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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正月，新年刚过不久，满城欢欣还未散去，茶余饭后便多了一些错不开的谈资，每个人都围绕着刚发生不久的衣带诏。
献帝不甘受控，意图联合董承、刘备、马腾一众推翻曹操的地位，却不想事情败露，可怜董承、王子服、吴子兰、种辑、吴硕五家成为曹操泄愤的对象，被押至各门处斩，死者七百余人，天下哗然，闻者无不咒骂曹操为国贼。
曹昂在书房与贾诩看书，近来由于贾诩的提点，他急躁的性子收敛了许多，更是在贾诩的带领下趁着新年的机会走访了一些当朝大臣，当然由于曹昂并不得众人喜，其实这番走访形式多过实际，往往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去。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清闲下来，放下竹简，抬头望向清瘦的先生，轻声道：“往日里先生总会滔滔不绝说教一下，缘何今日这般安静？”
贾诩也放下竹简，抬头看着他：“其实诩一直想问，主公到底算是武人还是读书人？”
曹昂很认真的想了想：“恐怕都不算是吧。”
“也是，舞刀弄棒主公并不擅长，至于饱读诗书所见也不多，很多时候诩都在思索，主公这般不尚武又少涉经史，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呢，难不成只愿做乡间一富家翁？”
曹昂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起初我的确是这般想法，能富足自在的过下去也挺好，不涉争斗、不卷庙堂，就做一个富家翁，先生也是知道的，我的性子本就不是喜欢杀人沾血的，反倒斗鸡走犬无师自通。”
“城中许多人说主公很像司空年轻之时，以往诩是不信的，但近来却是有些信了。”
“不同的，家父很早以前因家族尴尬的地位多少有些放纵，我们曹家在时人眼中不过一寒族而已，若非机缘所致兼家父不断进取，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而我却没那种尴尬，是真的自甘堕落。”
贾诩淡淡一笑：“可那也都是之前的想法。”
“是啊，自宛城侥幸活命后，我心中始终波澜不止，入城当天的事先生想来有所耳闻，那便是我与一座城不合的伏线，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我长子的身份，也正因为这个身份的无法改变，无论我选择逆来顺受又或者是针锋相对，结果都是一样的。”
“争权夺利自古皆然，若生在寻常百姓家中还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碌一生为的只是吃饱而已，可偏偏生在帝王之家，身份、继承注定会成为兄弟反目的缘由。”
“帝王之家？”曹昂轻笑一声，但见贾诩似笑非笑的神情又默然，挟天子以令诸侯，曹家不是帝王家在天下人眼中也成了帝王家。
“所以我想了许久，还是做出了选择。”曹昂长出一口气，显然这个选择至今也还是很沉重。
“既然有了选择，主公为何时至今日还无所行动？”
面对贾诩的质问，曹昂颇有些迷惘，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意有所指，说的是衣带诏。
“先生自入府除了教授昂一些学问外少有提点，即便是年前年后的拜访也多为过场而已，不知今日这番先生是出于什么目的？”
贾诩一点不觉得羞愧，因在他心中对于曹昂这个主公的认可并不太多，有些许设计随手化解还好，但事涉重大往往还是会闭口不言，只是今天却与往常有些不同。
他整理好竹简，随意道：“顺手推一把而已，毕竟城外距离庙堂还是有些远了。”
贾诩的话曹昂从来都不敢大意，此刻眉头紧锁思虑了许久，缓缓摇头：“此时搬入城固然不会引起太多的麻烦，可毕竟那里血未干。”
“诩越来越看不懂了，明明做出了选择，缘何又瞻前顾后，可若说主公真的优柔寡断，所行之事偏雷厉风行，在城中走一遭定能听到许多关于主公的趣事热闹事。”
“就当我是个怪人吧。”曹昂轻叹一声，起身又补充了一句：“一个还未完全做好准备的怪人。”
他走出房间，贾诩轻笑念叨：“的确是个怪人，不过衣带诏这等大事波及太广，庙堂之中谁也难脱干系，哪怕你还未做好准备也要卷入其中……”
而正如贾诩所料，此事明明与曹昂无半分牵涉，庙堂之上却因一丝丝意外变故而将其扯入其中，更无端惹出波澜。
原来在天下人都在唾骂曹操的时候，许都城的百姓却是没几句骂声传出，最多也就是嫌弃死人太多弄脏了城市，纷纷声讨曹操要赶快派人清理，否则他们可就要指天骂娘了。
府邸之中，曹操翻看着奏章，近来不爽的心情却是忍俊不禁起来，天下唾弃他的人不在少数，明里暗里痛骂到不堪入耳的也不会少，可许都城内的百姓在这样的关头却没有因为他杀汉室重臣反而因为弄脏城市而声讨他，面对许都令呈上的奏章，他忽得笑了起来，然后扔给了荀彧等谋士。
荀彧因曹操杀了董承一众，最近一段时间始终没有笑容，他的内心很纠结，他是忠于汉室的，可同时又看好曹操，甚至说他认为只有曹操才能重振汉室，他是聪明人，不会看不明白曹操的枭雄本色，但相比其他人，曹操还算是最好的一个。
他最终悲惨的下场也正是由于他无法坚定下来的立场而造成的，是姓曹还是姓刘对于他来说如同生死一般难以抉择，甚至远甚于去选择死。
接过了奏章，粗略的扫过，脸色变得更为难看，曹操为何会心情大开，不是百姓没有骂他，而是许都的百姓已经不再向刘，转而向曹了。
恨恨的将奏章递给了身后的荀攸，荀攸面无表情的看完又给了程昱，程昱的神色与荀彧一样变得难看至极，攥紧竹简的手掌露出青筋，不过细看还是能看出他与荀彧不同，并不是因为汉室失心不高兴，更多的还是源于他想到的一些东西。
郭嘉劈手夺过，看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文臣武将看到四大谋士各异的神色，心中就好像被猫爪挠了一样，焦急的想知道奏章到底写的什么。
曹操见到左右文武焦急的模样，对荀攸说：“公达，来说说吧。”
荀攸得令起身，出班道：“许都令上奏，城内百姓因处决的叛贼尸首弄脏了城池，正准备声讨司空，此事头疼啊，一帮愚民竟因此等小事便敢与主公为难，某建议必须严惩！”
“他们不是该骂我们的嘛，怎么反而唾弃起那帮叛贼的脏血了。”曹洪疑惑问向一旁的曹仁，可天生的大嗓门令他的言语全部闻听。
曹仁看了一眼上位的曹操，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故作沉吟道：“当然是因为许都百姓也不希望再有混乱，他们现在的生活很好，衣食无忧，因谁？”
话语隐晦，曹洪还不是很理解，前位的夏侯渊接话道：“自然是因为司空，许都承平日久，自曲辕犁筒车在军屯中推广后，百姓赋税更是一再降低，短短两年，许都百姓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他们心向主公自然无错。”
最后的一句话说得足够直白，就是曹洪这样的大老粗都懂了，敢情说得是许都百姓心向曹操了，失去民心的汉室，真的到了衰亡的境地。
望着众人咧嘴欢笑的神情，大儒孔融愤而起身，指责道：“百姓愚钝不知忠臣热血，岂容如此践踏，融定会禀报陛下，治其罪。”
啪
曹操拍案而起，怒视孔融，目光森然的逼视：“文举可是骂我为国贼？”
孔融冷哼一声：“融不敢，不过大公子乱民心却是真的。”
“何讲？”
“带动百姓畜养牲畜，滋生商贩无数致使农田荒废，此一罪；奢靡之风起，懒惰之名生，此二罪；不遵教化，带坏民心，百姓只求自家安乐不理汉室尊严，此三罪！”
“哈哈，文举此言差矣，所说三条罪名根本无从说起，若真是谈起，嘉反而认为这是大功。”郭嘉出班冲着孔融略微拱手，随后扫过左右众人，朗声道：“百姓安乐，衣食无忧，当为人臣职责，纵观百年，哪一朝哪一城能如我许都之繁华，官仓堆满，民仓充足，百姓家有余粮，户有冻肉，年关前，走亲访友者不可计数，左手拎鸡右手提鸭，千年未有之盛况，文举先生可曾见过？”
孔融脸色苍白，郭嘉踏前一步：“百姓富足，自然需要物品增多，你只见曹家庄去市集采购用车拉走，那你可见市集商贩因此欢欣雀跃，你可见官府因税收增多而人人欢笑，你可见今载府上腊赐也因此多了一成。”
孔融身躯摇晃，郭嘉打算放过他，继续逼近道：“仓廪实而知礼节，不遵教化？”
“哈哈，可笑至极，现今城中百姓谁不是开门便拱手招呼，可见城中和谐，愚民？那是善民！他们清楚知道这一切的改变是因何而来，不是高高在上的诸位，而是低低在下的大公子。”
“曹子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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