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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当晚,薛丹娘斜凭绣床,美目端详着韩山童为她采的那朵杜鹃花,口中吟诵着这首《越人歌》,心头如痴如醉,既喜又忧,直觉这歌就是为今天的自己写的,最贴切不过。白天里,意外与心上人相处,许多意外而甜蜜的接触纷至沓来,让她都来不及品味。此刻,静下心慢慢回味,那一幕幕情景便如片片花瓣在脑海中飘过,闪着绚丽、斑斓的色彩,带着甜蜜、芳香的气味,令她沉醉、痴迷,神魂颠倒,想了一遍又一遍,不能自拔。
个郎是多么的英俊啊,凤表龙姿;个郎是多么的能干啊,善武能文;个郎是多么的多情啊,怜香惜玉;个郎是多么的完美啊,尤胜王子。个郎若是能钟情于自己那该多好啊,可惜未能。一念及此,她心头黯然,忽又想个郎仙才神貌,必受女子青睐,以前岂无喜欢他的丽人和娇娃?自己虽也天生丽质,奈何清白有污,如何与他人竞争,难怪入不了他眼,进不得他心。如此寻思,她不禁沮丧,暗怪造化弄人,让自己有爱却难以追逐。
且说韩山童回桃花坑,路上却也不免回味这段旖旎之事,想想薛丹娘的品性相貌真是极好,若是久伴身边,花前月下,自是美事。只可惜,自己须得潜心练武,岂可分心,只能辜负她的美意,想想自己与她总缺一点缘分,却也无可奈何。
回到桃花坑时,天已黑,韩山童看着黑漆漆、空荡荡的屋子,不禁失落,想起了许冰瑶在时的快乐,想想这小娘子小鸟依人,娇憨妩媚,却也极好,可惜一去不返了。一月之中,他曾无数次幻想,希望她能忽的回来,对着自己巧笑嫣然,可惜愿望一次次的落空,让他的心头日渐冷却。如今,一别愈月,杳无音信,料是情缘已尽,不会回来了,如此一想,心头怏怏,吟诵道: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他吟诵的乃李商隐的《无题》,也恰合心境。此刻在他心中,许冰瑶的分量还是比薛丹娘重些,也比秦家两姐妹重些,两人相处时间虽短,然一日夫妻百日恩,欢情不浅的,且分别不久,还是惦记的。
吟咏罢,却也无可奈何,于是动手准备吃的,吃饱便到屋外练剑,为了弥补一日之损,练至三更方才进屋。临睡前,又不免追忆白日之事,想起那些温柔景象、旖旎风光,犹自心动的。
天台城里,薛丹娘喜一会儿,又悲一阵子,在绣榻上辗转至半夜方才入眠。迷迷糊糊之际,忽听窗户“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她讶然坐起,见韩山童飘然而进,眨眼便立在了她床前。她顿时心花怒发,欢喜不胜,飞身投入了他的怀抱,便与他亲吻,脑子里不禁想,这不会是梦吧。于是抬头相看,见他俊脸挂笑,双目直勾勾得看着自己,含情脉脉的,让她觉得全身酥麻,魂魄颤栗,心田蜂舞蝶飞,春意洋溢。
于是,她不停地想,这不是梦。此时,心上人忽的将她抱起,纵身跳出了屋子。屋外,风轻云淡,天空高远,脚下,芳草如茵,连天接地。她不自禁想着,这儿真美啊,太美啦。于是,牵了他的手,想着与他追逐戏闹。
正开心时,前方忽现一条千年大蛇,形状峥嵘,圆眼凶恶,昂首惊飚起,吐信毒雾生,鳞甲乱分千片玉,蛇体寒闪一身绿。盘起时,堆山耸岳,游弋时,拆峡倒冈。见了这蛇,薛丹娘顿时胆裂魂飞,拉了韩山童便往后跑,落荒而逃。谁知前面已变悬崖,真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薛丹娘回头看时,见那蛇已追到跟前,张着血盆大口,便欲将心上人和自己吞噬。危急关头,她忽的将心上人往边上一推,自己却在蛇头的冲击下,被撞下了悬崖,与毒蛇一道摔下了无底的深渊。
坠落之际,她惊恐万状,耳中忽听有人呼喊道:“小姐,你怎么了?”却是小鹃的声音。薛丹娘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并没掉下悬崖,定神时,见小娟立在床前,方知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只梦境尚历历在目,让她心有余悸。小鹃见她醒了,问道:“小姐,你是不是做恶梦了?”薛丹娘点点头,寻思着这梦有何征兆。小鹃又问道:“什么样的梦?”薛丹娘道:“被一条大蛇追!”小鹃道:“那肯定是因为小姐昨日被蛇咬的缘故,心里还怕着,故而做噩梦,没事的!”
薛丹娘想想也是,心头稍舒,拥被坐起,接着追忆梦境,想着前半段,觉着自己与心上人相会瑶台,卿卿我我,美好至极。却不料可恶的臭蛇竟然还会跑到梦境里吓唬人,真是扫人雅兴,罪大恶极。想来自己上辈子必定与这臭蛇有深仇大恨,昨日不但被咬,今日梦里还被吓唬,现实当中,更有一条恶毒万分的“臭蛇”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令自己不得自由。越想越恼怒,她便寻思着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捕蛇人,将它们抽筋剥皮多了,才会结这么深的梁子,想想日后祝业庆不来害自己便罢了,若是害自己,自己下辈子还做捕蛇人,日日抽它们的筋,剥它们的皮,也要报仇雪恨。
懊恼了一阵,心气平了,想起了自己梦里的壮举,危急关头,自己奋力将心上人推开,真是勇气可嘉了。这虽然是个梦,却也说明了自己的心志,自己虽是女流之辈,弱质纤纤,可也不是谁想欺负就让他欺负的,若为爱人故,便拼命又何妨。忽又想,自己在梦里都愿意为他牺牲,爱之何其深也,却原来自己早已爱得不能自拔,只不知这份深情能否感动上苍,让自己与他修成正果。寻思至此,便双手合十,暗暗祈祷,希望各路神仙成全。
小娟见了,笑道:“小姐,你怎地天刚亮就求神啊,求神仙保佑你不被蛇咬吗?”薛丹娘点头道:“是!”小娟虽是她贴身之人,然因她年纪不大,怕她嘴巴不牢,故而不敢告诉实情。小娟倒是对她贴心的,关心道:“小姐,你的伤还痛吗?”薛丹娘这才想起伤情了,掀起被角摸了摸,按了按,已不觉痛,于是摇头道:“好像不疼了!”小娟质疑道:“小姐,你这真是被毒蛇咬的吗?怎好得这么快?人家被咬,至少要疼个把月的!”
薛丹娘道:“兴许不是毒蛇咬的!”她不愿这事被张扬,故而往轻了说,心中则暗自夸赞心上人妙手回春,让自己少受伤痛折磨,感激之余,爱之也越甚。忽想起昨日他为了救自己,撕破了青衫,自己何不买块布来,亲手给他缝制一件衣衫,既可报答他的恩情,又可寄托自己的情思,岂不是好。于是吩咐道:“你服侍我起来吧!”小娟道:“小姐你有伤,何不多躺会儿,天还早!”薛丹娘螓首轻摇道:“我没事!等下你去请柳姐姐过来,我有事与她商量!”原来她想着自己去买男子用的布,会被人猜疑,还是请柳锦莲帮忙为好。小娟答应一声,服侍她起床。
忙碌间,一日时光等闲而过。翌日,乃是约定之日,薛丹娘又早早起床,将生意交给小娟打理,自己则借故去张宅,希望能早点与心上人见面。她一颗心按捺不住,偏韩山童迟迟未来,不禁暗自埋怨。到了巳时,韩山童方才现身,见了面,问安道:“薛掌柜好,你伤好些了吗?”薛丹娘答道:“有劳韩相公牵挂,没事了!”柳锦莲看俩人生分,笑道:“你们像前日那样叫不好吗,这多生分!”韩山童道:“那日是戏玩的!这现在在家里,人多眼杂,传出去生事。”
张小宫道:“师父放心,今日我特意将人都支开了,家里就我们几个,你放轻松些儿!”柳锦莲道:“表叔公,这下你放心了吧,今日这儿还是山里,没人的!”说此对薛丹娘道:“妹妹,你再喊一个!”薛丹娘尽管忸怩,却还是含羞带涩地与韩山童见礼道:“韩郎好!”韩山童也只得答礼道:“娘子好!”两人这见礼的情形,便如唱戏一般,张小宫夫妻看了不禁一乐。韩山童俊脸红了红,便对张小宫道:“小宫,你东西都备齐了吧!”张小宫道:“齐了!”韩山童道:“那我们这就去做吧!”师徒两于是去厨房。柳锦莲和薛丹娘也跟着,想见识韩山童的厨艺。
到了厨房,两姐妹也帮着择菜洗菜,而后看师徒俩忙碌。韩山童边忙活边教张小宫厨艺,给他讲各种诀窍。柳锦莲和薛丹娘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懂,听得云里雾里,直觉眼前天花乱坠,这时方知张家父子为何将韩山童当成宝,敢情他真是高深莫测,不折不扣的神厨。师徒俩忙得一阵,一道道精美绝伦,活色生香的菜品陆续出灶,有西岭暖雪、二龙戏珠、百鸟归巢、忆江南,这前几道是韩山童和王大朋等人比试时创作的,却也是构思巧妙的。柳锦莲和薛丹娘姐妹看得垂涎欲滴,真恨不得早点大快朵颐,只不敢失礼,先行忍着。
此刻,韩山童开始做无刺鲫鱼,这活前阵子刚为许冰瑶练过,手还熟着,刀不虚发。张小宫夫妻看着,瞠目结舌,敬佩万分。薛丹娘美目流转,心驰神往,丽靥生霞,明艳不可方物。韩山童偶尔与她目光相接,却也心神荡漾,不敢多看。这活张小宫一时半会儿学不了,只得先记用刀之法。
不多时,诸菜俱熟,两姐妹帮着端菜到餐厅,而后四人团坐品菜。柳锦莲早迫不及待地说道:“表叔公,我可先动筷了!”韩山童道:“请!”柳锦莲便抬筷夹菜,先品尝“二龙戏珠”。这是丸子菜,有三种球,一种是冬瓜球,内嵌料理;另一种是黄瓜丸,与其它料理搓揉成丸;再有是半个鸽子蛋。未破坏前,一黄一白两条龙盘踞盘中,龙头龙尾龙爪调刻精致,栩栩如生地在争球,菜型极其生动美观。然菜最美也是要吃的,柳锦莲先吃金色黄瓜丸,觉得清脆香酥,十二分可口;然后又吃白色冬瓜球,觉得润滑雅淡,鲜美至极,不禁赞道:“这脆嫩和鲜滑的感觉,真是绝了!”
韩山童摇头道:“这菜小宫现在也做得出来的,只是比较费功夫!”张小宫道:“形态上没问题,可火候把握上,我差远了!”说此问薛丹娘道:“妹子,你觉得这‘西岭暖雪’如何?”薛丹娘赞叹道:“可谓神奇!不但形似,味道也绝,若不是亲眼看着做的,真不相信这是一点蛋白和豆腐渣做的,太香了!”柳锦莲道:“不就豆腐渣吗,真会好吃?”说此用汤匙兜了一瓢吃,觉得松软甜香,没有一点豆腥味,真的很美味,又赞道:“好吃!感觉真跟吃雪似的,只是暖的!”薛丹娘指着缺口道:“雪分三层,韩郎这菜也分三层,形象逼真,才是高明的!”柳锦莲问道:“这我刚才没仔细看,妹妹你说是哪三层!”
薛丹娘道:“第一层是湿雪,韩郎用蛋清做的,像极!第二层是干雪,用豆腐渣铺成;第三层是草夹雪,由葱茎、豆腐渣等交杂,岂不形象?”柳锦莲连连点头道:“像极!我刚才还觉得这道菜品相一般,原来高明在雪下!表叔公,这真难为你想得出来,太形象了!”张小宫叹服道:“师父你真是太有想象力了!”韩山童道:“当时也是动了脑子的!你大师兄王大朋当时吃了这菜,立即认输了!”张小宫笑道:“这我吃了也认输,情愿做你十次徒弟!”柳锦莲道:“我看你做二十次都不够!”薛丹娘听了莞尔一笑,美目时不时在韩山童脸上流转。韩山童不太敢与她的眸光相接,游离左右。
这时,张小宫夫妻开始品尝“百鸟归巢”,此乃虾与海苔的组合,不仅形象生动,味道也绝佳,让两人咂舌不已。薛丹娘品尝罢,与韩山童玩笑道:“韩郎,你来我店里掌厨吧,我们赚钱对半分!”韩山童还没答。柳锦莲挤眉瞪眼道:“你想抢我们生意啊!表叔公帮你,我们岂不得关门大吉,喝西北风。你还是做我们师娘好些,让我们孝敬你们得了!”说此举杯道:“来,师娘,我们姐俩喝一个!”薛丹娘听着欢喜,口上佯嗔道:“你这什么称呼,乱七八糟的,我不与你喝!”柳锦莲也佯意不服,说道:“我这半点不乱的好吧!你们成亲了呢,我叫你师娘;现在嘛,你得先叫我姐!”说此问韩山童道:“表叔公,你说是吧!”
韩山童讪讪道:“侄媳,你莫开玩笑!”柳锦莲揶揄道:“表叔公又迂上了!这你们一个叫郎,一个唤娘子的,那我叫她一声师娘不是应该。你不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韩山童无话可说。柳锦莲便又与薛丹娘道:“师娘,你与我喝不喝,不喝我可不管事了!”薛丹娘哪敢不依,说道:“那就喝嘛!”于是姐妹俩碰杯喝酒,薛丹娘喝罢,美目不禁瞟韩山童,娇羞答答、含情脉脉的。韩山童不敢接招,佯装吃菜。柳锦莲又支招,对薛丹娘道:“师娘,你家韩郎这么厉害,你不敬个酒,表个敬意?”说此替她满上了酒。
薛丹娘便举杯敬韩山童道:“韩郎,我敬你一杯,为你的神乎其技!古人盛赞易牙善调五味,千古所无,你不遑多让!”韩山童道:“过赞了!”答礼时见薛丹娘的美眸里满是柔情和仰慕之意,心头不禁震颤,酒未喝,人已醉。喝了酒,心神反定,说道:“我们趁热吃吧,菜冷了失味!”柳锦莲和薛丹娘双双点头,继续品菜,吃一道赞一道,将韩山童捧上了天。韩山童口上虽然谦虚,心中却也开心。
美美吃罢,柳锦莲不禁感慨道:“表叔公,你不做厨,实在可惜,不然这天底下肯定能多出不少好菜!”韩山童道:“偶尔为之可以,久了,估计也偷懒,就没想法了!”张小宫感慨道:“我怎么就没你这样的点子!你做的菜,好吃好看,诗情画意的,真是好!”韩山童道:“你以后做菜,不要傻做,要多动脑子想想,触类旁通。平常有空,也读些诗词歌赋,找找灵感,就会有好点子了!”张小宫谢道:“多谢师父指教!”柳锦莲道:“敢情做厨还得读书!”
韩山童道:“世上的食谱,我基本都拜读过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稍微懂点!”柳锦莲道:“难怪你做的菜,美轮美奂的,原来肚子里有这么多墨水!”薛丹娘道:“这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柳锦莲便对张小宫道:“表哥,从明日起,你也做读书郎吧!”张小宫愁眉苦脸道:“这我不认几个字的!我还是跟师父学吧,师父教多少,我学多少!”柳锦莲揶揄道:“看你这样子一辈子也出不了师啊!”
张小宫不服,说道:“不管能不能出师,好歹我也是闻名乡里的名厨,大树底下好乘凉,我还是靠着师父,多学点吧!”薛丹娘赞道:“姐夫真实在,挺好!”张小宫又道:“师父的本事,我学一半就了起了,何必自己费神,还吃力不讨好!”柳锦莲道:“倒也是!”说此对韩山童道:“表叔公,那就劳你多教教表哥!”韩山童道:“你放心,我会的都会教他的!”
柳锦莲谢道:“多谢表叔公!”说此起身道:“那我和表哥收拾饭碗,你陪妹妹聊聊!”薛丹娘起身道:“姐姐,我帮你!”柳锦莲道:“不用,你陪我表叔公去院子里散散步去!”薛丹娘丽靥红了红,对韩山童道:“韩郎,那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韩山童答应着随她出门。
到了院子里,两人并肩而走,默默移步。薛丹娘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问道:“韩郎,你一个人在山里住,很孤单的吧!”韩山童道:“刚开始有点,现在习惯了!”薛丹娘停步道:“那你没想过娶妻生子,陪陪你?”韩山童道:“想过一段时间,现在不想了!”薛丹娘凝视着他,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年纪不小了,该考虑了!而且你一个人住山里,想想就清苦,何苦呢!”韩山童叹道:“我命犯孤鸾,无可奈何!”薛丹娘道:“幸福要考自己争取的!你如果愿意,我让姐姐、姐夫帮你找好姑娘,我也帮你找。”
韩山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用!这我若要,现成就有好姑娘,何必去找。”薛丹娘知道他说的好姑娘指的是自己,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热切,忽的投入他的怀抱,仰首恳求道:“韩郎,你娶了我吧!带我去山里,我愿意陪你一生一世,为你生儿育女,就是一辈子不出山,我也愿意!”韩山童看她美目如火,炽热无比,又听她话语诚恳,真情流露,心头怦然而动,真恨不得立即就答应了。然而来之前,他是做计过的,于是狠心摇头道:“对不起!”
薛丹娘热切的眼神立即冷了,噙着泪颤声问道:“你嫌弃我吗?”韩山童摇头道:“没有!”薛丹娘美目中的泪便散了,说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没想过要你明媒正娶做夫人,只要你愿意让我陪你身边,便让我做侍妾,我也心甘情愿!”韩山童解释道:“不是这个原因!你知道我要报仇的,不能分心。”薛丹娘心头又燃起了希望之火,说道:“我会安安静静守你身边,保证不影响你。”韩山童叹气道:“做不到的!即便你做得到,我也做不到。”薛丹娘定声道:“那我等你!”韩山童道:“我这是没有定数的,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于一辈子都说不定报不了仇,如何可以连累你,耽误你的青春。”薛丹娘道:“我愿意!你要三年便三年,五年便五年,即便一辈子我也不悔!”
韩山童心头真心感动,口上谢绝道:“感谢娘子深情厚意,你的心意我记下了。可这白白耽误你的青春,我实在担当不起,还请娘子另觅君子!”说话时挣脱她的搂抱,抱拳相谢。薛丹娘凤目凝怨,赌咒道:“这辈子除了韩郎你,我再不会嫁他人的,若违此言,肠穿肚烂!”韩山童摇头道:“我真心担当不起,请娘子收回此言!”薛丹娘不怒反笑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韩郎你教我怎么收!”韩山童道:“不要往心里去也就是了!”薛丹娘啐道:“韩郎真狠心!我听听你的心,看看你是不是铁石心肠!”说此又偎入韩山童的怀抱,埋首在他胸口,听他心跳。韩山童魂不守舍,真心心慌。
薛丹娘听了一会儿,仰首道:“韩郎,你心跳好快啊,原来不是铁石心肠啊!”韩山童苦苦一笑。薛丹娘绝色的丽靥上满是柔情,一对美眸脉脉含情地凝睇着他,仿佛能溢出水来。韩山童眼里看着美色,鼻子闻着香息,真的意乱心迷,难以自持。薛丹娘也自动情,喃喃呼唤道:“韩郎,你再亲亲我!”韩山童便欲俯首去亲吻,低头的瞬间,灵智恢复了,便僵持住了。薛丹娘翘首以待,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唇,美目里委屈的泪水涓涓而出。韩山童致歉道:“对不起!”说此轻轻得将她推了开来。薛丹娘转身便跑了,边跑边抽泣,泪花纷飞。
韩山童欲待挽留,却又忍住了。他知道不能挽留,就像刚才不能亲吻一样,若是亲吻和挽留,自己的心防便会破碎,必将泥足深陷在感情的旋涡里,再难自拔。不为自己,只为许冰瑶,自己也必须忍痛拒绝薛丹娘的好意,不然就太对不起许冰瑶了。然他真心爱惜薛丹娘的,见她伤心而去,却也黯然神伤。惆怅良久,想想总是无可奈何,于是他转身去找张小宫夫妻,准备辞别了回桃花坑。
餐厅里,张小宫夫妻刚忙好活。柳锦莲瞧见韩山童一人回来,问道:“表叔公,我妹妹呢?”韩山童道:“走了!”柳锦莲质疑道:“走了?”韩山童黯黯然道:“我把她气走了!”张小宫问道:“你不会拒绝她好意了吧!”韩山童点了点头。柳锦莲责备道:“表叔公,你这心太硬了!妹妹对你真是一片真心,昨日,还忍痛为你做衣衫来着!”说此拿了衣衫给韩山童看,说道:“这是她熬夜做的,你看看,针脚多细!”韩山童道:“我知道她是真心的,可是我福薄,实在不能接受!”柳锦莲质问道:“为何不能?”韩山童道:“你们也知道,我要练功,不能分心。”柳锦莲道:“我们也知道你练武勤奋,可不至于连婚也不结吧!”韩山童答道:“实在是无法分心!”
柳锦莲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说道:“表叔公,我问你一句心里话,你是不是嫌弃妹妹不是姑娘身?如果是,我们以后就不提了!”韩山童赶紧摇头道:“不是!不瞒你说,以前是这么想过,后来知道她为人,就不这么想了!”柳锦莲追问道:“真心话?”韩山童道:“真心话!我是真心要练武艺,不能分心。”柳锦莲道:“这男儿上进是好事!你即便想多练几年武艺,我想妹妹也愿意等你,你何必拒绝她,伤她的心!”韩山童叹道:“我这个是真心不知道要练多久,几年、几十年说不准,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我自己愿意埋葬青春,不能让人家姑娘陪我虚耗时光。”
张小宫知道原因的,说道:“我知道师父你的苦楚!可你年龄真不算小了,该考虑了。以前我们找不到好的对象,只能让你一个人过着,如今这是一段天赐良缘,错过了真心可惜!”柳锦莲也道:“你俩郎才女貌,而且还投缘,真是天生一对。你考虑考虑,别急着回绝!”韩山童决意地摇了摇头道:“不用考虑,我想过了的!”张小宫夫妻看他决绝,面面相觑。韩山童见事已了,便不肯多停留,说道:“那我走了!”张小宫只得恭送道:“那你慢走!”
柳锦莲忽想起薛丹娘做的衣服还在自己手里,于是开口道:“表叔公,这件衣服你收下吧,这是妹妹的一片心意!”韩山童摇头道:“她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事到如今,我怎好接受她的恩赐,你还是帮我还她吧!”柳锦莲道:“这衣衫与那事不搭界的!前日你救她的时候撕破了自己的衣衫,她感激你,给你做的。”韩山童摇头道:“我伤了她心,若穿她做的衣衫,如何能安心,还请你还她吧!她那边也请你好言想劝,替我减些罪孽。”柳锦莲道:“这你放心!”见韩山童不要衣衫,也没法强给。韩山童致了致意,转身离去。张小宫夫妻只得恭送。
送走韩山童,柳锦莲叹息道:“唉,这天台城,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不知道有多少,他倒好,一口回绝,也不管人家伤不伤心!”张小宫道:“师父不是无情之人,他这是报仇心切,也是没办法。”柳锦莲问道:“你知道他要报什么仇?”张小宫道:“他没具体说,江湖上的事,不能多问。”说此一顿道:“薛家妹子那边,还请你去好好劝劝!”柳锦莲怏怏道:“这还要你吩咐,我喂好宝宝就去。”张小宫道:“那我去店里忙事去了!”于是夫妻俩分头行动。
柳锦莲喂好孩子,拿了薛丹娘做的衣衫,包好后去找她,进“女儿红酒楼”时,见小娟正在柜台边转悠,不见薛丹娘,于是问道:“小娟,你家小姐呢?”小鹃看见她,犹如看到救星,招呼道:“柳姐姐,小姐从你那边回来,就躲在房里哭!”柳锦莲道:“那没事!你安心卖酒,我进去看看她。”说此进内宅,径直到薛丹娘的闺房找她,进门时,见她正坐在妆台前摸泪,便轻笑道:“还哭着呢!”
薛丹娘见柳锦莲进门,起身让座道:“姐姐请坐!”自己在床沿坐了,泪却不止。柳锦莲将包袱放桌上,坐了下来,致歉道:“对不住,我胡乱拉郎配,倒把你伤了!”薛丹娘凤首轻摇道:“姐姐你是真心帮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只怨我命不好,姿色浅薄,配不上他。我不干不净的,还痴心妄想高攀,不过自找其辱罢了!”说此自觉羞耻,美目中泪水又滚滚而出。柳锦莲忙安慰道:“你想多了,他真不是嫌弃你!我也怕是这个原因,故而刚才特意问了。他说以前是有点顾忌,可如今了解你,真不在意这个!”薛丹娘芳心稍稍好受,嘤嘤道:“那他还拒人千里之外,我也没敢奢求做夫人,只想陪在他身边照顾他而已!”
柳锦莲道:“他心是硬了点,不过真心是为你好!他有仇恨在身,日夜想着报仇雪恨的,故而卧薪尝胆,一个人躲山里练功,真心不容易的!”薛丹娘道:“这我知道!他要练武,我也不愿拖累他,我可以等他,三年、五年,一辈子我都愿意等!只何苦拒绝我,将我的一片好心当驴肝肺!”说此泪水又涔涔而下。柳锦莲赞道:“难为你有这片心!不过,这我就更理解表叔公为何要拒绝你了。”薛丹娘问道:“为什么?”柳锦莲道:“红颜已老,青春苦短,他岂忍心让你陪着虚度光阴。这事他如果答应了,那真是一个自私自利,铁石心肠的人!”
薛丹娘心头顿生柔情,泪止住了,说道:“那我还等他!”柳锦莲摇头道:“你还是改主意吧!他那是没定数的,万一时间拖很长,岂不真害了你。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你不需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如果你愿意,我还帮你做媒,就你的人品,不愁找不到好人家的!”薛丹娘忽的生嗔,质问道:“姐姐这是笑话我吗?”柳锦莲讪笑道:“我笑话你干甚!”薛丹娘正色道:“我刚才对他说过,今生不会另嫁他人,不然便肠穿肚烂。姐姐你劝我另嫁他人,不是要我肠穿肚烂吗?”柳锦莲问道:“难道你真准备等他一辈子?”薛丹娘定声道:“只要他不嫌弃我,不用说一辈子,便几辈子我也等!”
柳锦莲道:“你既有如此心志,那我就不多劝了!今后我们就视你为师娘,你有难处尽管开口,能帮你的,我都会帮你。”薛丹娘谢道:“多谢姐姐!”柳锦莲道:“那你就慢慢用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表叔公便是百炼钢,总有一天也会化为绕指柔!”薛丹娘螓首轻颔道:“多谢姐姐提点!”柳锦莲便从桌上拿了包袱,递给薛丹娘道:“这衣衫先还你,他不肯收,日后你亲手送他吧!”薛丹娘接过包袱,心又寒了,颤声道:“就一件衣衫也不肯收,他的心真是铁做的吗!”柳锦莲道:“真心是铁做的!”说此故意玩笑道:“我看你还是放弃得了,省得住冷宫!”薛丹娘轻嚷道:“不要,住冷宫我也愿意!”柳锦莲道:“既然你愿意,那就不要伤心了。人心都是肉做的,不会铁石心肠的!”薛丹娘玉首轻点,谢道:“谢谢姐姐宽慰!”
两姐妹聊得一会儿,薛丹娘伤心稍解。柳锦莲看她没事了,心中又牵挂宝宝,便告退而回。薛丹娘送走柳锦莲,仍旧回房中坐着,忧伤又爬上了丽靥,翠眉微蹙,只不过泪是不流了。先前被韩山童拒绝,她又羞又臊、心头灰暗,眼前发黑,直觉人生再无希望,真有心寻死。此刻,经柳锦莲解劝,她心是坚强起来了,然忧伤还是难解,恼恨心上人无情,伤自己的心。若是他接受了自己的情,从此后花前月下,双宿双飞,该多美,结果他竟然狠心拒绝。这一拒绝,佳期难再,要成夫妻就不知要何年马月,宁不令人伤心。
寻思之际,她轻摸着自己为韩山童做的衣衫,不禁又心痛。这是自己千针万线,精心缝制的,每针每线,都连着自己的心意。即便他拒绝自己,不愿意带自己走,那带这衣衫走也好啊。只要他肯穿,自己也心安,可恼他连衣衫也不要。这一想,真恼,银牙暗咬,轻声赌咒道:“以后你若娶我,我天天让你穿这身衣衫,看你穿不穿!”恼罢,心头又自生情,又想真若有那一天,自己便天天帮他做衣衫也愿意,怎肯让他只穿一件。
如此一想,觉得自己柔情似水,偏他心冷如冰,不解风情,真心可恨。可只恨得一瞬,又想起了前日相处的情景,他双唇如火,滚烫炽热,何曾无情。这一想,神思便停留在了那个美好的时刻,一遍遍的追思,越想越觉得美好,脸红心热,神思恍惚,待得回过神来,知道此情难再,不禁又失落。
忽的又想,心上人拒绝自己,看似无情,实乃爱惜自己,自己怎可将他的好心当驴肝肺,埋怨于他?他要练武报仇,乃是正事,自己支持不了,又焉能拖他后腿?且自己与他接触两日,卿卿我我,柔情蜜意,较一般的夫妻更为亲密,比之前自己无望的单相思,则更胜千万倍。有此一段温馨的回忆,便过一辈子也温暖,自己怎可不满足?这一想,她想明白了,决计着自己要好好的活,漂漂亮亮的活,要活出精神让心上人瞧瞧,自己是块金镶玉,不是瓦当片。
于是,她重新振作,笑面生活。当晚,有感而发,步着韩山童《赠薛娘子》的韵,提诗一首曰:“逐爱离丹阙,当垆捧玉盘。郎心如淡云,妾意似幽兰。若得栖鸾凤,自然展翠翰。奈何山水阻,秀色怎堪餐?”
写罢,且自开心,想着纵然人不得亲近,诗也已纠缠在一起,永生永世不会分离了。
此后,薛丹娘真的做起来待字闺中的小姐,每日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只与小娟做女红为乐,便连张宅也极少去。柳锦莲闲暇,带着孩子过来陪她聊天,却便是她最开心的时候。韩山童不知薛丹娘的心,躲避了一阵,后来听柳锦莲说了薛丹娘的心意,却也感动,特意定了个规矩,每月初一、十五必去薛丹娘店里沽酒,风雨无阻。薛丹娘心领神会的,平常都是小娟帮着沽酒,只韩山童来,她会亲自沽酒。两人见面,表情淡淡,眼神也淡淡,称呼也只喊“薛掌柜好”、“韩相公好”。交接毕,韩山童便走,绝不多留,薛丹娘也自不送。然虽如此,两人心自脉脉,情自绵绵,却也快乐的。只不过对薛丹娘而言,相思难免。
这正是:“相思只怕不相识,相见还愁却别君。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行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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