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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司马期找到的白念。
找到她时,白念正缩在墙角的藤蔓里,双手紧紧抱着双膝,脸埋在双膝之间,长发被藤蔓缠得乱七八糟。
看着这样的她,司马期的第一感观不是心疼,是愤怒,他入伍后第一次去动荡的西合国做深潜时,老师带他去看那些被战火摧残的平民,然后告诉他——如果我们不变强,我们的女人和孩子将来就会变成这样。从那一天起,他抛弃了对军队的偏见——以前的他是信奉天下归政的,以为只有相宰之路才是男人的正道。从那之后,他改变了对军队的不屑。十年的军旅生涯,枯燥而艰险,但他内心却很骄傲,因为这十年来,他所在的防区再没有被外贼骚扰过,这十年来,北秦也从穷困中慢慢复苏,他一直认为他的身后是安宁幸福的,至少正在变得安宁幸福,可现在——他的未婚妻在他的眼前、在这座布满秦军的羊城却变成了眼前这样!
他怎能不愤怒!
“别害怕。”他不太会安慰人,可眼下他必须学着这么做,“是我。”蹲下身,一点点摘掉她长发上的藤蔓,“……”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说实话,白念此刻并不害怕,只是自责,因为她想不明白那些人口中的账本是什么,抬起头,眼神清明的望向司马期:“他们要账本,三天之后在东园客栈,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账本。”
“……”司马期对袁家没有任何了解,所以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只知道她受了惊吓,需要时间来缓和,凡事都须头脑清醒才能做出正确应对,“把眼睛闭上,什么都不要想。”先让身体放松下来,她的肢体很僵硬,明显还处在紧张之中。
白念推拒他的安抚,“小姨他们被捉了。”她必须想出来是怎么回事,否则救不了他们。
“……”这丫头还算坚强,原以为她会哭闹,想不到还能惦记家人的安危,“我有办法救他们,但你必须听我的安排。”这不算骗,只是一种说服方式,人在受到惊吓之后,可能会有两种极端,一种是崩溃放弃,还有一种是防卫反击,这丫头应该算是第二种,“不信我?”手覆在她的膝上,尽量将语调放缓,这个时候不能逼她。
仅靠直觉的话,白念是相信他的,于是点点头。
感受到她双膝渐渐放松,知道他的话她听进去了,“我先带你回去。”微微一用力,将她抱离地面,望一眼远处的火焰和奔向他们的众人,俯身在她耳侧低道:“闭上眼,把所有东西从脑袋里赶出去。”这是他在面对巨大危机时惯用的控制理智的方式。
白念乖乖闭眼的同时,双手也下意识攀上他的脖颈,随着众人的脚步声来到近前,她把自己紧紧藏在了他的颈窝里,不听、不看也不想任何东西。
“小妹——”白相第一个冲过来,看见妹妹就想上前,却被司马期以眼神止住,并对他摇头。
止住白相后,司马期对他身后的何勤道:“何勤,你去接应顾塞,能追踪到方向最好,遇到阻拦尽快撤回来。”对方敢这么掳人,不可能不把他们几个人的因素考虑在内,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保存实力最要紧。
“好。”何勤应声而去。
司马期的视线转向彭窑,彭窑微微摇头,前后院都仔细查过,除了脚印和马蹄印,对方留下来的信息并不多。
“回去说吧。”回去从长计议。
*****
或许是司马期的安抚起了效果,白念把脑子里的东西清空之后,短暂的睡了一会儿——彻底无梦的那种,严格说来更像是昏厥。
醒来时,她正躺在温暖的被褥里,而司马期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书?
“饿不饿?”这是他问她的第一句话。
白念微微摇头,“我哥呢?”依照她哥的脾气,不可能不在这儿守着她。
“我没让他进来。”白相性子急,留在这儿搞不好会弄巧成拙。
白念缓缓从枕头上爬起身,背倚在床头柜上,轻轻拢一下额前的碎发,“哥哥应该告诉你了吧?小姨在六尚府的书仪坊任职。”这不算是什么秘密,知道袁、白两家底细的人很多都知道这事,“这次的事应该是冲着小姨来的。”全家也只有小姨能接触到这么危险的事,“麻烦的是除了小姨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她是小姨的帮手,可攸关朝野内外的大事,小姨一丝一毫都不会跟她透漏,“你觉得……还有可能么?”刚才脑子不清醒时一心想救人,现在理智回来了。
“有。”司马期不假思索道。
“……”他这是安慰她,还是真这么认为?
“他们既然定了时间和地点,肯定是知道你能做到。”否则会直接灭口,“你现在觉得有没有好一点?”他对她的承受能力并不了解,不太敢随便让她回忆之前发生的事。
这是个细心的男人,“没事,我只是当时比较紧张,现在好多了。”她也是今天才发现自己的承受能力还不错,“不要哥哥他们进来么?”
“你想让他们进来?”从知道袁居尘的身份后,他就不太想让彭窑他们知道的太多,那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况且她昏睡的这段时间,他把整件事前后仔细推想了一遍,很多地方不合常理,他要先把事情弄清楚。
“……”她明白他的意思,小姨的身份的确挺吓人,“还是不要了。”他似乎不太喜欢小姨的身份,这么一来,该不该告诉他她帮小姨做事呢?
烛光晃动中,白念把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跟他叙述了一遍,除了她是小姨帮手这件事——她不希望他对自己产生戒备心,她希望他对她的印象永远是那个单纯的白家小妹,而不是什么书仪坊的人。
“……”听完她的叙述,司马期沉默了好一阵儿,如果真是性命攸关的事,对方不可能留下她这条漏网之鱼,捉住她完全可以更好的要挟袁居尘,对方却没有这么做,是时间不足,还是能力不够?敢在布满军将的羊城犯事,他们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你再好好想一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她其实已经把整件事的脉络叙述的很完整,条理非常清晰,对于一个第一次经历这种惊吓的人来说,她的表现非常好,更别说她的临场应对和临场判断,比他那些属下都强,她唯一欠缺的是经验和阅历。
白念微微蹙眉,再仔细回想一遍,“没了。”她只记得这么多。
司马期的手指在茶碗盖上轻轻敲击两下,兀自在心里哼笑一声,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你要清楚,你哥哥和我对你小姨的事一点都不了解,你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凝视着她那双水当当的大眼睛,“除了你,没人能救她。”整件事针对的应该就是这丫头。
“……”他不是说会帮她的吗?“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我们当然会帮你,但是你得先想起来‘账本’的事。”如果他没猜错,她那个小姨此刻怕是正等着她的下一步表现,这么经不住推敲的圈套也只能骗骗她这种不经世事的小雏鸟。
眼见他要起身,白念急切的抓紧他的手,“你别走。”
“我给你拿吃的去。”顺便跟外面的人解释一下,别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会试那么紧张,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开不起这种玩笑。
“我不饿。”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小姨和外祖的安危。
“大家都饿了,你哥和彭窑明天一早要进中场会试。”他的口气听起来像在安抚孩子。
“……”难道小姨和外祖的性命还不如这场会试重要?“你觉得他们不重要?”
“重要。”他道。
她却倏然松开了他的手,因为他的态度不对,既然他是这种态度,她现在只能出去找哥哥,谁知刚转身裙角就被他踩了,“你松开。”
看得出她像是很失望,也许可以用一下激将法,看看她那个小姨到底有没有看错人,“你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把事情全部甩给你哥去处理?在他快要达成十几年愿望的时候?”
“……你觉得这场会试比家人的性命重要?”她的重点在这里。
“……”完全没有按照他想要的方向走。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看来七年的时间的确改变了很多东西,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至情至性的司马期了,“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伸手想拽走压在他脚下的裙角。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针对的是你,你必须自己解决。”他收回之前对她的评价,这丫头的脑袋绝对没有聪明到可以进书仪坊那种地方。
“我会自己想办法。”
“……”她还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你先别挣,回答完我的问题,自然会松开你。”脚上一个用力,彻底踩紧她的裙边,“第一个:以你小姨的身份,你认为她会这么不声不响的消失?我说话的时候认真听,别乱动——”教训人时,他习惯性的严词令色。
白念本就对他的态度失望透顶,这会儿他居然开始横眉冷目,祖父、外祖都没对她这么凶过,好在她从小的教养还算能顶点用,并没有出声反驳,只把脸微微转到一边,不看他。
见她不再乱动,以为她听进去了,司马期继续道:“第二个:如果对方是杀手或细作,他们连你小姨都能轻易捉走,就你那点障眼法,你觉得能骗得了他们?”从白相跟他坦诚袁居尘的身份后,加之之前所看到的现场,他就对整件事产生了怀疑,听她叙述完事情的经过后,他就彻底明白了——整件事就是个闹剧,现在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书仪坊就这点能耐?
“说完了么?”白念听是听明白了,却是满肚子委屈,因为他对她发脾气,一个人如果喜欢另一个人是不会这么轻易发脾气的,比如——她就不会跟他发脾气,可见他真的是一点也不喜欢她,“现在可以松开了吧?”
“……”感觉她不适合到书仪坊那种地方,这么想着,脚尖微微一抬——
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用力,只听咕咚一声——她的脑门直接磕上了一旁的床柱。
这是长大后的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眼泪,他以为她是被撞疼了,其实女人的眼泪哪有那么不值钱,她是伤心了——原来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会伤心的。
她不知道,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的眼泪心生愧疚,因为是他引起的。
感情这东西大约生来就是这么混账,你来了,他还没到,你要走了,他却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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