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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情到乱时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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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陆无渊来拜见母亲。忽想到连日来母亲未曾睡好,昨夜的谈话又耽搁了不少时间,敲门的手伸出又缩回。折身要走,却见母亲正站在走廊上,反而叫住了他。陆无渊心知,母亲定是因为自己的托付,起早去看了红依佛女,心底里不禁一酸。

    母子两人推门入屋,陆无渊看母亲神色倦怠,眼眶微红,必是昨夜又没有好睡。再看桌上饭菜已备,床头一箩针线,一件粉红的衣服搭在筐沿,还有一些平时做鞋的布料物件。当即说了句:“娘,我和小妹衣服鞋袜都齐备,您不用熬着身子辛苦这些。”

    妇人抿着嘴笑,道:“我哪里是给你们做的,你带回的那丫头,连鞋都没穿。衣服上血迹斑斑,也没换洗。你妹妹不喜欢红色,这件衣服她未曾穿过,好歹是件新衣,我就改好了给这丫头换上。”说着招呼陆无渊吃饭。

    陆无渊三天三夜未进水谷,驾着轻功,又出了几身透汗,肚中早已空空,吃起饭来狼狈可笑。妇人不住给他添饭夹菜,口中说着:“这个丫头啊,说来也怪,一身的药味,我昨天夜里去看了她几次,通身出汗,脸色立马就过来了。今早我就给她喂了些水,已经好多了。”

    陆无渊只顾吃饭,满口咀嚼的应了声:“嗯。”咽完了饭菜,低低问了句:“娘,您和爹爹当年怎么会中了瘸腿毒貂的暗算?”

    那妇人满脸欢喜,津津乐道:“这丫头是个俗家弟子吧,看着年纪比你妹妹还小。她要是能多住些日子,等她醒了,我就好好给她做几身新衣。”陆无渊听着母亲答非所问,知道母亲与爹爹并无亲生女儿,心中遗憾,但收养的那个妹妹又常年在外,混迹江湖。故而此时此刻,这份思念与关心都一股脑用在了红依佛女身上,便不再追问。

    吃过饭告别母亲,陆无渊起身去了大殿。歌潭大殿乃用青石铺成,极为宽广。殿下左右各九个编竹坐椅,两面画壁上,分别是孔雀起舞、猛虎跃山、青龙弄云、玄武戏水、麒麟观花、凤凰奔月、云鹤长鸣、金鹿掀草八副祥图,象征着歌潭统领的的八方福地。殿中两擎红色顶梁大柱,迎面处写着:千重绿浪各抒四季风采,万里云雨独吞二峰景秀。殿上最高处是一座石雕宽椅,是陆无渊之父陆犇当年和南派翠宝刹赌酒后赢回的战利品。殿下两个男子一老一少看见陆无渊走来,抱拳称道:“潭主!”

    陆无渊亦拜,走下殿道:“师父,只不过一点小事情,您怎么亲自跑来了?”

    老者笑道:“你真以为为师老的走不动了,快说,这次给我藏龙山指派什么任务?”

    陆无渊扶着老者就座,道:“主要是因为救灾的粮食不足了。如今涌入歌潭的灾民不计其数,雀巧阁和虎跃门都派人来报,说粮食只能支持三五日,我让他们先勉强撑着,无渊烦托师父您快快派人调粮,以安顿贫饥百姓。”

    老者起身道:“潭主吩咐,我速速去办,只是听说涌进来的还有不少丐帮弟子。”这藏龙山的沐剑辰长老已年过八旬,剑法堪称一绝。早年不服陆无渊十二岁就做了这歌潭主之位,呵斥道:“一个娃娃如何能统帅歌潭,八大长老中先过我这关。”指着陆无渊的鼻子要比剑过招,陆无渊弃战不成,只得达成协议,同意比划十二招,如果输了,陆无渊就当自己十二年白活。结果,只过到第十招,那沐剑辰躲闪之时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哪知沐长老一代剑宗竟是个不通水性之人。早年他师出少林,练的都是大开大合,刚猛不羁的套路,轻功更是不屑,水上飘的功夫根本不会。歌潭无人不知,当年十二岁的陆无渊打败了七十二岁的沐剑辰。却不知背后的缘由,竟是小的把老的救上来,老的就说:“我不跟你打了,就当我输了。”后来就有陆无渊练剑,沐剑辰时而指导的传闻。

    陆无渊道:“那无妨。既然来了,就以客待之。”沐剑辰做拜别手势,离开了大殿。殿下的年轻男子上前一步,却不拜离,陆无渊望了一眼那人装束,竟看不出派别,心下好生疑惑,问道:“你是哪个阁老下的弟子,有什么事?”

    年轻男子答道:“我是金鹿堂弟子,我叫清源。鹿长老带着医药阁的弟子,前去雀巧阁和虎跃门医救灾民,让我们这些新进弟子即刻来到歌潭,聆听潭主训话。我们昨日就到了,听说潭主不在,我们就候了一日,今日众师姐妹兄弟在后山采药,弟子便被派来在此等候潭主。”

    陆无渊心想:“金鹿堂的弟子,哪里需要我来训话,必是鹿伯担心我近日事多,让弟子们都换成普通装束,供我派遣罢了。”陆无渊见那清源语气老实稳当,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现下都住在哪里?”

    清源答话:“来了二十二人,昨夜安营在后山上。”

    陆无渊道:“你们住右阁吧。拿着这个,右阁老自会安排。”说着取下腰间紫檀,这是父亲临终传给他的掌门令。如今没了印章,手批文书已是无效,

    陆无渊伸手抛出掌门令,清源脸上一惊,但见紫檀木已挂入他腰间,才松口气道:“多谢潭主。”

    陆无渊轻轻一笑,道:“明日训话,你们准备就绪过来叫我。”

    清源道:“是”拱手拜离。

    这时三只鸟儿飞来,在陆无渊头顶调皮的舞了三圈。只见第一个鸟儿浑身翠黑,嘴巴却是黄色。是陆无渊最早结识的朋友,名为:大嘴。样子像个没长大的鱼鹰,颈短肚圆、憨态可掬。第二个鸟儿名为为:白鸦。陆无渊小时和父亲祖父走南闯北,才知歌潭处处可见的白色乌鸦,中原却是没有。中原人见黑鸦便打,迷信它会招致祸端。陆无渊小时却常和白鸦白鹤玩耍,可见万物有情,只是人心偏见罢了。第三只鸟儿名为:三凤。它纤瘦华丽,尾羽极长,身形娇小,行速似箭,头顶一缕翎毛动则落,静则起,当真有趣。飞动时若凤舞九天,速度快俐让人眼见不清,便以为是三凤,其实是一凤。三凤是陆无渊的非常要好的伙伴,也是最得力的信使。三个鸟儿因结识陆无渊而结识,种类不同却是和睦一家。

    陆无渊笑道:“你们来的刚好!”说着走到书案前写了两封书信,命玄武殿、麒麟谷备粮外运。白鸦见三凤、大嘴都接了任务扑棱棱飞走,急的啄着陆无渊额头要事情做。陆无渊无奈说道:“你也有任务,你去看看我师父回来没,我印章丢了,有什么办法?”白鸦听话的飞走了。

    陆无渊说的师父便是道仙高人原头祖师,江湖传言老子当年驾青牛而去,创立了真老道学,而后在歌潭收徒授教,弟子门人都大隐迹山水,高深莫测,原头祖师便是其中一位。陆无渊想:“师父身形忽幻,哪是白鸦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不过师父懂得鸟语,他要想见我时,自会随便派个小鸟来报信,只可惜我找师父却是难啊。”

    这时,左阁右阁的长老走来。陆无渊起身下殿,和两位长老互拜。

    两位长老是亲兄弟,一名左手,一名右手。晚辈见之都称:“左手师父!右手师父!”其实他们出生时是一个孩子,又是两个孩子,所谓怪胎。产婆当时吓傻,只见婴儿有两个脑袋,两只手,一个扁平大肚子和四条腿。被家中远亲养至五六岁时,遇见道仙山河老人,便把怪孩收留,带来了歌潭。没过多久,怪孩变成了两个独臂的正常孩,自此安住在歌潭。他们两人白天各自忙开,晚上却同处而眠,因为穿衣脱衣两人需要相互帮忙,洗衣挑水也是合作愉快。

    左阁老只有左臂,右袖空空。右阁老只有右臂,左袖空空。每次只要一人有事,也会两人同来,以免歌潭主让拿什么东西,两人便抬起来就走。他二人每次所站位置极其有趣,左阁长老站在右,右阁长老站在左,事情完毕,一人随即拉了另一人手拜别便走。

    右阁老道:“潭主,金鹿堂的弟子已经安排好了。昨日我安顿他们,他们却说,鹿老堂主有训,不见歌潭主,不得入内。他们宁愿在后山冻了一夜。”

    陆无渊道:“麻烦右手师父了。”说着拿回右阁老送上的紫檀木。

    左阁长老道:“潭主,云鹤峰一弟子,因母亲年迈回家探亲,半年未返,不想他是瞒着众人,在家乡娶了亲,薛长老听说后派人废了那弟子的武功,收了云鹤吊坠。”

    陆无渊道:“本该如此。云鹤峰历来门规,一心修道,不得婚嫁。”

    左阁老点点头,忽而想到了什么,问道:“潭主去玉阳,不知是为何事?”

    陆无渊想了想,印章丢失,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如果苏子矝找到了,那无非是瘸腿毒貂偷去胡闹,便是大事化小。如果没有找到,那定是幕后有人陷自己于不利,便又小事化大。便说:“瘸腿毒貂偷了我的一本书,我去索回。不想在玉阳山发现她毒死了玉泽尼师。”

    左阁长老摇头叹道:“迤逦毒女当真可恶,玉泽尼师一生救苦救难,却是不得善终,出家之人如此一劫,大苦大悲,也当是圆满了。”

    陆无渊问道:“说起这毒,两位长老可曾听过,中毒后使人四肢僵硬,七窍麻痹。继而经脉不行,气血爆逆,毒深者立时死亡。瘸腿毒貂本人也是死于她自己的毒针。”

    “莫非……”左右阁老相互一视,当是心中知晓,左阁老道:“迤逦山有一种食人毒藤,名为五花藤。藤条长达百丈。花瓣艳丽夺目,花香醉人,取那花之津液,只须一滴,就可使人顷刻毙命。”

    右阁老道:“当年我兄弟二人从一个身体里分开,山河老人就是用此花汁,在我舌头上点了一下,结果我们两个睁开眼时已是十天之后。醒来发现人虽然分开了,身体却丝毫不会动,还是山河老人给我们解了毒。想来已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陆无渊问道:“那这毒如何解的?”

    左阁老答:“山河老人随身携带的百草丹,可解至毒,我二人各服一颗,就什么事都没了。可见这世间毒物,用对了便是良药救人,用错了就是害人凶物。关键是看用毒的人是救人还是害人的心肠罢了。”语毕见潭主无别事交待,拉了右阁老拜别离开。

    陆无渊心想:“这毒果然凶险,瘸腿毒貂不懂得炼制百草丹,终究害人害己。”他把案上的一些各大长老送来的锁事报案看完,回到苏子矝的房间。

    苏子矝是个不打折扣的书生,屋中书架便是三排。相比起来睡觉的卧榻都挤到了角落。书案上笔墨纸砚整齐干净,一本《铁扇秘录》,规矩的摆在书摞上。陆无渊打开,面颊上顿时凝出不可思议的怪笑。第一页,画中女子窗台望月,庭院湖面波光粼粼,微风扶柳,屋檐飘落叶。第二页,画中女子直臂点灯,窗开风裹,庭院落英缤纷。第三页,画中女子起舞欲转身,前后挥袖,一抹花瓣轻轻握。再看,满书皆是女子,陆无渊浅笑合书,放回原处。只觉得书名《铁扇秘录》怎么都是女子画像,自己熟知的苏子矝怎会研读起这般事情来,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有何错。

    他研了些墨,想到师父原头祖师曾经的教化,抬笔写到:乾道成男,禀赋空灵,坤道成女,禀赋厚重。水大生气,气大生天,天大生土,土大生然。无私无我,便得长生,混沌不明,天水为灯。

    再拿出一张纸,发现是苏子矝写过的,像是一首没有完成的诗。秀气工整如子矝,只见写着:上下齐扫如弯月,膻中直刺一道开,左右肩井定真气,天柱膏肓背后拍,扶突人迎同时打……仔细一想,这不正是苏子矝拿着扇子比划的招数吗。顿时醒悟过来,还误会人家看女子画像,真是聪明如子矝,能从画中拆出了铁扇秘功变换之路法。再打开书,顷刻全明白了,画中风向千变万化,也正是扇法如风,变换智巧。看来常人若是见了此书,也会视为不堪,或弃为糟粕,就罔顾了这铁扇功创始人一片冰心。正所谓因缘巧合,只有聪慧之人才能配读这聪慧之书吧。

    当晚,陆无渊收到三凤带来的回信:“潭主,玄武殿即刻准备”。第二日收到白鸦带来回信:“潭主,麒麟谷已备好”。陆无渊想:“如今战乱已息,北方逐渐安定,为何灾民却比往年要多。麒麟谷是歌潭最后的粮仓,我如此不计后果调粮外出,如果爹爹还在,他会同意吗?歌潭从不插手朝廷事端,可是如果天下再乱下去,怕是歌潭留备的粮食也不足啊。”

    连日来,陆无渊每日给金鹿堂的弟子训话,忙完一些琐事,就带着三个鸟儿去歌潭的潭水边练剑。

    一日晚间,陆无渊前来陪母亲用餐。妇人见他衣衫单薄,好是责备了一番,道:“这四九寒天,你怎么还穿这个单衫跑来跑去,当真是娘没给你做衣服吗。”说着便把陆无渊忘在房里的厚衣给他披上。陆无渊功力深厚,也没觉得多冷,只见母亲的脸上不悦,老老实实将自己包裹好。妇人转怒为笑说道:“那丫头可是好多了,你带人家回来的,都四五天了,你也不去看看。”

    “她醒了吗?”陆无渊随口问。想到红依和瘸腿毒貂交过手,说不定能问出印章的下落。

    妇人边给陆无渊盛着饭边道:“没醒,她要是醒了,我就问问她愿不愿意让我把她当成闺女,你妹妹啊我一年到头见不了两次面,听说她最近又在你外公的雀巧阁胡闹呢。”妇人说着脸上一层愁云,低头道:“你爹爹走的太早,我一个妇人不懂什么道理,你哥哥那个样子,你妹妹这个样子,又让你十二岁掌管这歌潭。其实是累了你啊。”

    “娘,何累之有!”陆无渊放下碗筷安慰母亲,“歌潭八大长老,还有左右手师父都帮我。哥哥已经娶了嫂嫂,妹妹年少调皮,娘您想什么呢。”

    妇人抹去眼泪,努力咽下饭菜,也怕徒添孩子伤心。

    陆无渊来到自己房中,红依仍旧在昏睡,大红的衣衫换成了粉红色襦裙,衬着脸色好转了不少。床头叠放着一件白色绒毛披风,定也是母亲亲手缝制,床下一对小巧的新鞋,翠色绣边钩织出浅红色小花,倒是和衣衫刚好搭配。

    妇人打了热水,为红依擦了脸和手,又回房抱了床被子给红依换上。口中念着,“也不知出了多少汗,被子都湿了。盖着定是不舒服。”忙完了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提着茶水放在桌上。倒了一杯给陆无渊,又倒了一杯喂红依喝了些。陆无渊看着母亲忙忙碌碌,心想多亏母亲细心,不然自己怎么知道照顾病人这么麻烦。

    “娘,这是什么茶?”陆无渊问,只觉得味道有些奇怪。

    “紫花地丁,你没喝过,是草药。我存了些,解毒很好用的。”妇人笑着给陆无渊又倒满一杯,说道,“我给这丫头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有很多擦伤,娘不习武,你看看要不要紧。”

    陆无渊来到床前,妇人挽起红依的衣袖,只见后肘部位,确实是擦伤。他用内力在红依身前探知了一下,发现她内力受损严重,气脉郁结。抬头问:“娘,您和爹爹当时中了瘸腿毒貂的毒针,服用百草丹后多长时间醒过来的?”

    妇人道:“你爹几个时辰就好了,我睡了一天。”

    陆无渊心中突然闪出一丝愧疚,道:“好,我知道了。娘,你回去休息吧,我今晚上给红依佛女疗伤,帮她打通经脉,估计明天她就会醒来。”

    “好,那我过一会儿再来。”妇人说完闭门离开。

    陆无渊扶起红依,助她坐好。可怜红依瘦弱不堪,像是没了骨头,陆无渊的手刚一离开,她又歪倒在床上。此刻,红依的脸颊泛漾着一抹桃红,稀疏的眉毛,长长的眼睫,一缕头发含在嘴里,双唇轻努,甚是娇羞。陆无渊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子如此近过,他抱着她回来,还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睡。他用拳头贴了贴自己的脸,竟是无端发烫。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回事。索性坐到桌前,倒了杯水独自喝去。头脑里越发闪现出几日前他怀揽着这个女子,她的头依在自己怀里,身体娇小柔嫩。他赶路走的的太快,也不知何时她的发饰脱落丢了,散开的长发时不时拂过他的脸,柔柔腻腻。

    第二日,天还黑着,妇人掌了灯,匆匆而来,口中喃喃自语:“我怎么会睡这么久,也没来看看丫头。”推开门的刹那,她脸上一愕,脑袋轰的炸了,立即回头将房门紧闭。只见房间里衣衫裤子胡乱扔了一地,鞋子倒扣床下。床上两人裸着肩头,一塌糊涂。

    妇人的脸色如扭曲的苦瓜,朝着陆无渊的皮肉狠狠一掐,喊着:“无渊,你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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