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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羽佃早产下一名女婴,小小的婴儿蜷缩在她的怀中,浑身湿漉漉皱巴巴,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已经一整天了,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竟是一顿汤也没有给她做。酋羽佃饿极,奶水也不见下来,怀中的婴儿弱小地连啼哭都不会,一味软绵绵地闭着眼睛。多少次酋羽佃恐极,生怕手中的婴儿渐渐凉了温度。
“不能这样!”酋羽佃狠了心,挣扎着起身。辅一起身,竟是头晕目眩,几乎跌坐回去。
酋羽佃平息片刻,这才勉强下了床,扶着床边站起身来。她探着手臂,够到桌上的水壶,壶中却是空空如也。酋羽佃气恼将水壶一丢,按在桌边重重喘气。
“娘,俺饿。”
酋羽佃抬起头,只见虎子站在门口,愣愣地唆着手指头。
“虎子,乖,你去帮娘烧碗水来。”
“嗯。”虎子应了声,愣头愣脑地出去。
酋羽佃坐回床上,听着院子里传来踢踏动静。
不多时,一股浓烟从窗户缝里涌进来,呛得酋羽佃忍不住咳嗽起来,接着就听见虎子惊恐的哭声:“火,娘,着火了!”
酋羽佃隔着窗户一看,原来是虎子学着大人平时生火的样子点了秸秆塞进炉灶中,却不知分寸,一个劲儿地猛塞,沤出一灶浓烟。
酋羽佃一边咳嗽着,一边指挥虎子生火、坐锅、下米,折腾许久,终于见虎子小心翼翼端进来一只大碗。
酋羽佃接过手中,只见碗中清汤上漂浮着厚厚一层草灰和糠麸。一大滴眼泪落入汤中,乌浊的汤面被激荡起一圈圈涟漪,映出酋羽佃的面容悲哀而扭曲。
虎子局促地扣着手指,一张小脸满是黑灰。
酋羽佃心中酸涩,唤道:“好孩子。”
酋羽佃用手指沾了面汤,抹在婴儿的嘴上。小小的动物立刻有了反应,小嘴一张将母亲的手指卷入口中,用力的吸允着。
酋羽佃喂给女儿她来到人世后吃到的第一口食物,这样寡淡而脏污的汤水,如同这个悲惨的世道!可怜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降生在这样的灾荒中?为什么要降生在这样穷苦的家庭?
酋羽佃小小地喝了两口面汤,她感觉到粗涩的糠麸带着热气划痛她的口腔、咽喉,进入腹中,带来食物的满足感也令她胃中愈发饥饿。
但是,她却不舍得再喝了,酋羽佃将面汤递给虎子:“好孩子,吃吧,剩一点去喂弟弟。”
男人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傍晚。
他看到乱七八糟的灶台时竟没有开口破骂,这让一直担心虎子会挨打的酋羽佃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不安。
这晚,男人反常的平静,没有像平时那样粗鲁咒骂也没有动手殴打,只是面色阴沉地一言不发。
期间,婴儿因为饥饿啼哭一阵,酋羽佃哄抚不下,大着胆子请求丈夫给她烧碗热水。男人竟没有不耐,反而大方地熬了一小碗混着野菜的粟米汤。
酋羽佃端着热气腾腾地米汤,惶恐不已,不敢入口。男人凶神恶煞地吼道:“给你喝就喝!”
因为喝了热汤,奶水终于下来了,尽管只有稀薄的一点,也足够小婴儿吮吸。母女二人相拥着睡去。
直到被嘈杂声惊醒,酋羽佃还处于饱满睡眠的恍惚中。此时,天还未亮,除了窗户外透进来的一点青白微光,屋子里还是黑洞洞一片。
酋羽佃只见屋门洞开,她的身边只剩下刚出生的女儿,丈夫和两个儿子竟是不见踪影。
院子中传来虎子叫娘的声音,酋羽佃赶忙爬起来,推开窗户查看,只见丈夫挑着一个扁担,前面箩筐挑着杂物,后面箩筐挑着两个小儿。
男人听见酋羽佃的动静,停下脚步回头望一眼,见酋羽佃一脸惊讶哀痛,目光躲避了下,随后狠狠唾一口:“看啥!我跟本家叔伯商量好了,去西安府逃荒!要走,你腿脚就麻利点,我可没有功夫伺候你!”
“是!是!”酋羽佃反应过来,她顾不得体弱身虚,立即起身将婴儿包好,抱在怀中追赶出去。
酋羽佃怀抱女儿跟在丈夫身后,跌跌撞撞地走在逃荒的人群中。临上官道时,酋羽佃忽然停下,转身面向家乡的方向遥望。她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悲哭:“父亲,不孝女给您磕头了!”
男人回头就要骂,看见妻子深深跪拜的背影却不由悲从中来。此行,生死难料,祖先父母的坟头从今后再无人祭扫,归家之日永无期。
同一时间,酋家后院柴房中,酋宣公的尸身躺在一副门板上,盖着微薄草席。
酋夫人已经悲哭整夜,此时,几乎发不出声音却依旧嘶哑低哭着。她不时抬头向外张望,她在等着女儿和亲戚们来给丈夫奔丧。
自从昨日清晨酋宣公去世,幸好得到老帐房的帮助,这才托人向亲戚报丧。又在老帐房的帮助下,为酋宣公整理了仪容、换好敛衣。奈何灾年贫寒,实在是无钱无力操办,竟是连一口薄棺都难以成全。
然而到了此刻,已经一日一夜过去了,竟是连半个前来奔丧之人也未见到。
向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万没想到人情淡薄、世态炎凉,亲情间竟是如此现实、残酷。亲戚、朋友不到也就罢了,竟然连亲生女儿酋羽佃也未见身影,怎叫酋夫人不悲伤、心寒!
此刻,白梓梧跟在父亲白严和伯父白正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从人群和破碎瓦砾中穿过。
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了,正是秀丽年纪,虽然身材过于芊弱,脸色也略显苍白,但一双明媚青春的眼睛盖住了一切。
那是怎样一双春水般的眼眸啊,在惨淡世界中无辜地纯净着。
她望向悲惨,悲惨就被懵懂包裹;她望向破灭,破灭就被怜悯笼罩;她望向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就倒映在她通透的眸中,隔着颤颤的睫毛和潺潺的眼波,冰冷和坚硬也蒙上了柔化的轻纱,不再是那般生硬的绝望。
正值灾荒乱世,无论县城还是乡村,到处都是逃荒人潮。有逃亡来的,也有逃荒走的,甚不太平。
白家在方圆数十里,总算是大门大户,存粮无多,但至少维持得下去。再加上白严一介游侠,武艺不浅,白家长工、劳力也颇多,流民、暴民还有那些企图趁乱打劫的流氓也不敢对白家硬抢。
昨日,白家收到酋宣公过世的消息。两家交往颇深,又互为姻亲,于是,今日一早,白严、白正兄弟二人就出发前往治丧。
谁料,出门时,竟被小女儿白梓梧追上。白梓梧虽面有羞色,却态度严正,道酋公过世,子酋同儒却不在身边,她作为酋同儒未过门的妻子,应前往治丧。
话虽有理,然如今,暴民横行,据说县城中烧杀抢砸不断,早已成了人间地狱。人都只拼命逃出来,哪里还见进城的?咱家鸽儿,水灵灵的姑娘家,怎能冒这样天大的险?
鸽儿娘亲和伯娘两个女人赶着阻拦,拉着鸽儿又是嚷又是劝。白严、白正二人也做了难。最后还是白老爷子杵了杵拐棍,道:“咱白家,最讲仁义!让丫头去!”
此刻,白梓梧缩在父亲、伯父的护卫中,胆怯又同情,忍不住四下张望。
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惨状---街道上躺满了饥饿不堪的流民,商铺全被砸抢一空,四处有未燃尽的火焰和烟雾,所有人都是瘦骨嶙峋、表情麻木,甚至身边亲人死去也无法令他们动容。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盯着白梓梧一行人,眼睛中露出可怕的贪婪**,若不是白严、白正身材健壮,又有男丁护卫,恐怕早有人冲上来施暴了。
就这样,总算来到酋家门前。
昔日高大华丽的酋家大门如今早不知去处,高高的门槛上靠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听见有人来,竟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伸长了腿,四仰八叉地横躺在门槛前。
透过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院中情景早已是一塌糊涂,破碎的椅子家具丢了到处,衣物碎片也随处可见。院中有流民来来往往,有人在院中狂暴走动、有人静滞呆坐、还有两人为抢夺一块毯子死缠滚打……总之一片混乱!
白梓梧探头望了望,被眼前情景震惊了,难以置信地唤道:“爹爹,这……”
白严也是一脸惊讶,随即他脸色一变,道:“坏了!一定出事了!”
说着,他就要向院中冲去。
这时,忽然见门口躺倒的乞丐翻了个身,长长哈欠一声,慢吞吞道:“你们要是找酋家人,去后门。”
“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民宅!简直无法无天!”白严厉声斥责。
乞丐掀起一丝眼皮,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翻身躺倒:“嗤~”
这声嗤笑,道尽了世道荒诞!
灾难之下,官方无力,秩序、法度早沦为一纸空文。阶级、身份、道德、伦常,统统在生存面前土崩瓦解。
此刻的生存规则就是抢夺、就是厮杀,处处都在发生着仆杀主、子弃父、妻叛夫、父又卖子的泯灭伦常之事,那么仅仅是一名乞丐的不敬、嘲笑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严、白正没有精力与乞丐理论,带了鸽儿,拔腿就向后门而去。
从后门而入,入眼一片破败废墟,顾不得感概物是人非,只听见院中偏僻一隅传来悲哭之声。
众人循声前往,只见一间简陋柴房中停着酋宣公尸身,竟连棺材也无,只用一张草席覆盖。酋夫人与丫鬟扶尸而哭,身旁只有老帐房一人。
见白严一行人到来,老帐房立即迎上前,握着白严之手老泪涕横。
想酋宣公,一生商场纵横,雄才大善,怎料身后事如此凄清!
白严一行人上香、行礼。
酋夫人挣扎起身,一开口竟然嗓子沙哑致斯:“送老爷下葬。”
“夫人!”老帐房急忙劝阻:“再等等吧,大小姐还未到!”
酋夫人垂泪悲叹:“要来早就来了……”
“嫂夫人,世道混乱,道路难行也无可知,再等一等吧。”白严劝道。
酋夫人悲哀摇头。
“可是,无子送终大不幸!夫人,这……“老帐房悲痛无奈。
酋夫人目视酋宣公尸身,哀痛不成声:“老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教女无方,教养出如此不孝之女,就让我送您上路吧!”
众人无奈,只得静默退开,由白家两名家丁上前,抬起酋公尸身。
这时,只见一个娇小身影冲出,咕咚一声跪在当地!
“鸽儿!”白严惊呼。
众人皆吃惊望着跪在当中的白梓梧。
只见白梓梧郑重磕了三个头,直起上身露出一张秀丽面庞。
她面容秀美却目露毅色,目光灼灼望着酋夫人,开口道:“鸽儿自知鲁莽,然身为酋家儿媳,愿替公子戴孝,送酋叔父入土。”
“好孩子!”酋夫人不由热泪盈眶,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未前来,反倒是仅仅有婚约的鸽儿在这般情景下大义承担。“你的心意酋家万分感激!你与儒儿仅有婚约,尚未完婚,你不必如此。快起来。”
白梓梧拒绝果红的搀扶,郑重道:“公子远在京城无法得信赶回,日后得知父亲最后一程没有子女相送定然会愧疚一生。我既与酋公子有婚约,事急从权,我就应当替公子尽一份孝心。也教酋叔父安心上路。”
此番话说的坚定,情理两全,众人听后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白严望着女儿,心中激荡赞赏,面对酋夫人询问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酋夫人这才动容开口:“好孩子,快起来。果红,帮鸽儿穿孝衣。”
白梓梧披麻戴孝、执藩、哭丧,送酋宣公下葬。
葬礼结束,酋夫人瞬间好似被抽空了力气,几乎当场萎顿倒地。在果红的搀扶下,才勉强回到酋家。
白严询问酋夫人今后打算,酋夫人只道:“能如何呢?不过熬着,等待儒儿科举消息。”
听着前院传来流民争斗声,再看看柴房中家徒四壁、四面透风,白严不由劝道:“嫂夫人若不嫌弃,可到白家暂住。”
酋夫人却坚定摇头。
白严一行无奈告辞,临行前留下半袋粮食,不安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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