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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无论是以未嫁之身入酋家,一力担起酋家重担,为公婆养老送终,甚至不远千里上京寻夫,她都没有退缩过,秉着一股子倔强劲头坚定地朝前走着。
她没有想过未来会是怎样?她真的能找到她的夫君?那个仅仅年少时见过一面的少年到如今变成了怎般模样?
她没有想过,没有闲余去想,甚至不敢去想。命运太无常又太未知,在她做出选择之后,她只有固执而坚定地向下走去,容不下犹豫,由不得反悔。
然而,此刻,被禁锢在陌生的房间里,判决她命运的是全然陌生之人,她害怕了。满心的委屈和恐惧使得她哭泣不辍。屋外传来窸窸窣窣忙碌的声响,她知道那正是徐家在准备她的进献,将她如一件物品一般进献给某个人。
她哭泣着,心中不由唤着那个名字---酋同儒!此刻,这个名字,她陌生的未婚丈夫成为她唯一的寄托和依靠,她喃喃低念:“酋同儒,你在哪里?”
三百里之外,京城之中。
熙熙利来,攘攘利往,摩肩接踵,靡音享乐。
这是一处集市,金砖铺地,青石垒墙,琉檐飞瓦,粲然光华!
然而,这确实是一处集市。除开此,其余看来与普通集市皆无不同。
长街两旁摊位挨挤密密麻麻,商品品种众多,囊获衣食住行。胭脂水粉香气飘散,吃食汤水美味四漾,还有那歌坊舞场传出乐音动人心肠。商人、摊主各个热情洋溢,卖力地呼喊着招揽生意,来来往往的路人无不驻足挑选,好一派国泰民安之象。
街市中有一处扁食摊子。正有有一位青年侠客大步而来,大刀阔斧往凳子上一坐,扬起声音道:“老板,下一斤扁食来!”
“好嘞,客官,你稍等!”热气缭绕的灶火后,有人应了声。只见是一个身量未长的少年郎,他身穿棉麻短衣,腰间系着青白围裙,手下动作略显慌乱。他一手掀开锅盖,一手抓了扁食下锅,却是不慎被热气扑了眼睛,哎呦一声手中扁食就落了地。
这一声哎呦,惊得众人身体皆是往此一倾。唯有青年侠客整暇以待,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掩在面前不动声色地暗暗蹙目警告,旁边距离最近的青菜摊老板和成衣铺子老板娘讪讪停住了脚,片刻寂静的街市立即复喧闹。
开水滚了一滚,少年郎迫不及待地将扁食盛出,端到青年侠客桌前。
“好吃吗?”少年郎眼巴巴盯着青年侠客,见他咬下一口扁食,忙不迭问道。
“甚好!”半生不熟的扁食在舌尖上打了一个转,不动声色吞下,青年侠客淡然应道。
少年郎喜色难掩:“兄,我做的可还像样?”
“甚好!”青年侠客还待细述,忽听一人急急奔来。
那人奔到近前,双膝下跪:“皇……”
“你……你住嘴!”少年郎指着那人,怒斥。
“皇上恕罪,徐太傅来了。”张永急急说完。
“拖出去,给朕拖出去!”小皇帝气得跳脚。
装扮成青菜摊主的内侍总管刘瑾立即上前,扯着张永的衣领拖拉出去。拖到门外,刘瑾手腕发力,将张永狠狠掼在地上。
张永不过半大孩子,瘦弱不禁风,岂能抗衡刘瑾的力道?就势跌飞出去,从大理石台阶上滚落而下,重重跌在一人脚前。
张永抬起头,只见额头在台阶上磕出一片红肿,煞是骇人。他挣扎几下,这才爬起来,跪在地上,惶恐道:“徐太傅恕罪。”
徐研开正在等候皇帝召见,冷不防一个人影向他扑来,岂不吓之一跳?定一定心神,问道:“这是如何?皇上何时召见吾?”
张永瑟瑟不能言。
见此状,徐太傅大怒,拂之衣袖,怒气冲冲冲进门去。
辅一进,就瞧见偌大的东华门广场俨然一派市井之色,商铺簇拥,人声嘈杂,就连那金水河中也放了宫人乔装船夫。
“胡闹!荒唐!”徐研开气的胡须直竖。
内侍前来阻拦,被徐研开一把推开,径直闯了上前。
“夫子来得正好,吾为夫子盛一碗扁食尝尝。”朱厚照遥见徐研开,高声招呼。
徐研开拱手一拜:“皇……”
“夫子!”朱厚照阻止徐研开称呼:“夫子,看吾的集市如何?这是吾特意研习清明上河图而成,是否精妙绝伦?”
小皇帝生性荒唐,朝野皆知,然素来有太后约束,倒也只算孩童气般的顽劣。众朝官只道小皇帝登基、娶妻之后自会成长收敛,没成想如今却是变本加厉!
传言,小皇帝气恼缠绵雨水阻碍出行,十分无趣,下旨合宫上下,悬赏建议,若是谁能想出有趣法子,大赏行之。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自然是少不了逢迎皇帝喜好的奴才,这不,还真叫他们想出个主意来!提议小皇帝在皇宫内构建一处集市,令宫人、内侍扮做平民,小皇帝亲自妆演商贩,每日里在这东华门内上演市井生活。
今年水患频发,全国各地上奏灾情的奏折络绎不绝,却全然积压在内阁,上报皇帝的急奏长久无旨意。众官员心焦,多次奏请无果,遂推举太傅徐研开面圣请旨。
徐研开到此,看到的竟是这般荒唐景象,顿时勃然大怒,怒斥:“皇上!身为君王,应勤政爱民!如今黎民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一国之君却耽于享玩之乐,大不妥!”
听得徐研开一声“皇上”出口,朱厚照顿时泄了气,丢开手中物什,怏怏道:“太傅言过了,朕不过休闲一二,小事而已。”
徐研开愤恼难抑:“民为重,君为轻!天下社稷岂言小事?如今,黄河决堤,受灾之民数以万计,当以赈灾修复为首要!皇上却耽于享乐,置朝政黎民于不顾。定是身侧佞人逢迎蛊惑,当罪之!诛之!”
“徐太傅!“朱厚照脾性任性,哪里容得下旁人数落扫兴,顿时冷了脸:“决堤了就修堤坝,受灾了就开仓赈粮!朕又不是工匠、官员,难道要朕亲自拿着锄头去垒堤坝吗?难道要朕每日坐于乾清宫嚎啕大哭就有用了?荒谬至极!你怎知朕不忧心百姓、国事?朕搭构集市,正是为了深入百姓,体验黎民生活,何错之有?太傅说他们是佞人,朕倒是觉得他们为朕分忧,乃大忠,偏一应着赏。朕的亲卫酋同儒文韬武略,忠心不辍,就封个大汉将军吧!”
言毕,不等众人反应,朱厚照拂袖而去。酋同儒随在皇帝侧旁,心中惴惴,不由回目而望,只见老夫子徐研开呆立当场,满面怒气,捶胸顿足,口中骂:“孺子不可教也!”
长呼几声,引得一旁的驴子伸头过来,引颈长嘶,驴叫声中,老夫子一口气没接上来,直直厥了过去。
这一下,可是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太傅徐研开怒愤辞官,称年老体衰,早走早了,免遭人厌恶。
小皇帝置气,不肯服软。
朝中文官焦急,与双方规劝,然无功。武官看着热闹,口中装模作样劝解,实则暗暗煽风点火,趁机削弱文臣势力。一时间,朝廷之上,两派纷争,几近分崩离析。
传言,夏皇后谏言,为皇帝恶,皇帝怒斥“不敬夫君,彪悍无德;妄干朝政,且无所出!”自此,帝后失心,夏皇后于坤宁宫日日垂泪,无以挽回。
这场风波中,酋同儒正是处于风口浪尖、众矢之的之人。皇帝原本就对酋同儒感怀仰慕之心,恨不得挂了龙袍随之游历天涯。此次太傅怒斥皇帝身边有佞臣,小皇帝一怒之下,偏偏封酋同儒为大汉将军,此举倒把酋同儒立成了靶心。再加上刘瑾明里暗里挑拨,真真坐实了酋同儒蛊惑君王的罪状,一时间,招致无数嫉恨。
最后,太后亲自宣召皇帝,屏退宫人,母子二人闭门交谈半日。无人知二人所谈内容,只道待出门时,皇帝面色不愉,行走迟缓。且听太后身边宫人议,当夜,太后手抚皇帝幼时曾用戒尺,暗自垂泪叹息。
最终,还是皇帝让了步,亲往太傅府安抚,并下召“国子监监丞徐沅茞丁父忧,三年期满。丁忧期间,恭孝克俭,为表率矣。擢升国子监祭酒,命其从速上任。”
眼下京城中,风头最盛者二也。其一,大汉将军,武举出身,犹如乘风扶摇,直上九千,百姓耳口相传,成为京城最新传奇。其二,就是国子监新任祭酒徐沅茞。
徐沅茞原是国子监监丞。
国子监何许地方?乃中央官学,是培养皇亲贵族、王公大臣子弟的最高学府。
身为国子监监丞,必然博文见识、学富五车。尤其徐沅茞,年轻俊逸、风度玉佳、温润翩翩,是出了名的公子才俊。
京中多少官员富贾都费心费力想要与其结交,尤其是徐沅茞丧妻后,有女儿的人家更是尽力筹谋,望能与其结亲,就连张太后也曾感慨,“若是有女定嫁徐兰芝”。
徐沅茞如此风光出挑,绝不单单因为其自身样貌才学出众,还因为他乃是太傅徐研开的亲侄。
徐研开,两朝太子太傅,曾是先帝的启蒙老师,又受先帝信任,教导太子,在朝中可以称得上重臣、泰斗。徐研开痴心学问,不耽世俗享乐,只一妻,早年过世后再无娶,膝下仅一女,远嫁。徐沅茞乃其亲侄,自幼聪慧善读,得徐研开喜爱,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堪比亲生。三年前,徐沅茞父过世,徐沅茞丁父忧,归天津老家。
今,一纸圣旨,快马加鞭,直往天津。
天津西,故园。
一纸香烟未散,坟头新土刚培。
陋室薄衣残温,怒马意气将行。
萧索故园外,遥见马车行远,马蹄嘚嘚快如疾风,将潇潇忧伤情意抛在身后。
马车内,一人独坐,月白衣衫、风姿卓绝。偶尔风过帘飞,只一眼瞧见笔挺肩颈,顿令人心折。徐沅茞手握书卷,好一双修长玉手。他抬手揉眉,只见眉宇有着年月纹路,更一如时间打磨下的玉石,丰富静美;鬓发不是年轻的黑亮,偶尔有沧桑颜色,却是内敛深沉。
风过、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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