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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如柔荑,经纬相系,不愿相思缠绵曲;
肤如凝脂,月华桂香,不肯万里明月寄;
领如蝤蛴,交颈心泣,不甘同心相别离;
齿如瓠犀,西子捧心,不教珍宝沧海遗;
螓首蛾眉,忧如远山,不许情深分两地;
莫,莫,莫,
莫令一颗心儿剖两半,你相思来我愁绪!
愿,愿,愿,
只愿两个泥偶眼相对,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痴瞧着,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今日出发有些迟,课堂定是已经开始了。
白梓梧小跑着,不免心中着急。
在家中时,父亲给她请过私塾,老迈的夫子为人固执,从不看重女弟子,也就是教她识识字罢了。
许是受父亲影响,从小听父亲讲游侠故事,白梓梧倒不似寻常女儿娇滴。她不爱女红偏看读书,想从书中看一看外边的世界。
夫子只教《三字经》,《百家姓》,她却缠着夫子问,哪些书是教人道理的?哪些书是讲历史故事的?
缠的老夫子郁结,恼怒丢下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后,愤然请辞。
可不是?女儿家,习好针织女红,学会恭良俭让就行了,哪需要学历史懂道理!书是利器,让人心生不满、不甘平庸。懂了太多道理,就做不好三从四德、俯首恭顺的良家女了。
老夫子面对白严挽留,指着白梓梧,斥责:“白家小女,不安本分!”
这话令白严勃然大怒,抄起笤帚将固执的老头子赶出了门去!
老夫子受其大辱,口不择言,只嚷道:“牝鸡司晨!”
经此一事,白严不再给白梓梧请老师。倒是每次出门都带回许多书籍,任由白梓梧阅读。
只是,白严是个武人,对文学之类是十窍通了九窍---还有一窍不通!他只管看哪些书籍流行就只管买。因此,他带回的书籍十分纷杂,有话本,有小说,有乐府诗集……倒是包络生活万象,内容生动有趣。
正是因为阅读了大量民间书籍,造就了白梓梧豁达的性格,没有接受传统的教条,她反而不曾束缚于礼教。
但也正是因为涉猎大量纷杂书籍,对于许多知识,白梓梧似懂非懂,反而更渴望有老师指点迷津。
如今,机缘巧合,让她能在国子监工作,最大的便利莫过于可以偷偷听课。国子监的教授皆是学之大成,即便只偷得一两成师,也令她受益匪浅,更是不愿意轻易错失任何一次偷学的机会。
此刻,她正是快步紧赶,恐怕迟到太多。
远远已经听见传来授课的声音。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白梓梧不由脚下一顿,侧耳倾听。这时众学生跟随诵读的声音响起,压住了那个声音。
那是谁在说话?温润天青,让她的心不由放缓、舒展,这个声音几分熟悉,是谁?
她忍不住快走几步,想要听得再清晰一些。
忽然,前方走出一人,正好挡在白梓梧必经之路上。
白梓梧急忙收脚,还是险些撞到那人。
“可算拦住你了,快,跟我回去!”乐君拦在当前。
白梓梧紧张:“乐师傅,出了什么事?”
乐君拉了白梓梧向回走,一边走一边解释。
国子监是大明最高学府,只有皇亲、官员、世袭伯侯子弟有资格入学;庶人子唯有德才兼备之俊士,经推举方能入学。
国子监选拔学士严格,期间各项纪律更是严苛。层级分明,不能逾越。
就拿国子学、太学、广文、四门四馆来说,就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七品以上官员、侯伯子男子弟、庶人俊士者可入四门馆;进士者可入广文馆;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可入太学;皇亲及三品以上官员子弟方能入国子学。
四馆之间界限森严,绝不允许逾越。
同时,大明朝对于女子以伦理管束,要求谨遵妇德,不允许入官、科考。从开朝之初,国子监就未曾有过一例女弟子。
白梓梧的偷师行为可谓大大违背了国子学严苛戒律。之前偷听授课,是因为严肃苛刻的国子监中甚少有年轻女子身影,她又清丽可人,厨艺了得,青年学士们对于这样的漂亮姑娘定是大大喜爱。
教授《毛诗》的周耳思夫子也是最无脾气的一位,许是研究浪漫诗歌缘故,周夫子为人最是温和,凡事宽容。只要小丫头没有踏进教室之内,他又未亲手抓住她偷师,那就睁一眼闭一眼装作不知吧。更何况,这机灵丫头做的饭还真是好吃呢。
也是因为知晓周夫子性情,乐君才敢教白梓梧每日里去悄悄听课。原本,今日讲授《左传》的是穆宗博士,老先生虽然严谨,但年龄大了,老眼昏花,小心一些不至于被发现。乐君也就没有阻止白梓梧。
谁知,刚才他听说今日授课的是祭酒徐大人,这可了得?别看这位徐沅茞大人玉树临风、温润如玉,内在却是十分执拗之人,甚重礼教道德。就看他自身,严苛自律、洁身自好,被誉为玉公子。对待自己都是这般严苛,对于他人可想而知。若是让他知晓白梓梧偷师之事,定要按律则处理,小丫头恐怕就无法在国子监待下去了。
明了个中缘由,白梓梧闷闷不乐,就连乐君、莫绮嫣劝慰也未有效果。
屋漏偏遭连夜雨,还没等白梓梧调试好心情竟是又等来一个坏消息!
祭酒大人下令:“学士饮食,遵于制矩,不可奢侈。掌馔厅管事,应约束手下,谨遵律则,不得随意踏足职责范围之外。”
说明白了,就是要乐君管好手下的人,老老实实做饭,每顿一菜一饭越简单越好。除了做饭不要乱跑,五厅六堂四馆都不允许踏足!
白梓梧心急,以后再也无法听课了!
“这个徐大人,怎是这般不通人情!老头子!老顽固!”气的白梓梧大骂。
乐君想要解释,又摇摇头作罢,小丫头委屈,就由她骂几句吧。
不仅白梓梧不满,所有学士都是怨声连连。
周耳思没想到徐沅茞是这般执拗,遗憾着再也吃不到可口饭菜了,口中劝道:“不过是琐事小节,你也太过较真了。”
徐沅茞夹起一筷白饭,淡然道:“忧患兴国,逸豫亡身。为国之栋梁者,当苦其心志、空乏其身,不可耽于口腹享乐。”
第二日,所供饭食,果真一菜一饭一汤,然饭菜不改精致可口。
徐沅茞皱眉,出声询问。
当众人面,侍者答:
“女言,烹厨之衷,乃是用巧手妙心尽食材之味,一菜一饭,物尽其用。若为私心己利,辜负食材真味,乃浪费也。”
众学生暗暗叫好,却是小心观察徐沅茞面色。
徐沅茞未见气恼,沉吟片刻,道:“言之有理。用膳吧。”
然,他允许他人食用,自己却拒绝菜、汤,只取用白饭。
侍者小心道:“女子言,此饭是用高粱米、稻米共烹,熟食前加蜀黍,名‘为赋新词强说愁’。”
徐沅茞一噎,口中谷饭香糯中夹杂着硬粒,果真是多加了蜀黍,赫然夹生。
为赋新词强说愁……竟是在暗讽他刻意为之。
徐沅茞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却未动怒,不动声色继续用饭。
此举传到掌馔厅。
乐君大笑:“丫头鬼灵精怪!敢捉弄徐祭酒,徐木头虽然为人执拗,但心胸毕竟广阔。”
莫绮嫣却是后怕,小声劝阻:“以后莫要任性。”
白梓梧闷声应下,虽已然怏怏不乐,心中却是服气了“徐老头儿”,对待她的恶作剧和嘲讽,可以做不怪不怒,能接受意见又能坚持个人。
“老夫子言行一致、表里如一,果真君子。”白梓梧心生敬意。
从此,她收起了不服之心,认真做好饭菜。
徐大人说到做到,每餐果真只用白饭。
白梓梧敬服惭愧,知晓因为自己任性,才令徐大人清苦自己,于是,每餐她都费尽心思,化各种食材入饭,一碗白饭被她做出了百般滋味、千种心意。
初时,徐沅茞尝到饭中特别,想要拒绝。因为他明白尝出了饭中包含的歉意、诚意,再想到那一碗“为赋新词强说愁”,不由暗笑自己不够度量。
佛揭有云:“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徐沅茞就不再拒绝,而是认真品味。这样一来,他静心品尝每一餐白饭,竟是十分不同。
豆甘香、薯软糯,苦涩回甘之味又是何?南瓜花、番薯蒂、桂花香、菊花冽……自然万千、万千滋味。
不知不觉中,徐沅茞对于每一餐饭都有了期待,他期待着通过口舌品味出新的滋味,他通过味道认识掌厨之人,了解她品行纯良、巧有心思。
一个用心做,一个用心品。古有高山流水结知音、书法文章忘年交。他们却是一饭传情。可见,知己可遇而不可求,不拘束于形式。
这一生,苦思不得、苦恋不得。莫绮嫣曾想过,若是没有这一日,她是否会好过一生?
没有遇见,就不会相思;没有相思,就不会苦恋;不知爱为何,就能无欲忍耐了吧?
却偏偏叫她见到他,偏偏叫她爱上他,这一生啊,自此百折不回。
这一天,和平常一样,莫绮嫣到山中取水。
山中有泉水,清甜干冽,掌馔厅向来备泉水烹茶。
昨夜一场秋雨,落英无数。山路湿滑,来时尚可,只是回程之时,两手提壶,脚下难行。
裙裾冗长,十分累赘。莫绮嫣瞧山路寂静,前后无人,于是将裙裾一挽,系于腰间。如此,脚下行走就便利许多。
正行走间,忽隐约传来吟唱之声。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此声温润悠长,在雨后山中响起,惊落叶间雨丝纷纷。
莫绮嫣只觉得自己面上清凉,那是昨夜的雨水、今晨的露,清冽冽地落到了她的心里。
那是谁在吟唱?是林间仙?是山中神?若非,怎会这样蛊惑人心!
莫绮嫣不自觉地被吸引着,她向着那个声音而去。
行走几步,透过浓淡绿影,她看到一个白衣飘然的背影,发如墨、衣如雪,高洁出尘。只见那人白衣纤尘未染,不似行走在泥泞山路,而是驾云在青山仙境。
她不由痴了,追赶几步,却是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惊呼声惊动了那人,他回身望来。
见莫绮嫣手扶着树干,惊魂未定,他折返而来。
莫绮嫣只觉得一颗心儿快要跳出胸膛。
那谪仙般的人啊,正向她走来;
那星子般的眼眸,正注视着她;
那修长的手,伸向她;
那温润嗓音,正对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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