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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官之死终于使得维摩暴乱之事传回布政司。
待布政司派人前来查看,站在贡江这边时,也已经是大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差使隔江相望,看见维摩城外江岸之上,汉人尸体堆积如山。
东风扬,尸体**之气刮过贡江。
汉人讲究死后入土为安,佧瓦人却将逝者暴尸光天,极尽示威之意。
差使吓得双腿疲软,不提渡江,立即掉头回了大理。
布政司乱哄哄争执不下,谁也不肯继任流官。
最终落在布政司内职级最低的九品小官,司狱官马行身上。
右承宣大人宣布完任命,亲切道:“恭喜马流官,可是升了。”
马行两股战战,竟不能起身。
右承宣说完,欲走。
马行跪扑,一把拉住右承宣的袍角,哀求:“大人,饶了小人吧。”
右承宣虚伪而笑:“此话从何说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晋升流官,执掌一方,一亩三分地内堪比土官贵族啊。吾也是看在你多年来精明伶俐,才力荐了你啊。”
马行涕泪横流:“谁都知道维摩偏远,佧瓦人蛮始,将前任流官当街割首啊。求大人看在小的多年孝敬,饶小人一命吧。”
“放肆!”右承宣当即翻脸,义正言辞:“为国效力,理应鞠躬尽瘁。为官乃是身先士卒,岂成为你等贪图安逸之门法?再推脱,以贪赃渎职罪论处。”
至此,马行再不敢多言。归家,叩拜双亲,不舍小儿,一家人悲哭整晚。第二日一早,就被兵卫半押半送,拉上了去往维摩之途。
马行一路恍惚,他刚刚才一笔将一名流放犯判到维摩,哪想这么快自己就步了后尘,不由心生出了悲凉。
至维摩,马行渡江,叛民暴行,将其劫杀在江岸,尸体直接就丢了贡江。
事件惨烈,落在纸上只此寥寥数字,就了断了马行一生。
消息传回布政司,布政使、左右承宣皆惶恐,乱哄哄无应对法。吵闹数日,不得结论,只得亲上魏国公府,向夏王求主意去了。
彼时,世子夏沐英正在武场。他手持“鱼肠柔”,与一名青年武将对战。来往分刺,粘连分合,翩翩姿态,逸逸漂亮。
“咔嚓”一声脆响,两剑相接,一剑折断。青年武将将手中短剑一掷,立抱拳:“世子英武。”
夏沐英以指抚“鱼肠”,猎猎有光,手指轻抚,立即肌肤绽裂,血珠滚落剑锋,如珠似宝。
“都说苗人以巫术铸剑,得剑非凡品,果真不假。这柄“鱼肠柔”饮血阴柔、力而克刚,不堕百年名剑之名。”
青年武将称是:“此番‘鱼肠’出世,全仗世子慧眼,未叫名剑埋没深山,再蒙尘百年。”
夏沐英瞧着那一颗血珠子在剑锋上滚来滚去,不溃不散,想起了虎峡谷苗寨中一百男女老少歃血断命的凄厉。
最终,是巫医亲自捧着“鱼肠”,踏着族人残肢鲜血,向他献上。
夏沐英想起巫医的话,“‘鱼肠’嗜血,带阴魂怨气,拥有者难克之,不得善终。”
这话不假,魏国公府兵几乎屠杀了半个苗寨,才逼得“鱼肠柔”出世,果真是嗜血。
“嗜血方是好剑!”夏沐英爱不释手:“吾以重兵侵压,整个虎峡苗寨亦要臣服,何以压制不住一柄冷剑?凶剑方匹配吾等穷兵黩武!”
夏沐英把玩片刻,将剑递于随侍:“找个华贵匣子装了,待我上书,献于皇帝。”
青年武将不解:“世子珍爱,为何割舍?”
夏沐英志得而笑:“不过叫小子替我保管几年。”
这时,亲卫通禀布政司使司求见魏国公。魏国公侯夏岳轻易不得见,寻常事物交由世子夏沐英处理。
夏沐英不耐:“维摩暴乱,也是难平。”
青年武将进言:“下官倒有一法。”
“何?”
“招安,自治!”
青年武将抬起头,灼灼目光!一张算得英俊脸庞,却有长长一道剑痕从右额纵穿面庞,直至左颌,原本阴柔,更添森气。
维摩,世代为佧佤族聚居之地。佧佤部族之中,等级分明,阶级森严。族长世袭,家族为贵族,掌全族生杀大权,其下有巫者、医者、工者、平民、奴隶,生而为贵族私有,可任意予夺。
佧佤语言无文字,只有贵族可习汉语言,识文习字。由此可知,杀害流官、发动暴乱的佧佤男人身份不是一般。他正是族长的二儿子,阿喀音。
老族长共有五个妻子,九个儿子。佧佤族与汉族不同,是一夫多妻制,这五位妻子地位平等,九个儿子只分长幼。
老族长最宠爱的妻子是阿喀音的母亲,最喜爱的儿子是阿喀音。老族长当众宣布,他死去之后阿喀音就是新任族长。
因此,维摩中,老族长之下,阿喀音就是地位最高者,所有人均得臣服,包括他的哥哥、弟弟们。
维摩是近几年才设的公门,流官设立之后,贵族需受流官约束。而且,城中汉人越来越多,建饭馆商肆,带来了汉人的食品衣物,走到哪里都听到汉人古里古怪的语言。令得佧佤年轻的男子、姑娘越来越推崇汉人的东西,攒了山里特产交换来一顿饭食或者华而不实的头巾手帕。
半个维摩成为了汉人的维摩,佧佤不再是从前的佧佤山寨。
是他的维摩!是他的佧佤!应是他阿喀音的财产,却被汉人侵夺了!
阿喀音不满已久,他曾向老族长愤而提议:“将汉族人赶出去!”
老族长年纪大了,争斗之心轻了,他理解儿子的暴戾,也看得清大势所趋。
大明统治江山百年之久,疆域稳固,云南府各少数民族地区先后设立县、府,维摩是最后一个,被纳入朝廷管辖是必然。
人生的智慧是相通的,老年人活过的岁月使得他们透彻、知天命。老族长对最像自己、最勇敢无畏、最自由野性的儿子说到:“就顺应局势吧!”
年轻人的愤怒哪是一句劝告就可以平息,即便那是他最崇敬的父亲。
阿喀音将愤怒压抑着、积聚着,终于爆发。他的族人对他一呼百应,狂热追随。他们杀了流官、屠了公门、血洗维摩,将汉人一个个抓出来,杀掉,抛尸,就像是猎杀偷他们猎物的狐狸、土狼、野猪一般,手刃;屠杀;如战利品般堆积炫耀!也是示威,警告所有意图侵夺者,他们捍卫领地的坚决。
这一日,阿喀音如同往常一样,带人在维摩城中搜寻汉人。
汉人已经杀得光的,他们一路松懈,说笑着。
听见一阵嘈杂,只见一个人形物从一家荒废的房子中逃出来,后面有几个佧佤人举着棒子追赶。
说他是人形物,实在是因为已经瞧不出人样了,他浑身漆黑,毛发遮面,逃窜之间一拐一跛,却是迅猛。
阿喀音狞笑着堵住去路。
那人退到墙角,紧张防备。
他们这才看了清楚,那人浑身漆黑,原是残破的衣物与裸露的肌肤;那人毛发遮面,却是发长凌乱,掩盖面目;行动间一拐一跛,因为他的双腿有伤,黑红血痂结了一层又一层。
周围佧佤人兴奋高叫着,用佧佤语中狩猎的音节呼号。
那人沉默,站定那里,蓄势不发。
若不狂妄,阿喀音会发现,那人虽然警觉却不慌乱,他无恐惧,反而沉稳又镇定;他掩藏于乱发之后的一双眼睛狠绝果断,观察着形势;他的身体伤痕累累,却用力着所有肌肉,血污之下的身体紧张而漂亮。
然而,阿喀音被屠杀红了眼睛,也狂了心,他松了警惕。是生死对战,他却看成了游戏。
阿喀音用佧佤语笑骂,又换成汉语侮辱。
那人似乎有些反应。
“汉猪!跑啊,给你机会跑!”阿喀音挥退了手下,向着那人摊开了双手,他要一场狩猎。
那人果然动了!
却不是逃跑,而是迅猛地冲向阿喀音,手掌一翻,亮出一柄匕首,狠狠捅进阿喀音的左胸。
阿喀音本能一躲,匕首未刺中心脏。
那人就趁着这一时机,果断逃亡。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将阿喀音围住,护送回了部族。
阿喀音是勇士,血流如注,他却浑不在意,咒骂着狡猾的汉人。
他坚持独自返回房间,让手下去叫巫医。
阿喀音推开门,见一人正在他的屋中。
“你怎么在这里!”阿喀音不屑而轻视。
那是老族长的大儿子沽孟起。
“你受伤了?”沽孟起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和。
“哼,逃了个狡猾的汉人。”阿喀音一手撑住桌子,失血令他有些晕眩。“你出去!”
沽孟起似乎不在意阿喀音的轻视,反而近前来,伸手去握仍扎在阿喀音胸口的匕首:“差点刺到心脏。”
“滚开!”阿喀音怒眼一瞪,他最看不起沽孟起的懦弱。
“我是你大哥!”沽孟起的声音竟是深沉,说不出的威慑。手中握住匕首,用力地刺入。
阿喀音震惊地抬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清自己的兄长,那一张冷静的脸庞。
他们果然是兄弟啊,勇猛和冷静原来都是一样的残忍,阿喀音终于承认了他和大哥原来相像。
沽孟起大义灭亲,将为首叛乱者阿喀音之头颅献于朝廷,并平定叛乱,凡有反抗者,杀无赦。
布政司加以表彰,特例任命其为新任流官,治理维摩一县。
按照惯例,流官皆为朝廷派遣官员,不允当地贵族担任,为表衷心,沽孟起奏请,更名为孟起,以示与佧佤贵族身份决裂,自此起,只有朝廷命官孟起,为大明效忠。
孟起收拾了惯常事物,就要搬到公门居住。
临行前,他叩拜父亲。
老族长精神萎靡,半躺在竹床上正抽一袋水烟。
孟起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我,这就走了。”
老族长不看孟起,慢条斯理问一句:“那日,偷入部族的汉人是你救了。他是朝廷的令官。”
老族长用的是肯定语气。
“您保重。”孟起起身。
“那是你亲弟!”老族长声调拔高,最终忍不住怒气。
看着父亲悲痛样子,听着父亲对自己的质问,孟起愤怒而委屈,他却是忍下,沉默着。
等到父亲骂到疲倦,停住喘息。
孟起开口:“父亲喜爱阿喀音,赞他最与您年轻时相像,是个大无畏的野性首领。父亲,您老了,难道忘了,兽群的首领从来不是老子传给儿子,而是厮杀过后胜者为之。”
说完此话,孟起果断转身。
老族长颓然瘫倒在竹床之上。
他老了,刚硬的心老了,老到因为偏爱而不愿接受弱肉强食的规则。
他失去了两个儿子,一个是他最爱,一个是最强者。
自此,佧佤族长隐退不问世事,佧佤一族接受公门管制,受汉文化教化,不出数年,野性渐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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