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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博士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沮丧,不仅因为他和我被那个诡异妖冶的女子捉弄了一番,而且他在李莫染先生的怪病面前真的有些束手无策了。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当梁博士听我说起那个名叫章岭的小提琴手声称能用琴声治病时,他居然当起了真,并将此事告诉了到他诊所复诊的李莫染。当然,考虑到严肃性,他只是向李莫染介绍那小提琴手是我的一位朋友,而隐瞒了他在地铁口卖艺的情节。李先生听了竟很感兴趣,说不管是真是假,请那小提琴手当着他的面表演一下不就能见分晓了吗?
我按照那小提琴手留给我的名片,马上联系到了他,并约定今夜由我和梁博士带他去李先生安排的地方,一显身手。
梁博士驾驶的轿车沿着太平山的蜿蜒山路,急急驶去,目的地是李莫染安排的一处他的豪华别墅。
我知道,香港人,尤其是香港富豪,一般不喜欢让人到他私人住所去拜访,哪怕是至亲密友也概莫能外。今夜,李先生邀请我们带着小提琴手去他的私人别墅,说明他对自己病情的焦虑已到了无以复加的份上。
车轮滚滚。我明白车窗外掩映在树木丛中的阑珊灯火,是从一处处富商巨贾的憩息之地亮出,可我看不到他们的深宅大院里,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
李莫染先生的别墅隐翳在一片蓊郁的树木中,典雅,华丽,端肃。
梁博士的轿车刚刚在院内停稳,近旁一辆贴着黑色窗膜的黑色“雷诺”冷不丁的发动了起来,“呼”的一声,像沉浸在黑色悲伤中的灵车陡然失控,载着一颗灵魂溘然离去。我的心不由为此一懔。
李莫染先生在辉煌雅致的客厅接待了我们。当他的目光落到那小提琴手清癯的面庞上时,一丝难以掩饰的疑云掠过了他的脸。说实在的,对于那个小提琴手,我和梁博士也都不自觉的含着一些不信任的眼光。
“章岭先生,请问您习琴已有多少年了?”在沙发上一一坐定以后,李莫染瞧着小提琴手说。
“一二十年吧。”小提琴手闪烁其辞的应付着。
“这么说,您从小就练小提琴了?”李莫染打量了一下章岭手上的小提琴后,问。
“是的。”小提琴手话不多,没有什么冗长的解释。
“您是怎么学会用琴声替人治病的呢?”李莫染依旧盯视着他。
小提琴手默默一笑,答非所问的说:“我的琴声非常美妙,等一会您就会知道了。至于您的病状,梁博士已经向我介绍了。”
显然,那小提琴手不喜欢别人追问他什么。于是梁博士与李莫染交换了一下眼色,紧接着章岭的话茬说:“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客厅的灯火渐次隐去。小提琴手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摆好了姿势,准备黑暗的最后来临,等待那神秘香味的光顾。
我们都在等待。
黑暗,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冷面侠客,掀起他那宽敞的黑色战袍,居高临下,把他眼底的一切毫不留情地裹挟入内。他是灵魂的庇护神,只有在茫茫黑暗中,灵魂才会姗姗而来,自由飞翔。
“匡”的一声,似玻璃碎裂的撞击,带着一种冷冽的清脆,在黑暗中爆破。我们悚然一惊。可那不是鬼魂的来临,而只是李先生手中的玻璃杯没有放妥在茶几上,仓惶地落地,粉身碎骨。
可想而知,李莫染此时此刻的惶惑心态。
蓦然,一股淡淡的类似薰衣草的馨香从地上的碎玻璃那个方位袅袅升起。这回香味不是从天而降,却仿佛是从铺着高贵奢华的大理石地下徐徐地冒出,然后弥漫开去,悄悄附上你的脚踝,像一只柔弱而阴凉的玉手,沿着你的脚踝螺旋地上摸,一直到你的鼻底,缠绵地流连。
“它来了,它来了!哦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怪物啊!”我听见李莫染惊恐万状的呼号,他已经无法坐定了。
这时,幽雅的小提琴乐声似乎从一个遥不可及的远方流淌进来,那么柔情似水,那么妙不可言。那是天籁之音么?啊,世上居然有如此动听的声音。
我惊奇地朝小提琴手座位方向望去,但黑暗中见不到他的身影。原先李莫染那躁乱的呼号声渐渐从我耳廓退去,我知道他的身心已经渐渐平静,财富所带给他的自信的笑容一定又在他脸上荡漾。
不知不觉中,那缠绵的香味已经消遁。梁博士在黑暗中关切地问:“李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好了,什么都好了,太奇妙了!”李莫染心悦诚服地说。
那美妙的乐声仍然流淌着。眼前虽然还是一片漆黑,但谁也没有主动提出去开灯。我懂得,谁都想多听一会这乐声,谁都不担心此刻会有鬼魂的骚扰。
惊魂甫定的李莫染瘫软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
在他点烟火光一闪的时候,恍恍惚惚地映亮了客厅一隅。可就在那一刻,琴声戛然而止。我们看见了靠近客厅门口的一张沙发上,迅速站起一个挽着发髻、身穿暗红色贝克短装的女子,她倏然转身向门外走去,步履轻捷,贝克短装下那长长的飘飘然的衣裙使她显得十分飘逸。由于只是那么一瞬,我们没能看清她的面貌。
“那是谁?”梁博士急忙问李先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李莫染像是自问自地回答:“是我太太么?”随即迷茫地说:“她去了加拿大,难道她提前回来了?”
“这么说,您不能肯定她是您太太?”梁博士奇怪了。我也非常诧异。李莫染迷惘地“呣”了一声。我顿时不寒而栗。
我忽然来了勇气,说:“快开灯,我们追出去叫住她!”
一阵手忙脚乱后,华灯复苏。当我们追到别墅门外时,什么都没见到,只有一片黑黝黝的树木森然面对着我们。问起看门的佣人,他说好像刚才有人推门一闪而出。但假如真有那么回事,她是怎么进来的呢?太平山的夜,诡秘暗黑,似乎并不太平。
我们重又回到客厅。梁博士说:“看来,那神秘的香味与今天这个女人有关。”
梁博士向李莫染问起他太太什么时候去的加拿大?李先生说,已经有两星期了。她是到她的定居在加拿大的父母那边去探亲的,打算要小住一段时间。也就是在她走后,李先生得了那怪病。
我觉得很是蹊跷,便问李先生:“那您刚才凭什么猜测她可能是您的太太呢?”
他若有所思的说:“因为那件暗红色的贝克短装是我太太最喜欢穿的,这次还带去了加拿大;而且,她平时也梳着发髻。”
梁博士忽然提醒李莫染说:“您不会打个越洋电话看看您太太还在那儿吗?”
“我昨天与她通过电话,她根本没有提起要回港来。”李莫染心有余悸地说着,拨通了加拿大那头的电话。一番对话后,证实了他太太仍然还平安地呆在那儿,一切如常。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坐在一旁一直静听的小提琴手蹙起眉头,轻轻问:“李先生,您太太过去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幸,曾经从死里抢救过来?”
“让我想想。”李莫染沉吟道。他先是微微摇头,尔后重又陷入沉思。
客厅里静极了,连人们轻微而紧张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哦,我想起来了。”良久,像是有一道凌厉的闪电照亮了李莫染的记忆,他惶惶然地说:“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在我与她新婚不久的一个夜晚,我们坐游船游览维多利亚港,她不慎从游船上掉进海里,那天月黑风高的,寻找了半天才救起了她,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的呢。”
“是这样啊。”小提琴手思忖道:“恕我冒昧,也许她的灵魂早就出窍了。从那时起,李先生您只是和一具躯壳打交道。”
“你是说,她早死了?”李莫染更加慌悚了。小提琴手默默点了点头:“我只是作个猜测。”我们不由面面相觑。
我蓦然发现地上那一堆还来不及清扫的碎玻璃屑。我似乎又听到了那“匡”的一声,在那偌大的客厅里发出冷冽的脆响;接踵而来的恍惚是那大理石地底下的幽灵,衣袂飘飘,香雾缭绕,施施然地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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