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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1989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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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戈尔巴乔夫正式访问中国。

    这是苏联最高领导人三十年来首次踏上中国领土。***和戈尔巴乔夫宣布,中苏两国关系实现了正常化。

    清晨,操场跑道上跳动着一个个晨练的身影。大喇叭里播放着苏联歌曲联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红莓花儿开》,可能是负责播音的学生干部一时疏忽,半道儿忽然插进来一段童安格的《忘不了》——“为何一转眼,时光飞逝如电。看不清的岁月,抹不去的从前……”

    经过将近一年的交往,彭福生和刘强经常汇同李娜,周末到方冬梅家一起复习功课。如今面临高考,两个重点中学的帮助两个普通中学的,用方冬梅的话说,这叫“帮扶小组”,实际上彼此心里都有默契,四人很享受这种“两对儿”的青春萌动组合。

    刘强甚至一度淡化了对何莉莉的执着,而彭福生正式给方冬梅写了一封表白信——去年做的那个神奇的梦,足以说明一切——这辈子注定她是他的女人。方冬梅激动得落泪,她牵着李娜的手说,自己幸福得就像一个公主,终于见到了骑着白马的王子。

    方冬梅这个“帮扶小组”的名义,也是为了堵上她妈妈的嘴——方冬梅的妈姓牛,牛阿姨瘦而单薄,像一截戳在地里的高粱秆,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但脾气却倔强而刚烈,两头牛也拉不回。她三十岁守寡,含辛茹苦拉扯两个女儿,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命运的蹉跎,生生将一个柔弱的女人锻造出一副百折不回的铁肩膀,一切的一切,只为得到周围的认可——牛阿姨自己常说:“不蒸馒头,我争口气!”

    牛阿姨只念过几年小学,她在玉器厂当工人十多年,在家盯着方冬梅姊妹俩,就像盯着两件即将打磨好的玉器,生怕有什么闪失。

    听方冬梅说新近结识了两个慧文的男生一起复习功课,牛阿姨觉得这也是件好事——市重点的学生,在各方面还能让她放心一些。女儿已经长大,作为当妈的,在女儿与异**往这方面,思想简单的牛阿姨完全无所适从,只得全身长满眼睛,随时盯着风吹草动。

    一个周末,又到了“帮扶小组”聚会的日子。牛阿姨说厂里加班,很早就出了门,一小时后却假装忘带东西,蹑手蹑脚返回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帮扶小组”屋外,耳朵贴门侦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四个人正为一道物理题争得面红耳赤。刘强没吃早点,他从书包里翻出两袋“营多”牌方便面,嘴里叨咕着“营多营多,吃了再说”,站起身往厨房就走,不料拉开门,差点与牛阿姨撞个脸对脸,俩人几乎同时“啊”地大叫一声,说不清到底谁更吓到了谁。

    好在四个少男少女每周只星期日在一起做功课,观察了一段时间,牛阿姨也就慢慢放了心。

    高考这根名副其实的指挥棒,历来与“命运”紧密相连。面对这根大棒,所有的理想与志趣都成为未知,每个毕业生都面临着人生的重大转折。

    转眼便到了“黑色七月”。

    高考前一天,彭福生一人蹲在护城河边儿,专心致志地逮鱼抓虾捞鱼虫。大考大玩儿,小考小玩儿,不考不玩儿——这是他应对考试的逻辑和态度。

    “反正已经这时候了,爱谁谁吧。”他对着河中的倒影自言自语。

    七号、八号、九号,这三天北京通常会下场雨,刚好消解烦闷的暑气。三天的会考一晃而过。

    从考场中出来,彭福生和刘强像刚放出来的囚犯,神情麻木地相互对望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推出各自的“二八老凤凰”,默默并肩往家骑。

    都考完了,都结束了,此刻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放松与喜悦,心中反倒升起一丝空落落的感觉,那是一种无所适从的失重感。

    当然也有例外,譬如何莉莉——她平时成绩一向不错,加上女足的特长,被保送北大俄语系,提前好几天就回家看足球转播去了。

    昏黄的午后阳光洒遍每一个角落,一切都像褪了色的老照片。一个月后,揭榜了。

    谷秋霞以全校最高分的成绩考上了北大,与何莉莉继续做同学;郝奇顺利被石家庄一所军校录取;刘强去了**;卢帅去了浙江大学;黄毛儿考上了人大;李娜落了榜,她也不想复读,打算边工作边自学英语。而彭福生在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却是一脸苦笑。

    实际上早在迈出考场大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考砸了,在“帮扶小组”,他净忙着偷看方冬梅那秀气的黑皮鞋了,平时在学校里更是腻腻歪歪肉麻情诗写了一大堆,练太极时也东张西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等上了考场,除了撞大运,也就不指望别的了。

    他的分数只够读大专,并且录取通知书上分明写着——北京轻工大学,化学工程系。要知道,化学历来是他各科成绩的最低分,然而命运却偏就安排他去干自己最头疼的事。

    更加戏剧性的是,一向酷爱化学、曾在全国各种化学竞赛中获奖无数的“南拳小子”,却被分配到新疆去读生态学专业。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最让彭福生欲哭无泪的是——方冬梅得去南京度过她的四年大学生活。

    “高考,就像一只冷酷无情的钢铁怪兽,肆意收割着18岁的灵魂。”——彭福生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彭爸得知儿子只考了个大专,心里像吃了个苍蝇,但知道此刻儿子正一肚子憋屈,也就不再多言,只恨恨地对彭妈说了句:“我早讲过,两男两女搞什么高考复习,考得好才怪!”

    告别慧文前的最后一个傍晚,彭福生、郝奇、卢帅、刘强四个最要好的兄弟,在宿舍依依惜别了老鲁,又到语文教研组看望了雪菲老师,最后一次来到熟悉的教室。

    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浓密的老榕树,照得校园里婆娑一片。老校钟依然在月色中岿然不动。空落落的教室没有了往日的喧嚣,课桌上再不见堆满的书本。四人各挎一把吉他,站在教室的四个角落。六弦琴泛起的混声,胜过任何高档的音响。

    教室里的灯照例全部关掉,四个男生最后一次共同拨动琴弦,弹唱起琼瑶的那首《梦的衣裳》——

    我有一件梦的衣裳,用青春欢笑编织的衣裳。柔情为它加上点缀,仰慕为它加上装潢……

    自此,这些共度六载花样年华的老同学天各一方,开始尽情勾勒各自的梦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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