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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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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

    在这一年开业的中国大饭店,见证了跨国企业在中国的光景流转。李娜毫不犹豫地递上应聘简历,成为这里的第一批大堂服务员。

    不远处的写字楼里,骄傲的外企白领们衣着光鲜、来去匆匆——对李娜而言,这就是她向往的体面工作,几乎是她的全部梦想。每次在大堂迎送客人之余,她都很确切地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刘强到了上海,基本上每个月与彭福生互寄一封明信片,间或还打听一下何莉莉的情况。而彭福生与何莉莉很少联系——不要说何莉莉,同在北京,彭福生就连李娜也久未谋面。四人青春组合、昔日“帮扶小组”如今各奔东西,命运就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钟,拖拽着人们在各自的轨道上风驰电掣、身不由己。

    大学的生活很闲逸——从小学到高三,好不容易熬成考试机器、解题高手,一路拼杀着终于闯过了黑色七月。进到大学校门,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松了口气。

    而大学基本又是一种放任的形式,这就注定了很多学生在本应一心深造的光景,却躲在象牙塔里过起了一种慵懒的生活。恋爱、经商、玩乐,学业倒放在了其次。等到毕了业,文凭到手卷铺盖走人。一旦进入社会,要么茫然不知所措,要么抱个“我来了,单位终于有救了”的心态,四处碰壁后再硬着头皮磨棱角。

    上了大学,正值发育高峰期,彭福生几乎天天吃不饱。每到中午,经常是打好的饭菜五分钟便已下肚,之后还要再盛一大碗“免费汤”——食堂很体贴,两只硕大的不锈钢桶立在餐厅正中,里面是用酱油和葱花勾兑的清汤,热热的随便自取,运气好的还能捞到蛋花。

    晚上熄了灯,水房的开水也过了供应时间,肚子却偏爱在此时隆隆作响,彭福生就用电炉子烧水冲汤喝——那是一种圆形的、带有三个支脚的铁架子,上面有块迷宫般的石棉瓦,曲曲折折的电阻丝盘卧其间。一通电,电阻丝很快就烧得通红。

    电炉子上摆个盛水的铝饭盒,彭福生把吃方便面时攒下的调料往里一撒,美其名曰“水饱”。喝过汤,胃里有了滋味,出去撒一大泡尿,就此上床,一觉天亮。

    家里不宽裕,供自己上大学已很不易,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况且去年在方冬梅刻意为他准备的18岁烛光party上,彭福生曾当着郝奇、刘强、李娜一干人等,踌躇满志地放下豪言——从今往后,对于一个18岁的男人来说,再依赖父母就是丢人现眼!

    他开始算账——学生食堂中饭菜最讲究的当属“回民食堂”,大块的红烧牛肉很地道,当然价格也地道——每份要一元二角的菜票。所以他平素只去普通食堂——那里的肉丸大包子,咬一口满嘴流油,每个只需一两面票加一毛五分钱菜票。如果每顿吃四个,四两面票六毛钱,就能吃个八成饱。上大学住校后,家里每月给他60元生活费,学校每月发17元副食补贴,期中期末考试时还能再得5元伙食补助。这样算下来,吃饭肯定没问题,但也没什么结余。宿舍里大家差不多也都这么个水平。

    九十年代初,“全民经商”的热潮同样席卷高校。彭福生决心勤工俭学、早日自立。刚好卢帅来信说南方现在发展很快,希望南北呼应、一起做点小生意。俩人一拍即合,卢帅便托人趸了一百个根雕艺术花架托运到北京,由彭福生负责找销路。

    刘强也没闲着,不知从哪里弄到一批往脑门儿上一贴就能显示出体温的塑料测温卡,也交给彭福生去卖。于是课余时间一下子忙碌起来,彭福生翻出比巴掌还要小的一个通讯簿,延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找到每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去推销。到了傍晚,就背上一挎包测温卡,到公交车站去兜售。

    很快,能找的熟人都找过了,根雕花架前后折腾了将近一年,最终只平价销出去四十多个。测温卡每个月大约能卖四十张,每个赚五毛,每月共赚20元,还没算花掉的电话费——彭福生感觉付出与回报相差太远,与卢帅、刘强一合计,大家都觉得不靠谱,就从长计议、再作打算了。

    钱怎么赚?思来想去,彭福生决定还是拾起中学时代的老本行——给报刊投稿。诗歌散文、科普小说、杂文短篇,一段时间后,七七八八果真赚了些稿费,这比兜售商品要轻松得多。

    尝到甜头后,他拿着自己的一堆铅字剪报,到学生会谋了一个文学部长兼校报记者的差,于是稿费的收入就更多了。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不仅每周能到“回民食堂”吃一次红烧牛肉,还能不时给方冬梅汇些零用钱。

    彭福生和方冬梅的恋情丝毫未因距离而疏远,反倒彼此愈加思念。虽然天各一方,但每天放了学,俩人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相同的——跑去图书馆占座位,然后摊开信纸给对方写信。有时,彭福生甚至一天要写两三封,他急于让方冬梅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身边发生着什么。

    思念就像秋天的黄叶,落地成伤。耐不住相思之苦,第二学期,彭福生编个瞎话向学校请了假,哼着齐秦的《火车快开》,瞒着家里悄悄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到了南京,方冬梅叫上班里几个同学,风风火火地用单车把彭福生从火车站驮回了男生宿舍,挤出一张床给他暂住。自此一连七天,操场、教室、食堂、图书馆,到处都留下了他俩相携相依的足迹。

    没有不透风的墙,俩人的“浪漫壮举”在周围同学的艳羡和赞扬声中,很快也传到了牛阿姨的耳朵里。火冒三丈的牛阿姨当即上门找到彭家,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指着彭爸的鼻子数落他教子无方——孤男寡女一个星期,怎么还人家姑娘清白!况且,一个大专生跑去外地,勾引人家本科生姑娘,这更是不自量力……彭爸恼羞成怒,把儿子叫回家骂了个狗血喷头,差点儿扇他大耳刮子。

    周末的傍晚,是大学校园中最浪漫的时刻。食堂有舞会,礼堂有电影,但这些对彭福生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晚饭后,他通常会第一个来到学生团委办公室打长途——这是他和方冬梅的约定,每周这个时候,他俩会通一次电话。

    先拨“0”,叫通外线后,再用食指在电话机的拨号盘上旋动那十个数字窟窿,拨号盘从左转到右,又嗒嗒嗒地从右回到左,那四位数的区号加六位数的号码,却始终接不通。过了五六分钟,后面已排起了队,等待的人咂着嘴,发出不耐烦的催促声。彭福生把话机重重扣在插簧上,懊恼地回到宿舍,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好在团委办公室和宿舍同在一个楼层,多跑几趟也不算远。

    约莫半小时后,楼道中忽然传来团干事扯着嗓子的喊声:“老彭电话!快点快点!长途!你老婆!”

    彭福生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窜到了团支部的电话前,边把一根长支的“希尔顿”往团干事怀里一丢,边呼哧带喘地抄起话筒。

    话筒另一端传来方冬梅兴奋而激动的哭腔,间或夹杂着电流干扰声,背景是街上的汽车喇叭声和自行车铃声。

    “是小梅么……刚我半天打不通……能听清吧……这周都好吧……钱够不够花……”彭福生每周的问候大同小异,重要的不是说什么,而是听到对方的声音。

    “是我……学校电话坏了,我用路边的公用电话呢,你听着啊老彭……我告诉你一个省邮票的窍门啊……”一千多公里外的另一端,方冬梅对着话筒大声喊。

    外埠邮资,每封信要贴8分钱的邮票。将邮票在信封上贴好,把胶水涂在邮票正面,晾干后寄出。收信人在收到信后,将邮票剪下来,水里一泡,上面的邮戳就会随着胶水一起被洗掉,晾干后邮票可以再用。方冬梅讲了半天,彭福生终于听明白了。

    “南京特热吧?多喝水啊……我又挣了些稿费,给你汇了50元,你留意汇款单啊……刘强他爸那个食品厂,有一种像砖头那么大的巧克力,是做食品原料用的,特好吃,我给你也寄了一块,留意包裹单啊……”

    “好了好了,长途太贵不聊了,后面的人在催了……我得挂电话了……对了,我妈没再找你麻烦吧……”俩人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开始期待下一个周末。

    花开花落,寒来暑往,鸿雁传书,电波燃情,转眼又是一年。

    这天,彭福生忽然接到刘强从上海打来的电话,他带给彭福生一个惊人的消息——郝奇在军校又成了焦点,居然闹出了自杀未遂的事件。原来还是感情上的问题,在又一次被拒之后,绝望再次占据了郝奇的大脑。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这到底是为什么?”喃喃自语的郝奇一步步向湖心走去,冰冷的湖水逐渐漫过他的胸口。他紧咬着牙、打着冷战,恍惚间,岸边似乎传来一声声熟悉的呼唤。老彭?雪菲老师?不对,他们不可能到这里来的……

    被巡逻兵从湖里拖上来时,郝奇已失去了知觉。高烧三天之后,他比以往更加少言寡语。

    这消息在(1)班的同学间传递着,大家都愕然。但对于已迈进大学校门的青年,每人终要为自己的选择去担当。所以也只是彼此唏嘘一番,不再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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