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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呼呼吹着窗棱,远处也传来微弱的打更声,室内的炭火噼啪烧的正旺。月亮仍是那个月亮。潮湿的,带些雾气的柔和的月色,铺满着整个永巷,照向每个独眠女子的床榻。
月光照不进曼绡馆。曼绡馆里有高燃的红烛,有君威,有明黄的寝衣。今夜的曼绡馆不需要月光,月光是留给寂寞空虚冷的。但有了君恩便不寂寞么?月菡一壁轻拍着永乐帝姬的后背哄她睡着,一壁回味着今晚那绝世的舞姿。永巷之中,不能寂寞,寂寞便是死,寂寞便是催命的鬼符。但谁也挡不住它。
这厢永乐已经含着大拇指睡着,发出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月菡低头柔情似水地望一望自己的女儿。还好,还好有她,只要我有她,只要她有我。因此又露了笑容,唤过乳母来,轻声道:“今儿夜里凉,仔细看着别叫她着凉。”不等年轻健康的乳母答应,又熟练地将帝姬口中含着拇指拿出来,“别叫她含着拇指,好好儿的嘴巴要变形的。”月菡又不放心地嘱咐几句,才恋恋不舍地出来,一路往寝室里去。
彼时君陌正歪在外间的软榻上就着烛光看书,听见月菡进来,头也没抬,笑道:“永乐睡了?”
月菡上前取过小小的金剪子,仔细剪一剪君陌身侧的烛花,将那火光拨大一些,半作假意嗔道:“皇上还一口一个永乐?今儿刚颁的口谕就不作数了?”
君陌这才抬头,只见月菡面容宜喜宜嗔,被烛光照着更添一分娇媚,心下一动,伸手拉过她坐在榻上,笑道:“叫了一年永乐,日日见、天天唤,哪儿那么快就改过来了?你既不喜欢,从此朕便改口叫莞鸿就是。”
月菡见如此,也不好多说,毕竟这名字亦是看在盈姬的份上赐的,加之听见君陌道“日日见、夜夜唤”,实是这一年来宠爱至极的意思,便还是欣慰的。因此笑了,伸手抚一抚男子衣裳上的扣子,低声道:“都是皇上赐的,臣妾都喜欢至极,不分彼此。”
她向来聪慧精明,却甚少有这样亲密的时刻,君陌虽有意外却也喜欢,笑道:“朕向来赞你敏慧,果然不负朕望。今日的百花宴,你做的很好。”
月菡扑哧一笑:“只怕盈姬的舞姿最好?”
君陌知她刻意取笑,也不在意,只是轻叹一声,闭眼回味道:“朕从前读汉书,也曾好奇过,这能作掌上舞的飞燕究竟是不是个仙人转世?没想到,如今也能一见其风采了。宫中歌舞伎众多,没一个能让朕满意,偏偏是个久病不愈的嫔妃能传神一二。”
月菡知道,今日的这一计正中其下怀,若不是那日君陌午觉说梦话背起飞燕外传时偏是自己陪着,只怕这番用心得来的恩赐便要拱手他人了。即便这样想着,却仍要嗔笑道:“皇上原来坐在曼绡馆,心里头却全是盈姬呢!也罢,横竖盈姬就是臣妾宫里人,皇上这时候移驾敏春堂也不算太晚。”
君陌失笑道:“朕不过白夸一句盈姬,便惹来你这么些话。何况盈姬若是好,朕最该谢的便是你,哪有舍了你去见她的道理?”说罢伸手探一探她耳垂,半笑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不许再闹,不然朕要恼了。”
这话出口,已是划定了边缘。玩笑虽好,也不宜过度,否则必定出界。一旦出界便是年年岁岁的熬,不知熬到何时才能出头。月菡心下立马警觉,面上却笑盈盈,起身道:“臣妾也不过白开一句玩笑,皇上可不许恼,莞鸿才睡下呢。”
君陌不置可否一笑,执着月菡的纤手摇一摇,便放她自去卸妆。
这时,侍婢品墨早行了礼悄声进来,一壁利索地备下温水,一壁上前替月菡卸下手钏、挽起袖口。月菡双手捧了温水慢慢洗尽脸上脂粉,一寸一寸,手势轻柔,极尽细致。小丫头进来换了一盆清水,端着方才一盆染了胭脂媚色的污水出了后门倒掉,又进来点上安神香。品墨在一旁捧着妆奁,月菡一圈一圈拆了发髻,一头缎子般的青丝逶迤而下,几近垂地。她取过一把象牙柄的细齿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发丝,望着镜中自己年轻的面容,暗暗盘算着错过了今晚只怕不能再提起的话。
你是否常常见到女子对镜梳妆,眼神清澈执着,一举手、一转腕,都是一幅绝美的画卷。那些细小的梳齿密密地、冰冷地划过头皮,酥麻麻的。它们刺激着灵感,撩动着情绪,是女人思考时惯用的掩饰动作。别小瞧女人。那些懒洋洋在阳光下梳理毛发的母狮子,下一秒便可能为保护幼崽咬断你的喉咙。
月菡此刻正思绪如潮:说么?只恐多话惹他厌恶,今晚已然触界,不可再以身犯险。不说么?不说么。她忍不住从镜子里看一看君陌,却意外地发现那天之骄子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皇上做什么一直看着臣妾笑?”月菡歪一歪头,咬唇笑着也从镜子里与君陌对视着。
君陌撂下书,从榻上起身走过来,抚着月菡的发丝,笑道:“没什么,不过是看到一句话,很合现在的场景罢了。”
月菡眼神自一旁行礼退下的品墨含莺身上扫过,徐徐念道:“‘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1)皇上是在笑这一句吧?”君陌剑眉一挑,笑道:“若论博古通今,宫中无人能及你。”月菡扑哧一声笑出来,起身准备替君陌更衣:“什么博古通今,臣妾只是不知者无畏罢了。皇上这话可再别对旁人说,可要笑死人家了呢!”顿了顿,又低声一句:“更何况,这哪里就合情合景了?”
君陌低头看了看她,奇道:“哪里不合?”点头笑道:“是了,你必是不喜‘有不见者,三十六年’(2)这八个字。”
月菡却摇一摇头,缓缓道:“秦王暴戾,百姓不宁。前朝不宁,所以后宫多怨,是以杜牧作赋讽阿房宫,更是讽秦王。而今天下太平,兼之后宫和睦,足显得皇上圣明,不同于秦王。”她说罢便深深拜下,樱粉色的常服花朵似的绽放在君陌脚边:“臣妾妄议史政,班门弄斧,请皇上责罚。”
君陌伸手扶她起身,笑道:“你喜欢读书,朕很欢喜,不必请罪。”月菡小心道:“皇上不怪臣妾多话议政?”君陌挥一挥手,笑道:“谈论史书而已,算不得议政。你也太过小心了。日后你读书若再有什么心得,也可以说来与朕听听。朝廷上听多了那些酸腐陈话,朕也烦的很。”
月菡闻言,这才一块石头落在心上。也好,也不坏。这话题自己虽不是最喜欢,但却是他爱听,这样自己便比旁人多了一项与他亲近的机会。辛苦么?别问自己。为着你喜欢,我便是凿壁取光,便是读破万卷,亦是欣喜。我若多读一字,便能近你一分。非但不怨,更要感谢上苍,赐我良机。
次日一早,众妃嫔仍是按规矩齐聚漓蕴殿行晨昏定省之礼。韵嫔和淳贵人等人来得早,便在殿外等候。这时便见碧落宫掌事宫女璇玑出来笑道:“几位小主来的好早,贵妃娘娘尚在梳洗,请进殿先等上一等罢。奴婢已让人备下茶水了。”
韵嫔见是璇玑亲自出来,忙笑道:“这天儿愈发的暖和,连碧落宫里的花儿都开了呢。我们就在这儿赏赏春景,姑姑不必忙了,且去伺候贵妃罢。”
话音才落,便只听一把骄矜女声道:“果然是碧落宫,连花儿也比旁的地方开的好。想必是上林苑的花花草草没有滟贵妃的福气罩着,韵嫔也不屑一顾。宁肯在风口里吹着冷风,也要巴巴儿地来这儿看呢。”
韵嫔脸色一变,回头便要反驳,却只见是国昭仪扶着侍女的手昂首而来,满眼的嘲弄,赤|裸|裸不加掩饰。于是忍气福了一福,道:“嫔妾自然不比昭仪娘娘见多识广,想必东郡王府的奇花异草比宫里还多罢。”
国昭仪眯起眼睛打量她一番,摇头轻蔑笑道:“东郡王府如何能和宫里相比。不过是本宫幼时常随母亲进宫,宫里的花草也见惯了罢了。”她眼光自漓蕴殿外新出的嫩叶扫过,又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韵嫔你进宫也有五六年了怎么还这么没见过世面似的。”
韵嫔气得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但碍着国昭仪的身份和娘家皆比自己高贵,又是盛宠,想辩更不敢辩。
唉,你我本是大地的女儿,不过你开在枝头,我长在道旁,你经人浇灌更盛,我无人问津渐衰,从此我便只能仰人鼻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世间的春去秋来从不偏颇,你我都将落为红泥,从此再无不同。
正僵持着,那厢徐贤妃与郭淑仪的轿辇同时在仪门外停下,这边国昭仪才将目光从韵嫔身上移开,迎着走在前面进来的贤妃粲然一笑:“贤妃姐姐来的巧,韵嫔正说起碧落宫的花草开的好。可是她哪儿知道,北方的花朵儿再娇艳,哪儿有西南的罂粟艳丽夺目呢?”国昭仪向来看不起贤妃出身百越边疆,众人皆知。大理郡王与东郡王虽则都是皇亲国戚,然而封地远近相隔,自然地位也悬殊。韵嫔和淳贵人相看一眼,也不再多话。
谁知贤妃微微一笑,道:“罂粟虽美,又可入药,但过多服用便可夺人精气,毁人于无形。反不如昭仪宫里的梨花,清雅妖娆,让皇上流连忘返呢。”说着便自行进殿,经过国昭仪身边,又道:“说起来,那位盈姬的病好了,今日便可以上绿头牌了吧?还是皇上体恤,说盈姬身子弱,一月若有三五日不能晨昏定省也别太苛责。”又回首看一眼郭淑仪,“可怜你这还怀着身孕呢,虽然皇上也免了你的行礼,怎么还日日吹着风过来呢?可见人和人比呢,真是不一样的。昭仪你说是不是?”
宫里其他的妃嫔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并不靠近,听到贤妃并不压低声音的话,便只远远在院中三三两两低声说着话,眼风却不时扫来。国昭仪本来还毫不在意地听着,直听到“梨花”、“盈姬”等话,眉尾才轻轻一挑,才要说话,便又被贤妃打断了:“好了,滟贵妃也该出来了。郭淑仪有孕不好总站着,都进去等罢。”她环顾众妃嫔,似是自言自语道:“除了邵婕妤被禁足,盈姬被免了礼,慧贵嫔昨晚侍寝,怕是也来不了了。”说罢,也不顾下面众人议论纷纷,便首先进了漓蕴殿正殿。
国昭仪恨恨望了一眼贤妃背影,暗自咬了咬牙根,随后跟着进了殿。其余妃嫔见此也不敢多话,只是相熟的几人偷偷拿眼神互相觑了,眼波流转间,已是言简意赅的一个“恨”字。唉,秋波秋波,不是秋天的菠菜,是杀人的利器。
月菡领着盈姬,刚踏进漓蕴殿的院子,便瞧见了这样的一幕。她抬眼望一望春日燥闷朦胧的天空,这一切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短短三月之间,郭淑仪怀孕晋升、大皇子坠马而牵连贤妃、邵婕妤的盛宠与骤然失宠、盈姬上位,自己也晋了贵嫔,这一来一去间,不知命运谁在安排。只是在这深深永巷中,寂寥而日渐变长的白日,便更叫人憋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这样无休止的争斗。
众妃嫔才在漓蕴殿里坐下,外面内监尖细的嗓音又唱道:“慧贵嫔小主到。盈姬小主到。”话音未落,二人便携手一同款款而入。
月菡先领着盈姬一一向高阶的妃嫔见了礼,带着在一旁坐下,面上是得体而温婉的笑意,只将旁人的议论纷纷置之不理似的。倒是盈姬,在韵嫔身侧坐下时,听得她一句:“原来盈姬的身子好全了也是这般可怜见儿的,我当是昨儿在皇上面前装的呢。”盈姬听了烧红了面上,嗫嚅一句:“韵嫔姐姐好。”便再不做声。
这时滟贵妃方梳洗完毕袅袅走来,受了众人的礼又与贤妃互行了平礼才坐下,照旧是贵妃在东,贤妃在西,尊卑有别,半点错不得。滟贵妃眼光扫过众人落在盈姬身上,眼底惊讶之色一晃而过,笑道:“皇上不是吩咐了你身子不好,不必日日来请安么?怎么你也不知好好休养?”盈姬起身盈盈一福,轻声道:“皇上体恤,嫔妾却也不该乱了规矩。听贵嫔姐姐说,郭淑仪有孕在身尚且日日来请安,嫔妾又怎敢恃宠而骄。”
郭淑仪听到提起自己眼皮飞快的一抬,扫一眼盈姬更加娇嫩年轻的侧脸,又默默地低了头不语。滟贵妃看了看郭淑仪,也有些不忍,叹道:“三个月正是不稳固的时候,你向来体弱,何必非要日日来?明儿起便果真免了罢。”郭淑仪才要出声推辞,便听贤妃掩唇笑了,看着月菡缓缓道:“果真还是贵嫔最小心谨慎懂规矩,听闻皇上今天下旨准你进御书房伴驾了。可是天大的荣宠啊!”此话一出,底下众人更是惊疑不定,纷纷望向最初举荐月菡获宠的国昭仪,幸灾乐祸的颜色一点一点从面上透出来。
如此闲话一阵,便也散了。出门的时候,月菡仍是拉着住在一起的盈姬同走,快步行至前头国昭仪的身侧,刚出口一句“娘娘”,便被她的眼神逼退。国昭仪似笑非笑打量着月菡,那眼神如同望着一只不听话的宠物思索着用什么方法惩罚,道:“能常常伴驾是好事,你自己好自为之。虽然百花宴是本宫叫你好生准备的,但你做的也太叫本宫惊喜。本宫不喜欢惊喜。”她看都不看一眼盈姬,只轻蔑地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转身便去了,留下一阵冷冷的香气,叫人寒的一颤。
一路上盈姬都有些瑟瑟的,月菡心中有事,也不出声。二人直到进了明裳宫的大门准备分开,月菡才道:“来坐坐吧,喝杯热茶,暖暖心口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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