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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陌吃了茶,便又进书房了。他的确是个勤勉的好皇帝,夫人心想,大齐能够一统天下,君陌功不可没。
没什么事做,便去瞧瞧有孕的盈嫔罢。
自婧妃的事情一出,滟贵妃近来亦是抱病,不知是灰了心还是怎么,总归是蛰伏了起来。几次夫人去请安,她总是懒懒几句就将人打发走,素日里与她和玄菁帝姬做伴儿的,只有邵婕妤。
夫人事后也曾想去看过婧妃,但玉兰堂总是大门紧闭。堂内的宫人都怕再走了沈丹青的老路,虽不让进去探望,但好歹也回回将人好言劝走。
婧妃是败落了。听闻她听说了丹青的事后,却是无动于衷,只是将玉兰堂多余的太监宫女打发走了一大半儿。院子里空空荡荡,凄楚极了。内务府的人看得懂风向,便渐渐也不似从前勤勉,虽不至于克扣东西,但若再额外想要什么,却是难上加难了。
夫人看不过去,觉得婧妃小产伤了身子,正是该好生补补的时候,有时送了燕窝、紫参过去,倒被国昭仪一同排揎:“夫人是好心,可是人家是将您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半点儿也不会承情的。夫人有心照料皇上的子嗣,倒不如多关心关心盈嫔肚子里那个,可有福气得多呢!”
夫人极少发怒的,也不禁冷笑:“本宫是个古怪的,偏不爱那锦上添花的彩头,只喜欢做那雪中送炭的驴肝肺!何况做错事的人已被重重罚了,与婧妃一个卧病在床人事不知的人什么相干?昭仪再旧事重提,难免叫人觉得小肚鸡肠,堂堂一宫昭仪,倒和一个浣衣局的宫女掰扯不清。”
她的分位本就比国昭仪高出两阶去,又是素来德高望重之人,一番重话下去,昭仪倒也不敢辩驳。只是夫人却也不再明着送了,怕再给婧妃招去些非议来,反倒害了她。每几日夜里悄悄地叫人送去,滟贵妃知道了,也不发一言。
唉,真可怜。她的愿望实则简单得很,一宫里和和睦睦的,虽有拈酸吃醋拌嘴吵架,扯不到她的头上,而日子平顺安稳些。日后皇长子或是有嫡子登基,她的云琦封个闲散的王爷,自己潇洒地做个太妃,一生便这样过去,多么好啊。现在看来,却是无望。若是皇长子能早日被立为太子,或是贤妃能早日封后就好了。
想着,凉轿在慧贵嫔的远香堂门口停下。慧贵嫔扶着盈嫔亲自迎出来,“怎么劳动夫人亲自跑一趟,嫔妾愧不敢当。”
又是这么一句,才刚在君陌那儿,贺全也是这一句。“怎么敢劳夫人的大驾!”怎么,她不过是个夫人,又不是废人!她心底里好笑,却不好说出来,只得应承着笑:“这是哪儿的话,一宫里的姊妹,这样客套。”又指着盈嫔微微开始显山露水的肚子笑,“皇上都免了你的礼数,这会子又出来闹这种虚礼儿,倒是折煞了本宫。”
慧贵嫔与盈嫔一边儿一个亲热地挽着她进去坐下,笑道:“夫人是嫔妾宫里的稀客,哪能不出来迎呢?”盈嫔亦怯怯笑道:“多谢夫人关心,嫔妾好多了,总躺着,却也乏呢。”她的身孕已有四个月了。她的身量本纤弱,是以肚子虽还未大显,但脸盘却圆润了不少,身形看上去也不似之前那般纤细,更添了一分柔美。脸蛋红润而有光泽,一看便知,慧贵嫔将盈嫔照料得极好。
一进厅上,夫人便觉得凉爽如秋,合着花果香气,宜人极了。“哟,你这远香堂,当真是房如其名,真真是舒服极了。皇上让盈嫔随着你一起住着,也是有心了。”与张扬跋扈的国昭仪不同,慧贵嫔向来是不惹事不争话儿的,待人总是和气,笑脸相迎。虽然宫里人都知道,她是靠在国昭仪的荫蔽之下过活的,但因她素日无争又和善,总是给她几分颜面。
那日婧妃出事,所有证据桩桩件件都指向国昭仪,夫人不是没有怀疑过。国昭仪素来为人张狂轻慢,仗着自己是东郡王府的郡主,一向在宫中谁也看不起。她最见不得身世不如她的嫔妃与她分宠,而婧妃比她年轻,又更通圣意,她二人不睦已久。夫人知道,国昭仪虽然傲慢,却有着所有后宫女子都逃不开的伤痛:子嗣。她入宫多年,承宠已久,一直未有身孕,君陌虽从不苛责她,依然爱宠不断,但她册封昭仪多年,却不曾再晋封三妃了。此番婧妃有孕而晋封九嫔,只怕生下皇子便可位及三妃,怎能不使国昭仪痛得发狂?那么如若真是国昭仪所为,那么作为她羽翼的慧贵嫔,自然也难以独善其身。
可,就是因为太过滴水不漏了,夫人才会不敢随意怀疑。国昭仪轻狂不假,但绝不是蠢货,若真是她所为,真会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吗?
太扑朔迷离了。阖宫来到凉山两月有余,君陌渐渐不提,谁也便慢慢淡忘了。可夫人不敢忘,在她手中审死的证人,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因此中午君陌做梦,梦到去了的孝王向他哭诉,夫人难过得无以复加。
可既然暂时没有头绪,只好粉饰太平。
她想着,宫女给上了冰碗。那冰碗是由数种时令蔬果制成的。熟透了的西瓜瓤,用小勺子转着圈儿一挖,红通通的一颗颗小圆球,码在雪白的瓷碗下头,可爱极了。还有紫得发黑的梅子、雪白晶莹的荔枝粒、黄澄澄的香蕉球,浇上半勺金黄诱人的蜂蜜,伴着叮咚作响的冰块,引得人食指大动。
夫人尝了一口,便笑道:“本宫不害臊,要说句拈酸吃醋的话:怪道皇上近来总爱上远香堂来,原来贵嫔的冰碗在勾着人呢!本宫只是尝了一口,也真想每天都过来一次了。”
慧贵嫔还是一副温婉可人的笑脸:“夫人这话,实让嫔妾才害臊呢!这冰碗原是为着盈嫔贪凉才备着,谁想得皇上和夫人心有灵犀都爱吃,真是嫔妾的福气。夫人喜欢,日日来也好,若嫌热不爱过来,嫔妾这有制法,却也不难。”说着,她一一细数了冰碗的制法,细致到连桂花几朵、什么产地的花蜜也都交代清楚,便又笑,“嫔妾还有一法宝:若嫌过甜了,加一颗酸梅进去,夏天吃着酸酸甜甜,才更解暑气呢!”
她倒真不藏私,有些什么好的,恨不得全拿出来,与人共享。夫人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失笑道:“贵嫔这么一说,本宫倒真不好意思再吃你的醋了呢。”两人却知这话不过玩笑,若论这宫里谁不会拈酸吃醋,唯有夫人自己。
说笑间,盈嫔已用完了自己的那一碗,在要第二碗了。
夫人见了笑道:“盈嫔的胃口不错,本宫看着也喜欢。只是你屋子头本来也凉些,冰碗虽不伤身,但用得多了到底寒气重,解解馋即可,多用无益呢。”
盈嫔听了怪不好意思的,她稚嫩而细白的脸上透出红晕来,便把那新上的冰碗推了推:“夫人教导的是。”慧贵嫔笑着嗔看了她一眼,仿佛亲姊妹间的温存关心:“盈嫔自从有孕,倒比往日怯热些,素日用的冰块量,都多了一倍还嫌不够呢。倒叫嫔妾想起从前怀永乐的时候了。”
夫人见盈嫔乖巧,也不落忍,便打圆场笑道:“可不是,本宫怀着二皇子那会儿也是这样,二月里手掌也总是热的,自己还以为是发了烧,吓得呀……”
话未说话,夫人便蓦地停下了,她觉得自己脑中的黑暗,仿佛突然被什么撕裂了一道巨大的缝隙,无数的光芒从那道裂痕中喷涌而出,往事如台上的画片儿一幕一幕回闪而过。是,是它,那个她一直苦苦找寻的线索,就在这里。
她再也坐不住,便一个眼色使过去,自己的大宫女芮珠便明白了,上前劝道:“娘娘,二殿下该从上书房下学了。”她所生的二皇子云琦,今年也六岁了,是该上书房的年纪了。这孩子天资聪颖,却生性淡泊,随了她。每日清晨,她拉着云琦的手送他去,傍晚,在房中摆好茶点等他回来。
慧贵嫔一听,便知道要送客,忙站起来笑道:“夫人常来坐坐,二殿下若得空,也可常来嫔妾这里玩耍,永乐最喜欢与二哥一起了呢。”
夫人心已不在此处,却仍笑应道:“这是应该,一家子骨肉,是该常常在一处。你这里得了空,到本宫那里去,也是一样。”
寒暄几句,慧贵嫔又与盈嫔将她送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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