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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斌坐在副驾驶座，右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过往车辆。急促的警笛声撕裂浓浓夜色，几只受惊的乌鸦，飞离景观道旁的梧桐树，在空中慌乱地扑腾着，发出阵阵凄凉的叫声。吴斌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不祥的预感。
算起来，上一个大案距离现在已经整整两年了。这两年里，石泉市的治安情况良好，犯罪率一直不高，并呈现逐年下降的趋势。虽说犯罪率同许多因素相关，统计方法也颇为复杂，但毋庸置疑的是，低犯罪率和当地公安局打击犯罪获得的成效是分不开的。作为市刑侦支队队长的吴斌，因此也颇为自得。就在几个月前，市电视台法制频道还曾经邀请吴斌作为嘉宾，出席了一档关于法治社会和打击犯罪的专题节目。
再过个十年，自己差不多就能退休了。吴斌缓缓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
但这平静的两年可能即将画上休止符。
吴斌的预感并非完全没有依据。
二十分钟前，支队接到康德街道派出所刑侦大队的报案，据大队的刑警介绍说，有民众报告了一起恶性凶杀案。既然尸体在康德街道被发现，案件自然该由辖区派出所的刑警大队负责办理，只有在案件比较复杂的情况下，大队才会将案件上报给支队，请求协助。但接到民众报案也不过一小时而已，案件应该尚处于初步侦查阶段，按理说，不会马上要求将案子提交给上一级公安部门。
“吴队，其实您没必要亲自出马，李哥或朱哥不是已经过去了？”开车的刑警林桦——今年才进支队的小伙子——双颊一片潮红，“不过能和您一块儿过来，一定更能学到东西。”
“小林，”吴斌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办案和其他事情不同，越是在案件侦查的早期阶段，越要投入尽可能多的力量，争取一举破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林桦摇摇头。
“我的一位同事曾经说过，任何一桩案子，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内无法破案，破案的可能性将与时间成反比关系。”
“您的意思是，案子拖得越久，破案的可能性越低？”
“没错，各种破案因素随时间推移，会变得难以把握，证据可能失效甚至消失，证人的记忆会变得愈加模糊，办案人员的信心和动力也会下降。”
车子拐上一条水泥路之后，速度渐渐慢下。
“嗯，这位前辈的见解挺精辟的。”
“是吗？可是对于某些不具备破案有利条件的案子，时间拖得越久，凶手的侥幸心理越强，越容易露出马脚，此时若抓住机会出击，就可能一举破案。”
“您的见解也很有道理。吴队，咱们到了。”林桦熄灭了发动机。
“不，这话也是我那位同事说的。”
吴斌下了车。
白色的新闻车“嗖”的一声从吴斌身旁驶过。
现场已拉起黄色的警戒线，刑警李小咏、朱桐正守在现场。围观的人群沿着警戒线，排成一个规则的椭圆，都梗着脖子朝里面张望。
“吴队，你们来啦。”李小咏二人上前打招呼。
“刚才过去的是电视台的记者吧。”吴斌脸一沉，“怎么不拦着他们？”
“对不起，吴队。电视台的人比我们还早到。所以——”朱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
“不过，我们已经警告过他们了，不得在未经警方允许的情况下随便报道。”李小咏赶紧补充道。
吴斌也清楚，如今的媒体为了第一时间获得资讯也是动足了脑筋，很多电视台直接给一手爆料人一定的奖金。所以，很多人报案后，马上打电话给电视台，而这些媒体人的速度远在警方之上。
“鉴证科的人检查过尸体了吗？”吴斌问。
“检查过了，现场取证也结束了。”朱桐道。
“确定被害人身份了吗？”
“估计不好查。”
朱桐身后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向吴斌伸出手，“吴队长，还记得我吗？我是康德街道派出所的小张。”
吴斌握住他的手，说道：“当然，张队长，您好。”张明雄是吴斌在警校的学弟，小他四届，现任康德街道派出所刑侦大队队长。但两人不曾一起办过案，平时也没有多少接触。
张明雄说：“被害人死得蹊跷，大队的刑侦技术力量有限，只好劳烦吴队长你们了。”边说边领着吴斌，穿过警戒线。
吴斌摆摆手道：“不用客气，只是你说被害人死得蹊跷，是怎么回事？”
“您来瞧瞧就清楚了。”
吴斌一看见死者的脸，立马明白了张明雄的意思。林桦走到吴斌身后，脸色突然变得刷白，旋即冲到一旁的垃圾桶呕吐起来。
张明雄笑道：“新来的？”
吴斌答道：“一年又仨月吧。头一次接触凶案现场。”
李小咏走到林桦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以后就习惯了，我第一次看到脸部被毁的尸体，也和你一样。”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吴斌问。
张明雄摇摇头。
“随身物品会不会被人拿走了？”吴斌道。
“这就不好说了。”张明雄道，“这里是拆迁区，人流量虽然不如市区其他地方，但现场已经遭到破坏也说不准。”
“死因是什么？”吴斌问道。
“呃——鉴证科的王警官说是中毒。”李小咏说，“具体的信息得解剖后才知道。”
死者的口唇呈青紫色，似乎与氰酸钾等剧毒引起的反应有所不同。
“发现尸体的是谁？”吴斌又问。
“是一名清洁工。”李小咏朝一旁招了招手，吴斌这才看到，人群中站着一个身穿绿色制服的老年男人。
老人伛偻着身子走到吴斌身前。他肤色黝黑，瘦削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惧的神情，显然被吓得不轻。
“大爷，是您发现被害人的？”吴斌问道。
老人张着干瘪的嘴唇道：“嗯，俺扫地时发现这男的躺长椅上没个动静，以为是睡了。俺寻思这样不得犯病，就想叫醒他，可叫了半晌他也没吱声。”
老人一口浓郁的乡音，显然是从农村来的。
“当时可曾发现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人？”
老人晃了晃脑袋，“没，俺又叫了一会儿，死活没叫醒他，就把他的身子翻过来，这才发现男人死了，立马给你们报了案。”
“谢谢您，大爷，您可以走了。”吴斌转过身来，“小咏，你和林桦搭档，对四周的居民进行访查，看看能否找到目击者。朱桐，你跟进鉴证科的检查结果。”
“是，吴队。”
“那么，吴队长，这件案子就交给你们了。”张明雄道。
“行，由我们来调查。”
“移交程序上还是清楚一点比较好。”
吴斌顿时明白了，张明雄着急把案子移交到支队，无非是害怕影响派出所的破案率，所以趁早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他们。如今很多部门将不同名目的统计数字作为主要的考核指标，他听说不少三甲医院的妇产科设立了名为顺产率的指标，结果医院为了追求高顺产率，硬是让产妇顺产，而尽量不选择剖腹产。
“张队长放心，我会让人跟你们联系，办好移交手续。”
张明雄眼睛眯成一线，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有劳吴队长了。”
吴斌道：“查案过程中可能需要你们的配合——”
张明雄道：“吴队长请放心，只要能帮得上忙，我们大队随时候命。——那我先告辞了。”
吴斌目送张明雄的警车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坐到路旁的长椅上，点燃一支香烟。
枯黄的叶子打着转儿，从树桠上缓缓飘落。除了几盏孤伶伶的路灯所发出的微弱光芒，整条街几乎笼罩在黑暗中。
真不像市区。
几年来，西河区的大量旧房被改造成商品房，而这里，作为西河区最大的一个拆迁区，据说已经吸引了数十个开发商进行投资。按照目前的规划，五年后，这里将建成上百个高档楼盘。
但现在这里真像个荒漠。
城市里的荒漠。
吴斌狠狠地吸了口烟，蓦地又想起破案率的事。这样总比让张明雄他们先侦查个十天半月，确定无法破案后再让支队来收拾烂摊子，要好得多。
什么狗屁破案率！
吴斌心想，如果是那个人，肯定会骂得更难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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