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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墓里半个人都看不到,只怕门卫都在岗亭里招呼家人吃年夜饭了,谁顾得了夏侯元的墓?”箫弘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右手倒探向后座,抓过一个纸袋丢在陈佳人膝盖上。
麦当劳?很久没吃这些东西。佳人带着些诧异,打开纸袋。忙碌一个下午才,这会儿闻着生菜叶混着牛肉的香味,瞬间就饥肠辘辘了。
“嫌弃?”弘安乜了她一眼,“大年三十晚上,还买得到现成的吃食就不错了。”
佳人斜了他一眼,张大嘴咬下去。牛肉饼与酸黄瓜的搭配正好满足她的胃,“谢谢。”
“碰个杯!”弘安左手握方向盘,右手举着装满可乐的纸杯撞向佳人手中纸包着的汉堡,“我的an科技顺利拿下龙仓集团门禁系统的合作订单。”
“可喜可贺。”
弘安就听不得人夸,愈是夸,他愈是骄傲,“还不是囊中之物,稳操胜券。”
佳人一声轻笑,他这等怪才,想不夸他,难,想夸他,更难。
本就林木繁茂的桂雨满陇路,在除夕的夜里格外萧条冷落,飒飒的风,裹挟钱江上的寒冷,直吹进这片青山当中。
转过最后一道盘山路,玉山公墓,就坐落在向阳面的半山腰,遥遥的,昏暗的脚灯,在山上画出一道道井字。
佳人知道,那比邻而居的逝者当中,没有夏侯元。他生前最后的时光是众叛亲离的,他去世之后仍旧孑然一身,独自葬在西边一棵腊梅之下。
弘安开车进了公墓,门卫室里四五个人围坐一桌,甚至都没人瞟他们一眼。
停车的地方,离夏侯元的墓还需走上十几分钟。
两人默默在墓碑当中的小路中前行。
佳人不住瞥着那些印上照片的碑,大多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带着和蔼的笑,寿终正寝,立碑的都是小辈,一看就知道,生前儿孙满堂。这样的终了,何尝不是喜事。
穿过一道黑色德国铁栅栏,墓碑就散开许多,各自有大片草地或树荫。都葬着安临城/的/名门望族,这些权贵们,即使去世了,仍旧享受着比普通人更宽敞的地方。
夏侯元虽然死了,可仍旧是有地位的。事已至此,佳人只能聊以自/慰,纵使他葬在这里最为僻静的角落,反倒像是顾全他生前不喜热闹的脾性。
有一个豪华的墓,墓前一个石雕天使半屈膝,像要飞起,又像是低头祈祷。
“这是容成业的哥哥嫂嫂。”弘安努努嘴,“他们要是活着,榕庄也轮不到容成业,更别提容修了。”
佳人偏过头,黑白照片上,一对伉俪,三十出头的模样。
“英年早逝。”叹口气,这对夫妇的眉眼没来由地眼熟,可他们明明很早以前就过世了。即使佳人见过他们,也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不应该会有印象。
“就在前面。”弘安抬手指远处一棵立在高处的腊梅树,那还是六年前他从别处买来亲手植下的。
“你这么公然地祭奠他……”佳人眼眶湿润了些。
“怕什么?没有夏侯元,就没有我的今天,说破天去,他都是我的恩人。”
佳人跟在后面没有作声。
离了还有十来步,腊梅的幽香早已渗入。微弱的光影当中,干虬的树干与蜷曲的树枝上,骨朵半开,凄清独立。
佳人的心剧烈地跳动。这几年,她连夏侯元的照片都不带在身边,爸爸,这个词既亲切又渺远,他的面容甚至模糊了,只留个隐约的影子。此刻终于回来看他。
夏侯元三个字遒劲有力,刻在碑石上。
“这?”佳人惊叫一声,捂住嘴。
墓碑前,一束小小的皱叶玫瑰,带着绿叶和刺,散着浓郁香气。花朵还饱含新鲜汁液,在寒风中不超过半日,依旧娇艳。
“谁?是谁?”
两人面面相觑,望出去,四周都是绵延的山脉,像远古无人的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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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榕庄钱塘酒店,依山傍水,依着地势匍匐在钱江之滨。翠绿欲滴的灌木修剪出各种造型,曲折的迷宫当中,橘黄的脚灯柔和暧昧,恒温泳池上方氤氲团团热气,花园当中喷泉淙淙流水,隐着小夜曲柔和的调。
迎着猎猎的江风,丝毫不因为是除夕夜而岑寂,相反的,服务生与安保人员进出忙碌,华丽的纱幔层层叠叠,反季的鲜花热热烈烈簇拥满整个大厅。
他们都在迎接即将到来的轰动全安临城、全国、甚至在全球都将产生影响的订婚宴。面对两大财团的联姻,股市不知将会如何波涛汹涌。
榕庄钱塘最北面,能够俯瞰钱江美人坝的独栋别墅中,容修和容成业正背对背、各自面对一扇楠木框的落地镜,试穿刚送到的西装。
“娶这么个没有情趣的老姑娘!”容修“哼”一声是从鼻子里出来的。
容成业“啧”了一声,厉声道:“这事儿还能由着你?殷柔是老头子看着长大的,恨不得认干孙女儿。哄那老头子高兴了,什么没有?等顺顺利利结了婚,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哎,爸,爸,我就跟你说说。”老生常谈,容修早已不耐烦,临到订婚前一夜,他不过发泄发泄心中的不满而已,别说没那个胆子,就是敢违逆容成业,榕庄这么大一笔家业,他也舍不得。说到底,这婚事,他自己心里也盼着。
“在你爷爷前半个字也不能吐。”容成业一张铁青的脸并没有因为儿子的告饶而缓和,“老头子的命真硬,这最后一口气怎么也不咽,还想折腾,他倒是不服老。”他大半辈子都被“小老婆生的”阴影笼罩,哥哥嫂嫂去世,他才有了捞到全部家业的机会,偏偏那个侄子又是个硬骨头,像杂草一样除不掉。
容修不屑地冷笑一声。
“听到没有!”他转身一巴掌拍在容修的后脑上,把他吓了一大跳。“他最近连营养蛋白都用上了,勉勉强强吊着一口气,看来是大限已到。明天还要作死来订婚宴,估摸着参加完也可以含笑而终了。这最后一天,你可得忍住了,这场戏无论如何都要唱好。”
“是!”容修后脑隐隐地疼、耳朵里还嗡嗡响,咬着牙冲容成业弯了弯腰,“肯定让老头子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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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你妈一个人丢在巴厘岛过年,不是为了陪我吧?”箫弘安把佳人送到楼下,佳人解了安全带,却没有急着下车。
“算你聪明。”弘安“哼”一声,似是从鼻子里出来的,“明天可是万众瞩目的订婚宴,我怎么能错过?看完热闹就走,半夜的飞机陪我妈。”
佳人哑然,他箫弘安什么时候巴结过权贵,殷家容家,两边继承人在他眼里都是败类,更别提他不是个凑热闹的人。
“弘安,你既有天赋又勤奋,没有夏侯元,你也会有今天的。”佳人顿了顿,“你不欠夏侯家。”弘安任劳任怨,佳人全部收下,心里是感激的,只是羞于开口。
“我也许是百里挑一的人,可夏侯元给我的机遇,却是万里都难挑一的。”他拍拍佳人的肩,“他照顾我这么多年,让他沉冤得雪,我才安心。”
佳人不知说什么好。
“别磨磨蹭蹭的了,快下车,我还要赶回家跟我老娘视频呢!”弘安一扫方才的认真,又摆出讨嫌的嘴脸。
佳人无奈地吐吐舌,跳下车,目送他离开,心里仍然热乎乎的。
回到家,在浴缸里放水,撒了点皱叶玫瑰花瓣,准备舒舒服服泡个澡,泡着澡守岁,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
手机铃声却响了。
“我在你家楼下,讨杯咖啡喝。”沉沉的声音。
佳人觉得自己中了他的蛊,无法自拔。“等我十分钟。”
醇香的咖啡豆被锋利的刀片磨成粉,萃出汁,混入新鲜牛奶。想要去壁橱里拿纸杯,却又觉得单薄的纸杯好像缺点什么。转而从挂钩上取下一黑一白两个马克杯,一杯两勺糖,一杯一勺糖,面上拉出好看的花,就那么一手一杯端着,走下楼去。
三菱吉普停在花圃边,十一栋投下的阴影刚好将它笼住,给两人的独处辟出一片安逸。
他远远看到佳人过来,已下车迎上几步接过杯子,让她好好坐在副驾驶上,才绕回驾驶室。
两人各捧一个杯子,热热的咖啡,暖着手、暖着喉管、暖着胃、暖着心。
各自啜掉半杯咖啡,佳人抬眼看他,两颗葡萄似的水灵眼睛,汪着一捧秋水,盈盈颤动。
他的心被掐一下。“一个人?”
她点点头,“只有我一个人。”喃喃道,天地这么大,只有她一个人守岁。
“我也是一个人。”天地之大,独留他一个。
两个杯子都被攥紧,佳人与他对望,两人眼中都有什么在闪动,星星点点的炽热。
车里弥漫着馥芮白的香味,令人迷醉。
他突然慢慢地伸手,用食指抹掉佳人嘴角沾上的一点咖啡。
她颤了一下,想要向后躲,冷不防被他勾住脖颈,一瞬间就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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