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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喜订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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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从正门那边传来大批群众的激动呼喊声。两只狗颠跳着随我们一道从后宫围墙边跑下去,钻入萨尔科河谷里的榕树林。空气中仍有刺鼻的薄烟,但与后宫花园相比新鲜多了。查尔斯紧搂着我。

    “查尔斯,”我说。“听那喊声——我们该不该也去帮忙救火?”

    “格拉夫顿和莱恩曼就是烧成灰我也不在乎,”他简慢地说,“听叫声,大概半村子的人都赶来了。可你究竟是怎样又进了宫堡?按讲你应在几十里之外呢。”

    我尽量简明扼要地将前一天的经历告诉了他,并打断他惊愕的评论马上问:“又是那股风把你吹回我的身边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亲爱的,就在宫堡起火之前,我听到了你的火车汽笛般的尖叫声。我一直假装着被他们可恶的大麻毒昏过去,可怜的贾西姆老头真被那玩意儿撂倒了,我于是痛揍他一顿,掏出他的钥匙,逃了出来。唯一的麻烦是他们收走了我的衣服,不知是何用意。”

    “可能是莱恩曼自己要穿。他开走你的汽车,想让碰见的人看着像你。”

    “大概如此。对了,我在门房里顺手抓了几件穿的东西,拔腿就跑,我知道,若有人追来,定会直接追向下面的涉渡场,便折过头跑回后宫窗户下面,混身一丝不挂,手中握着衣服,赤着脚,每次踩着刺草,我都像蚂蚱似地蹦跳起来。”

    “我可怜的羔羊。”

    “我就是在这几棵树下停住穿衣服的。当时还有一件衬衫和裹头巾。”他探头在树下四处搜寻,猛地从地上抓起一样东西。“在这儿呢……后来,我听到你的叫声,便匆々穿上裤子和鞋子,一边向正门跑,一边系上腰带,但他们已将大门上栓。宫堡内出现一片混乱,我嗅到烟气。我于是跑到后宫宫墙的那扇窗户下,钻窗而入。喏,让我把贾西姆的头巾围到你肩上:至少这布是干的。咦,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

    “哟,我忘了。这是我为你买的小饰物,用以抵挡‘罪恶的眼睛’。你说过你的汽车需要挂一个。”

    “我说过是想送给我的情人。你最好戴着它吧。克里斯蒂,你的模样真是妙不可言。你的衣服好像是被一罐脏水浇过一遍,你的眼睛跟磨盘一般大,如宇宙的外层空间一样黑。”

    “原因是我吸了他们可恶的大麻。对了,查尔斯,他们在搞毒品交易,正计划着——”

    “亲爱的,这我知道,莱恩曼无意间向我泄露了天机。我还知道哈莉奥特姑奶奶已经去世。”

    我瞪圆眼睛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刚开始是猜的。你难道不知道她跟你一样,也患有怕猫的恐惧症吗?”

    “她也怕猫?我们家从不养猫,所以一直未听她说起过此事。我明白了。我一告诉你她屋里有猫,你就看出了蹊跷。可是,格拉夫顿肯定清楚。”

    “他大概丝毫未想到这一点。姑奶奶哈莉工作——格拉夫顿若能再看见这些被抢救出来的物品,那就算他万幸了。

    接着,我望到那匹油光发亮的栗色马,骑乘者是莱恩曼。他企图冲出人群,绕过后宫墙,沿山边小径奔向自由,但恐惧的马却在不住地打圈。马前的人纷々散开——只有纳西鲁拉紧追不舍。他不顾危险的马蹄钻到马肚下面,跳出去想够缰绳。他在喊叫,莱恩曼指々身后火光冲天的房子;他又嚷起来;这次的声音忽然超过了人群的喧腾。莱恩曼马上挥鞭朝马下的纳西鲁拉抽去,策动栗色马全速朝我们这边奔来。

    纳西鲁拉一个侧滚躲过马鞭,重新站起,他身边有个男人挥着把猎枪向他吆喝。纳西鲁拉夺过猎枪,转身射击。

    但栗色马已跑出射程。它从我们几步之外跑过去。莱恩曼扒在明亮的马鬃上变作一个黑影,随着一阵嗒々的马蹄声逃向远方。与此同时,斯塔尔和索菲离开我们,消失到马后的扬尘之中。

    这时,亨利格拉夫顿从门洞走出来,双手还抱着一摞东西。纳西鲁拉大喊一声跑上前去,边跑边嚷,格拉夫顿刚一转脸看他,他便第二次扣动板机,两人距离不过十米左右。格拉夫顿应声倒下。

    我吓得混身发颤,只好依在查尔斯身上,牙齿战抖着说:“这是因为哈莉德吧?”

    “肯定如此。莱恩曼一定告诉了他。亲爱的,这提示我们,我们也该走了,阿拉伯人bao乱起来可不是好玩的。我看我们能从后面的路下到涉渡场去。”他拉住我的手,我们一道借着火光慢々爬下去,渡过仍为缅怀美少年呈现一片血红的阿多尼斯河。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正午。我头脑中存留的昨晚的记忆只剩下小法翁身上带的那股山羊味,他当时从一个看不见的角落走出来,舍去美々观赏火景的机会,主动相助,要护送我们进村。

    是他把我们领到接近村子尽头处的一座房子。房子没有灯光,只有一个妇女在门口怀着五分惧色探头观火,山谷那边冒烟的废墟上仍然喷着火舌。男孩叫了一声——我疲困至极,没注意他说什么。我几乎是让查尔斯抱着走上粗糙的陡台阶来到屋里的。我就在将屋子隔成两半的布帘后面,找了件看着干净,闻着无味的棉布长袍裹住身子,往一撂毯子上一躺,顷刻进入梦乡。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我的堂兄还用阿拉伯语与他们谈话——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等候着头人,即那妇女的丈夫,从火场回来。

    现在,我们正顶着烈日坐在墓地的矮围墙上、盼望着等来一辆汽车把我们捎到贝鲁特去。查尔斯仍穿着那管污秽的裤子和一件小衬衫——他棕色胸脯的一大半都露在外面。我的衣服也很脏,两条腿上尽是刺伤和肿块。

    这时,全都有了结果:亨利格拉夫顿当即被枪击毙,莱恩曼逃了出去,进入黎巴嫩高地。对他以后的情况我再无听说过,也不大想打听。哈莉德的尸体被找到。捉摸不定的大火竟没烧着库房,里面的东西基本无损。警官在黎明时赶到,发现盒子罐子里的内容已被抽空,但他感到仍有调查价值。

    今天早晨我们回答了他提出的一轮问题,此刻,警官已返回冒烟的废墟——它看上去宛如是岩顶上长出的一颗熏黑的牙齿。我们可以看到打劫者正匆忙话动,在瓦砾断墙中左拨右戳——估计他们很容易躲过那警官的眼睛。

    我说:“姑奶奶在九泉之下知道我们大闹此地,不晓得她高兴不高兴?”

    “就我对这位长者的最深印象来看,”查尔斯毫不迟疑地回答,“她若知道整个宫堡已随她一道升天,她会欣喜若狂的。不记得她经常谈起火葬的柴堆吗!从今以后她将永远留在所有黎巴嫩人的记忆里。”

    “看来,此处每一家人都会得到她的一两件纪念品,”我讥诮地说。“查尔斯,还有你的加百利天犬呢!它们可能还在那里。”

    “我不想跟那些贪财鬼去争了。以后我再买上一对缅怀她。”

    几个小孩踢着一个罐头盒跑过来,并停在墓地围墙下的土地里开始玩耍。两三条瘦狗尾随而至,一个幼童捡起一块石头朝最小的一只狗扔去。那狗躲到一个生锈的油桶后面。查尔斯朝它打个响指,说句阿拉伯语,它马上溜过来,藏到他的腿后。

    “来了一辆汽车,”他说,“好像是出租。”

    一辆闪々发光的豪华型轿车开进村口,在街头停住。司机下车打开后门,一个高大的男子走出来,—看衣着就知他是英国人,一看神态就知此人十分稳健。

    我们立刻从矮墙上站起。“父亲!”查尔斯叫道。

    “爸々!”我同时呼喊。

    “这是我父亲,不是你的。”查尔斯说。

    新来者朝我们不慌不忙地走来。

    “二十块对一块,打赌怎样?”查尔斯对着我的耳朵说。

    “不——不干。”不管是谁,终归是来了。一阵宽慰和欢欣涌上我的心头。

    这人在我们面前站下,如果说他也感到宽慰和欢欣,但他把这种情感隐藏得十分巧妙。“我还从未见过你俩的模样如此狼狈。”他说道,“但我看这没什么,洗个澡就能恢复原状。”他的目光投向易卜拉欣山庄。“噢,那就是宫堡吧?”他观察了一会儿远方燎烟的废墟,未置一辞。然后转身对我们说,详细经过你们以后再对我说吧。现在我要把你们送回贝鲁特,你们先去洗澡。我已与警方交涉好。他们愿意过些时候再向你们调查。”

    “估计您已知道这里出的事。“查尔斯说。

    “它已把贝鲁特搞得满城风雨,成为人人议论的头号话题。查尔斯,你是怎么搞的,竟让克里斯蒂卷了进来?”

    “太不公平,太不公平,”查尔斯回答,但并未生气。“是这傻丫头自己陷入泥潭,我救了她。等她父亲听完事情经过,看他怎么说!请您顺便为我们打的一个赌裁定一下。告诉她只有您一个人前来。”

    他辗然而笑。“实在说,我眼下对你们俩人的话都不怎么想表态。”

    我的堂兄说,“可您对我们两人的要求非表态不可了。一个需要得到您的批准,另一个需要得到您的祝福。”

    “当真?我太高兴了。欢迎你,亲爱的姑娘。”他热情地搂一下我的肩头。“祝贺你,我的儿子。你真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

    堂兄向我撇嘴笑问:“是吗?”

    “你赢了,查尔斯。你总是旗开得胜。哦,查斯大叔,见到您我万分高兴!真的,查尔斯确实照顾了我。”

    “看来现在对机不错,我有件事得告诉您。”查尔斯说,“我的‘奔驰’丢了。”

    “我早有所料。那车在腓尼基旅馆呢!”

    “您简直是无所不能的魔王!”他儿子道。您是怎么把它找回来的?”

    “是克里斯蒂的司机开回来的。好像是偷车人在一个转弯处滑出了公路——别怕,查尔斯,车没坏,只有一两处擦伤,其余好々的。哈米德屋随而至,乘他惊魂未定,蒙头转向之机将他打昏过去。你可以亲自感谢他——是他开车送我来的。”

    “哈,妙极了!”我说,“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他转身又望一眼易卜拉欣山庄。那几个小孩已离开我们去与哈米德说话,那只小狗突然壮着胆子爬向我大叔脚边。查斯大叔回身道,“好了,她漫长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走吧,咦?……这是什儿东西?”他刚一迈步,差点踩住蜷趴在他脚前的小狗身上,小狗宛如一团乱而脏的拖把,形体难以分辩。透过垂掩的污秽的毳毛可以看到它的一只眼睛闪射着热切的光。大叔发现它那只疯狂摇摆的激动的尾巴,歉疚地说,“这肯定不是你的狗吧?”

    “不过是村子里的一条可怜的家犬。”查尔斯弯身去把它拉到一边,却同时惊叫起来:“这有个项圈!”他解下项圈,从脏毛中抽出来。“这上面刻着一行字:‘其生命中包含着点滴荣耀……’在黎巴嫩,凡是能够戴上项圈的狗统统属于贵族——”他突然收住话音。

    接着,我也看到了项圈上刻的名字:萨姆森!

    看得出来,查尔斯与我一样百感交集。“不愧为‘点滴荣耀’!它一定是在姑奶奶死后从宫堡脱逃,不然就是那混蛋将它扔出来,想饿死它。”他把这小生物夹持到腋下。父亲,您还记得我姑奶々哈莉奥特的小狗萨姆森吗?这是她送给我的结婚礼物。是我自己的加百利天犬!”

    哈米德正满面笑容地立在汽车门前。我坐在后排两个男人中间。查尔斯的胳膊紧々搂着我,我把脑袋依在他的肩头。汽车驶向贝鲁特,还未走出两公里,小狗和我便转眼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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