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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浩然四肢虚不着力,心下又是朦朦胧胧,飘飘荡荡了许久,方才摔落到实处。他赶忙从地上爬起,便要努力睁眼,想观察身周情状,只是六识被那疑似内门亲传弟子的琅琊师叔随手封住,到现在依然是经络拥塞,内息不畅,便是睁眼,也只是一片漆黑。
他只能定定站住,收敛自家气息,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心下里默默运功,将内息调匀,静待六识恢复。等得真气运转了数个周天之后,眼前才稍稍有了些许胧光,似有恢复的迹象,他赶忙潜运功力,将真气灌入双眼,终于取回了视觉。
白浩然睁眼开视,环顾四周,方才惊觉,自己竟是来到了这样一个所在。
看周遭情形,应是被那琅琊师叔抛入了水底。往上,是色作黑蓝的深邃水域,不见丝毫光线,偶有黑影浮动,也是虚实难辨;自己则被圈在一座丈许方圆的透明水泡之内,水泡不知是何物所制,倒是坚韧异常,白浩然略略使劲,运出三成功力,却未在水泡壁上留下丝毫痕迹,于是又暗暗加了两成劲力,水泡依旧是不为所动。
白浩然不敢再试,便继续转头四顾,方自发现自家所在的水泡正被数根银索牵连,挂在了身下数里处的一座数百里方圆的锦城之上。白浩然心下疑惑,看这情形,倒是和引自己入门的离人贵离师兄所提过的冰海修院相似。
他运足目力,细细观察,终于在那片金碧辉煌的锦城之中,一座拔尖高的大殿牌匾之上,看到了三个金篆大字“冰神宫”。只是他在白云剑宗外门灵国厮混十数年,确实没有听说过这白云剑宗之内,竟还有个这“冰神宫”的名号。
白浩然双眼乱转,心下正自思索,忽然心中微动,路引被隐隐激发,他赶忙将路引凝出,见其上果然有了些许变化,显现出数行大字。
“外门灵犀武院修士张铁涯,白浩然于门内斗殴,伤人未遂,扣除宗门贡献二十,逐至冰海灵牢禁闭三日,自省己过。职守修士:琅琊玉。”
白浩然见路引之上,宗门讯息不过是给予自己禁闭三日的处罚,心下微松,方自轻轻舒了口气,至于那扣除宗门贡献二十的惩罚,对于甲字生来说无关痛痒,白浩然自然毫不在意。
既然贸然于武院内与张铁涯交手已经有了后果,白浩然再不必担心,这心一放下,他便径自躺倒,在这透明水泡之内,细细观赏这人生难遇的海底奇景。
白浩然自幼长于中央大漠北境,自家绿洲内虽也有风霜雨雪,四季轮转,只是大漠风沙无尽,白家庄内仅有的几只水源,也不过数丈深浅,里许方圆,一眼望去便即到底。白浩然自幼在白家庄内生活,也曾作那孩中霸王,行出各种荒唐,便是母亲白云雪也是各种无奈,完全无法管束,唯有家严白展堂收颜一怒,方自镇得住他。他也曾在大漠中与驼兽厮混,也曾在水源底下钓虾摸鱼,只是这海底奇景,真真是今番第一次得见。
这冰海确实与凡水不同,便是从下望上,也是一片漆黑,若不是身下锦城灼灼放光,几有让人误以为无上无下无前无后之感。白浩然将一缕真气灌入水泡,妄图感应外间情形,只是真气催出体外,甫一运出水泡,便即被不知多少重量的海水压散,内中携带的白浩然功法气息被碾作无形,须臾间便被海水化的干干净净,连这一缕真气都失去感应,收不回来了。
白浩然心下骇然,猛然记起,少时自家母亲曾常与自己讲述那睡前安眠的故事,便提到过异兽鲲鹏。这鲲鹏遇水成鲲,潜游万里,离水化鹏,扶摇直上。常有那与鲲鹏争霸之异兽,被鲲鹏拐带至深海,便被水压所覆,难以腾挪辗转,最终为鲲鹏所食。
这冰神宫不知建在多少深的水底,便是炼气境九层的精纯真气,竟也不能离体凝形。白浩然略略思索,便计算出自己身周这座气泡灵牢的所在,至少也得有四五千丈的水深。
一念至此,白浩然便熄了心中所有的心思。他放松身体,安然躺在这水泡之内,观赏水景,细数心事。
自白浩然被白云剑宗灵剑峰一脉弟子李朝阳,在白家庄废墟内寻到,携着带回宗门至今,已有了十余年。
昔日白家庄遍地白骨,断壁残垣的惨状,白浩然依旧是历历在目。只是他虽然离群寡居,努力修行,当年之事却耿耿于怀,难以释然,便是他全家血仇的债主,他也有一种不真实之感。只因在一夜之间,白家庄庄人灭绝,化作白地,白浩然并未亲眼见到仇家行凶,只是从李朝阳等白云剑宗门人弟子口中得知凶徒乃是魔道大派血云宗一干人等。
白浩然自家深心处里,实则悲痛多过仇恨。这么多年来的坚持修行,一方面是为了手握伟力,可以为爹娘行孝,将家仇血洗;另一方面也是曾经父母殷殷期望,成为了他这十数年如一日的敦促与方向。
念及于此,白浩然长舒一口气,重重的叹了一声,便将目光放在自己头顶,盯着那深邃无际的海水。
白浩然此人,生来便与常人心思不同。这白云星之上,养活有数兆凡人,举世皆知,便是唯有修行这一条康庄大道乃是凡人唯一的出路,不消说成就筑基境,铸成一座仙基;便是修到凡人境的炼气境六层以上,也是纵横人间,逍遥自在,至于那炼气神海境,更是堪称陆地神仙,自有各种神异。白家庄自立庄起,世世代代便是以此教条,代代庄人以修行为头等要务,要手持重元剑,为白家庄开辟一个宏远的未来。
只是代代人修行,代代人不行。
自打白家庄先祖白羽坐化于道基九劫,为白家庄留下一柄重元剑起,白家庄便再未出过一个天赋才情皆宜的人物,能够贯通白家两大真法,凭之修成大道,从而将重元剑运用由心,自如操控内中伟力。
到了白展堂白云雪这一代,先人更是早夭于修行之路上,白展堂与白云雪修行数十年也不过成就筑基,蜕了凡壳,却是无甚大成就。便只能生出独子白浩然,将修行成就的期望寄托于他身上。在白浩然不过六岁韶年的年纪,便教其感气,早早踏入修行门栏。
只是白浩然此子,非是对修行未有兴趣,而是不懂世间险恶,唯力是道。他整日里与庄人幼童厮混,喜欢的是那奇闻异志,花草虫兽。对于这修行一道,虽也用心,只是凡人心力有限,所谓事事皆能,事事不成,便是形容白浩然了。
便是白云雪常常于睡前为他读文讲事,他便兴致盎然,睡意全无;若是白展堂逼其炼气,要修行不缀,他便在须臾间睡魔附体,连铜锣都叫不醒。否则以白浩然之天赋灵根,父母皆是筑基境,褪去凡壳的修士,又岂会在炼气境一层的感气阶段,便空耗了一两年之久。便是白家庄惨遭灭门,重元剑遗失的如今,白浩然在修行一道上,也依然非是自家深心处里有着渴望,而是死去双亲的殷切期望,以及身为人子的忠孝节义,成为了他敦促自我的教鞭!
白浩然自己内心深处,在这十数年的孤独修行路上,也早已经将这内中关节想的通透,所以才自我鞭策,将为全庄上下报仇雪恨当作了自己修行,甚至活下去的唯一目标,否则便以他幼年惫赖的性子,便十之**会在仇寇伟力面前,选择逃避,最终蹉跎一生,空留无数遗憾。若真是这般行事,便会对不起他横死的双亲,以及白家的列祖列宗,更违背白浩然为人处事的底限,成为他自己心中猪狗不如之辈,因此他才能努力修行支持至今。
白浩然将这些道理,又细细思索一遍,只觉内心有无数疲惫,扑面而来,便是已经甄至炼气境九层的自己,也是如山在背,难以喘气。他不禁喃喃叹道:“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得到自由。”
复又翻身仰睡,将双手拢于脑后,又自想起,家传重元剑遗失,不是落在仇敌血云宗手里,便是被白云剑宗门人得了。心下又是一阵烦乱,心知重元剑不敢违背白展堂的命令弃己而去,不可能是逃了,更多半是被白云剑宗门人弟子得了,不然自己该是落在血云宗手里才是。而今自己在白云剑宗厮混,恐怕也不过是与重元剑有关,才能保一时平安。
白浩然只觉心中大事一件接着一件,重若千钧,让他难以喘气。
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长吸了一口气,对着那万丈海水长啸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唯有手握伟力,才无人敢觊觎,才无人敢欺辱,才能纵意逍遥,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能自由!”
这内中道理,他花了十数年想的通透,终于在修成炼气境九层之后,才对自己真正喊了出来。
这一道长啸过去,白浩然只觉内心烦闷少了许多,整个人也清爽起来,心知自家的人生目标,又自清晰几分。
他感应自己丹田,内里真气潮生潮落,心知已经来到了第二日,又到了自己每日修行的时刻,于是便将内心烦闷抹去,盘腿坐下,屏息静气,要运转周天,开始每天的课程。
古来耄老有谚语称,穷屋少子早当家,其实便是白浩然如今的道理。
若是白浩然依旧承欢于白展堂,白云雪两人膝下,那便该是锦衣玉食,勤勉修行,又兼纵意逍遥,只是绝计不能在十七年岁便修到炼气神海境。以他天赋灵根,又有白展堂日夜敦促,能修到炼气境七层便是天大的造化了。
只是白浩然怙恃早失,无依无靠,又寄人篱下,被白云剑宗圈养在外门灵国,他便只能早作自强之态,去寻觅世间的道理。否则,要么蹉跎一世,百载化土,还能得一个善终;要么耗尽白云剑宗大能的耐心,横遭灾祸,便是化作齑粉,都成了好一点的下场。
他便在这冰海海底,冰神宫上边的灵牢之内,每日打坐修行,观赏风景,偶尔直抒胸臆。
于是时间便过的飞快,眨眼间,禁闭三日之期即满,白浩然便被弹出了冰海灵牢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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