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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未岀大山盼岀山 欲岀大山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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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凉了,赵百川几人日复一日向西艰行,风餐露宿,翻岩涉壑。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饿了吃山葡萄、山梨、狗枣和都柿果,甚至林蛙、老鼠都用来充饥,渴了什么水都喝,有人不知吃了什么闹起了肚子,还有的全身浮肿。

    一天,五人走到一个小溪边,两岸长着密密的河柳,想把背壶灌满水,便拨开树条往溪边走。小溪有一丈多宽,很浅,清澈见底。抬头往对岸一看,坏了!对岸露出几个鬼子,双方唰地都蹲在草窠里。人精小声对大家说:“把钢盔戴上,把子弹顶上,见我手势行事!”

    四人点头,准备一场殊死搏斗。

    对面的鬼子并没有开枪,因为这边的人都穿着鬼子军装,也许鬼子在等待口令。人精想,对岸沒开枪,定以为是自己人,如果他们用日语要口令可就坏了!因为谁都不懂鬼子话,咋办?人精急中生智,跟鬼子打起手语来。他先是整理一下军服站起来。一手提枪,一手放在嘴边学几声鸟儿叫。

    对面的鬼子看了一会,像似在琢磨,为什么只学鸟叫不说话呢?

    人精见对面没有举动,心里有底了。他把枪放在地上,一只手指着西边,另只手示意叫他们赶快过来。

    鬼子明白了,手势告诉他们西边有情况,不能声张,是叫他们赶快过河一起行动。于是一个鬼子站起来,人精急忙作个手心向下按的动作,随之自己也哈下腰,顺势把枪拾起来。

    于是四个鬼子拎枪哈腰轻轻地淌水过溪。

    人精再次给鬼子作手势,让他们再弯点腰和小声点。鬼子很听话,弯腰低头悄悄地趟着水。

    “打!”人精一声令下,五杆枪一起开火,当即就撂倒三个。剩一个鬼子转身一拐一瘸地往回跑,几步就钻进柳树丛里。

    “别让他跑了!”说时迟,那时快。磕巴张宽几步追到对岸。鬼子受了伤,哪有张宽跑得快,只见张宽来个饿虎扑食,把鬼子按倒在地,双手狠狠掐住鬼子的咽喉,鬼子一手握着步枪,另只手拼命挣扎。这时就听一声枪响,张宽觉得左腿一麻,心想:“坏了,我中弹了!”他知道步枪子弹壳没退出来,打不了第二枪。张宽使足劲掐鬼子的咽喉,鬼子的脸憋紫了,眼珠冒出来了。

    “行了!磕巴张,鬼子的魂灵都到日本了,快起来吧!”

    张宽的两个大拇指半天才从鬼子的脖子里拔出来,指甲里还带岀一块血肉来。

    “血!张宽你腿上有血!”

    几个人呼啦啦围上,扒开裤子一看,大家才松了一口气:“老天有眼,只伤了一层皮。”

    人精想了一下道:“鬼子的营地不会太远。听到枪声,肯定要采取行动!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赵百川道:“对!张宽的枪支弹药,大伙分着拿。”说完大家带上子弹,又开始了艰苦跋涉……

    山下白露山上霜,霜打秋叶变红黄。五花山时节,他们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大家顿时兴奋起来,终于要摆脱这个让人窒息的大森林了,有火车就等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啦!他们在一个桃形的山脚下歇下来,好一阵高兴后,何去何从,又成了他们眼前最难的问题,大家沉默了。人精说:“盼着出山,可要出山了,又觉得这大山才是咱们赖以生存和打鬼子的地方!”

    几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像到了绝境似的。老半天,赵百川说:“我看唯一的出路就是找抗联,那是正规军,是**领导的,又广受百姓拥护。咱们单打独斗,缺衣少食,困也困死在大森林里。甭说别的,这冬天就是一道坎!”

    老实巴交的张宽因为是磕巴,一般不说话,今儿个开腔了:“咱……们,走了这些天,一个抗……联的也……没碰上。倒……倒……”

    张宽是说倒是竟碰鬼子啦,可这“倒”字还沒磕巴完,就听对面山上传来一声吆喝:“顺——山——倒!”“扑通!”“哗——!”。赵百川问王勤:“啥?顺山倒?由古至今逢山有盗,遇嶺藏贼呀。这顺山倒是黑话吗?”

    “不是。在绺子里,这‘倒’字犯忌,不能是黑话。……像是山话?还扑通一声,噢!对了,是放树的,这里一定有林场!”

    “妥!”赵百川说,“有人就不愁打听不到抗联的。我换换装,去放树的那边打听打听,队长你看行不?”

    人精说:“也只好这样了,你可要多加小心,快去快回!”

    赵百川换上一身更生布衣裳,蹬一双鬼子发的胶鞋,离开了桃形山。

    看山跑死马,这话不假,瞧着不远,走起来可费劲了。听山的回音,必须抓住声源,否则会把方向弄反了。赵百川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林场的采伐号。这是个半山坡,往前有一条甬道,两侧古木参天,不远处传来清晰的大斧砍枝杈的咣咣声。再往前走,看到放树的掌子面(林区俗语),有俩人在斑号里“作木头”(伐树)。他顺着掌子边隐在树后悄悄地靠近两个伐木工。见四下无别人,他低声道:“二位大哥,您们好?”

    这突如其来的语声虽然不大,倒把干活的人吓了一跳。二人猛抬头一看,见树后站着一人,蓬头垢面,生气地道:“你是人还是鬼呀?吓俺一大跳!”说话的是山东汉子。

    赵百川急忙躬身:“失礼,失礼!我迷山了,是特来问路的。”

    两个山东汉子,把赵百川上下打量一番,才小声地说:“你是从劳工队逃出来的吧?一看穿戴就知道。”

    赵百川一愣,方知这身穿戴瞒不了人,只好顺着说:“是呀,哪儿不是人待的地方。才……”

    “这要叫日本人看见,你准没命!”

    一个山东大汉弯腰拿起一套粗布裤褂:“老弟,把这套换上吧!秋天早晚凉,俺俩套在外边的,把你那身衣服赶快埋了。这里的日本山林队、警察队经常和抗联交火,你得赶快离开这。俺哥也被抓了劳工,都几年了,到现在也沒个信。你们劳工队有沒有个叫张得福的山东人?”

    “回二位大哥的话,劳工队里山东人可不少,谁叫啥都不知道,那里的劳工只用数字做代号,不用名字。”

    “俺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能盼着啦!不管咋你还活着,拿,这是俺俩的馍馍,给你一半,赶快走吧,不然叫日本人看见,俺俩也玩儿完啦!”

    “谢二位大哥,请问怎么能找到抗联的?”

    “找抗联?那是神军呐,来无影,去无踪。日本人都没办法,你有多大能耐?凭时气撞吧!”

    “再请问这是啥地方?”

    “是横道河子。”

    赵百川深鞠一躬,道谢后走了。他心想:“这回可好了,只要这一带有抗联。就不愁找不到。”于是,加快脚步往回走,走了一段路,天渐渐黑了。来时的路也看不清了,更后悔沒作路标,又没带指南针。他想,天黑不能瞎走,只好就地歇息一夜。

    次日,天蒙蒙亮,他一眼看到了桃形山,抓准目标,很快来到桃形山脚下,可人不见了?他在这一带转了一小天也没找到。次日,赵百川只好下山去找吃的。

    据说这个林场,是波兰商人格瓦利斯基在中东铁路建设期间开办的,所以横道河子有很多俄式木板房,五颜六色,独门独院,院内栽种果树和花草。这儿是哈尔滨的俄国人夏天避暑,冬季狩猎的好地方。

    在橫道河子东头有一户养奶牛的俄国老毛子,当赵百川经过院门时,一个俄国白胡子老头赶着四个奶牛迎面而来。老头问赵百川:“‘拉抱达’的干吗?”

    赵百川一听,是雇工人干活的,忙问:“什么‘拉抱达’的干?”

    俄国老头一指奶牛说:“放牛,打扫牛糞。”

    “供吃供住吗?”

    “毛斯那(行、可以)!”

    “给工钱吗?”

    “刻涅切那(当然)!”

    “斯果里果节尼克(多少钱)?”

    “一天的,四个‘格毕’(一格毕合满钞一毛)。”

    “五个,我的‘拉抱达’!”

    “毛斯那!”

    于是他在老毛子家干了一个月,开了十五吊钱。先去剃头棚剃了头,

    又到估衣店买了一套旧衣服和一双靸鞋,他临时决定离开横道河子去哈尔滨。可旅客列车上有日军检查,不敢乘,只好爬进货车箱,偷偷坐到阿城火车站。跳下火车,徒步来到哈尔滨。

    李嫂站在门外小声冲里屋说:“老爷,为客人准备的饭做得了!”

    “进来!”

    李嫂推门进屋,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下去,从厨房端来饭菜:“请先生慢用!”说罢退下。

    赵百川说:“老叔,现在我已经不饿了。”

    “红糖水只能缓解一下,吃吧。”老爷说完去了客厅同太太和李嫂分別说了些什么,等老爷回来时,赵百川站起身来:“多谢老叔这样款待!我得走了,时间长了会给老叔惹麻烦的!”

    “客气了不是,你和治国是患难弟兄,又一个头磕在地上,如同手足哇!你就拿这当家好了。”

    赵百川又深鞠一躬:“谢老叔!”

    老爷让赵百川坐下,问:“读过什么书哇?”

    “读了四年私塾。在庄稼院里也沒用场,都就饭吃了。”

    “一听说话就知你是读过书的,那咱爷俩好好分析一下,你说治国他们四个,能和谁遭遇呢?”

    赵百川沒用细想:“但我总觉得不是和日本人遭遇!”

    “为什么?”

    赵百川有把握地说:“老叔您想想,我们五个人杀鬼子都杀红了眼,根本就不怕死。真的遇上鬼子一定得拼到底。可没听到一声枪响,人就不见了,我想遭遇的定不是鬼子。”

    老爷听赵百川说的在理,于是又问:“他们遇上胡子啦?”

    “我在横道河子和当地的牛倌儿谈论过胡子,如今的胡子有这么几种:一是彻底改变性质加入了抗日联军,一心打鬼子救中国;二是有爱国之心,但不与抗联合作,单独同鬼子周旋。这是因为大当家的不愿丢掉他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三是独占一方,保持中立。跟谁都不远不近,自行其事;四是认贼作父,为日本人卖命。治国四人如果碰上土匪,王勤一递过黑话,就不会交火。”

    “这么说他们一定碰上胡子啦?”

    “不。如果是胡子,不管和他们合股与否,他们得等我回去,或者事后再派人找我呀?可我在那转了一天多也没见人影儿。”

    老爷像猜闷儿似地问:“那许是遇上抗联的啦?”

    “也难说。不管咋说,我有预感,总觉得他们还活着。”

    “但愿如此!”老爷听到这,长长出了一口气,把话头一转,“但

    不知你以后有何打算?”

    “如今鬼子当道,我只身难容。此次冒险归来,除报信给各弟兄家,更想见见年迈的双亲。以后就……还是那句话,和鬼子打着过!”

    门被敲响了两下,是太太拿来厚厚的一沓衣服和鞋袜进来说:“李嫂把水烧热了,请客人去洗澡!”

    老爷忙说:“既然他是治国的‘连香’(把兄弟),以后你就叫他百川好了。”

    太太忙改口:“噢,百川哪,泡个澡解解乏吧,完了把这衣服换上。”

    感动得赵百川热泪盈眶:“谢叔婶!让二老费心啦!”

    太太说:“话说外了不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洗澡去吧!”

    次日早,赵百川告別刘家时,老爷塞给他五百块钱:“贤侄,钱虽不多,可解一时之急。往后难着时,再回家来拿!”

    赵百川叩别两位老人后,扬长而去。老爷太太眼望百川远去的背影,一丝牵挂绕在心头:这些无辜的孩子有家难回,流落无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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