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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李景霈封在河东道蒲州,最靠近关中王畿,宣告着他嫡皇子的高贵。
晋王李景霆在淮南道滁州,临近中原两京,又离江浙富庶不远,亦是风水煊赫。
然而越王李景霄在剑南道益州,虽然蜀地物产丰富,但终究远离长安中心,是个温柔靡靡乡,但绝不是兵家必争地。
车子中的李景霄一时没有回话。李景霆自顾轻笑起来:“父皇倒是了解皇弟。皇弟平日只在意个脸上的疤,其余的事都是两耳不关心。封去了蜀地也好,剑南烧春品着,蜀锦织绣穿着,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父皇的心思,你我哪能猜得到。”忽的,李景霄也在车中轻笑起来,“臣弟在未封王前,便得父皇赐了幢宅子,住在蜀地。对那里的风物人情自然比其他皇子更熟悉。所以父皇也是省个心,干脆把蜀地封给了我。从前住在蜀地只是客,如今回去可是主,断没有哪里差了。”
李景霆眉梢一挑,无声地泛起抹冷笑。
从前是皇帝不待见,打发出去住在蜀地,如今是远离长安都,回去当个闲散王爷。皇子还是王爷,里子都是一样的,都是不得帝宠,皇储中靠了边。
从当年脸上中了毒起,李景霄就是个顶着虚名富贵,却已被圣意抛弃的角。
但李景霆并没有把这番话说出来,他只是抬眸望了眼天儿色道:“钦天监说,今儿有大雨。皇弟还是脚程快点,途中先瞧好驿站。否则雨一下,路一泞,蜀道难足以难破了胆。”
“多谢皇兄提醒。蜀道再难,也没有人心难。”车中李景霄的回答依旧清淡,淡得没有任何波动。
李景霆笑了笑,径直转身离去。骏马上的斥候一声大喝“晋王启程——”,浩浩荡荡的队伍如长龙般游动起来,不多时就消失在官道尽头。
长安城门下,就剩下了辛夷和绿蝶,还有那李景霄的一行。
李景霄的车辆没有动静。
辛夷也不敢有动静。
良久,直到辛夷的手都被秋风吹冰了,马车中才悠悠传来句:“怀安郡君,本王此番封于剑南道。人人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郡君以为如何?”
辛夷一愣:“王爷问臣女?封地何在,是皇上圣裁,臣女一介外命妇,并不敢妄自置喙。”
“但说无妨。郡君连王家家主都不惧,如何就怕了几句言语。”马车中的男子戏谑地一笑,笑声拨得人心尖颤。
辛夷不禁看向马车窗楹的帘子,目光清冷得好似要把那儿戳出个洞来,然后瞧瞧车中的男子,如何闲得发慌和她犟上了。
“既然王爷一定要听,那臣女就敢请冒犯了。蜀道难,自古险,却都难不过长安局,步步艰。前者不过栽个大脓包,后者却随时要赔进命去。”
“你和晋王的意思倒差不多。蜀道再难,也没有长安险,没有棋局艰,没有人心难。”李景霄的声音些些沙哑,宛如千丈深的海泽,一波波撞到辛夷心壁上。
李景霄顿了顿,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可本王却以为……这世间最难的……是女儿心……”
那千丈深的海泽,忽的就撞得辛夷的心,一阵异样的跳动。
扑通扑通,一声声,怅然若失。
辛夷压下心底的古怪,深吸了几口气,才能如昔回话:“王爷说笑了。人心都是一般的。女儿心不讲理,难道君子心就是好猜度的?”
“自然不是。”李景霄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不过无论女儿心,还是君子心,一旦掉入了棋局里面,就真假难辨,黑白难测,灰扑扑的一团什么也分不清了。”
“棋局之中,只能谈‘利’,不能讲‘心’,这才是最安全的办法。因为真心一旦陷入棋局里,被重重算计关关疑打磨,迟早会变了样。”
辛夷已经倒吸气到快窒息了,都不能抑制失控的心跳。
一声声,跳得愈发剧烈了。
“棋局之中,唯有利益,无关风月。难道,就没有不变样的真心?”李景霄的声音氤氲起了抹凉薄。
辛夷哀然地摇摇头。脑海里忽的划过那晚,漫天孔明灯光影中的男子。
他说,天下棋不可测,但你的局,本公子绝不会输。
那般好听的话,那般如梦的人儿,辛夷自问是不是心如铁石,她不敢说“是”。然而再问是不是敢托付此生的相信,辛夷更不敢说“是”。
一重重的算计,一关关的猜疑,再是磐石的心,也被磨去了光泽。再是坚贞的情,也累到不堪重负。
人心,终究是太脆弱。放在情义中,更是如此。
“或许有。但臣女不知道。”辛夷压下鼻尖的涩意,凉凉道,“明明摔得头破血流,气息奄奄,却还要傻子般的一次次扑上去。这种人只存在于说书人的故事里,尘世中真有这种人么?大抵是绝没有的。才子佳人的传奇再好听,你我不过都是碌碌俗人罢了。”
辛夷顿了顿,指尖几乎掐进了掌心,才能咽回去喉咙的酸楚,那莫名其妙被李景霄勾起,又莫名其妙快把她摧毁的酸楚。
“臣女俗之又俗……王爷也无法逃脱……”
马车内顿时陷入了寂静。
只听见金籖子轻敲青瓷罐儿的微响,一声声,一仄仄,问红尘冷暖可自知,问世间情义几多真。
良久。马车里的男子忽的启口了,声音缥缈得好似出岫的烟云,令人不知今夕何夕,就坠入层层叠叠的梦魇。
“头破血流,气息奄奄,却还要傻子般的一次次扑上去?那人不会,不代表另一个人不会。”
辛夷的心蓦地就塌陷了下去。
可没有人再回答她。
耳畔是斥候的一声朗喝“越王启程——”,仪仗华贵的队伍渐次动了起来,出了长安城,踏过长安门,不多时就消失在关中平原的天际。
城门关只剩下了一个女子,若失了魂般的伫立着。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被秋风惊着了?看着天要下雨了,还是早些回府暖暖身子罢。”绿蝶踌躇了半晌,终于自顾走上来,为辛夷披上件挡风的外袍。
辛夷恍惚地笑笑:“绿蝶,你说越王是不是个糊涂人?”
绿蝶一愣:“奴婢是个粗人,越王殿下如何,奴婢如何敢置喙。”
“他身为皇子,生即在局中,不争也得争,这是他无法选择的命运。”辛夷摇摇头,“如今又被‘抛弃’般的封去了蜀地,自己都是朝不保夕的,还有空和我一介外命妇,讨论些有的没的话。他若不是真糊涂,就是说书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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