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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达是兖州人。由于精于筹划、算计,当了县目。朱瑾为节度使后,升任泰宁孔目。负责整个藩镇的财会事宜。他有个心灵手巧、泼辣能干的妻子司马氏,也是兖州人,生下一双儿女,孔目的薪俸虽不能与节度使、刺史相比,但一家人吃穿无缺,其乐融融。
但是,老天看不惯人们的安定生活,总要设法破坏。孔达见黄巢覆灭之后,各藩镇兼并加剧,各官吏薪俸大减,生活水平骤然下降。知道唐室江山不久,想要辞职。归隐山林。朱瑾不许。
自从朱全忠与朱瑾反目成仇,朱瑾命孔达亲赴州县督粮,将司马氏接入军府居住,名为保证安全,实际扣为人质。防止孔达逃跑。直到兖州被梁军包围,孔达无处再逃时,才允许司马氏回家居住。
当时的钱粮都是属于节度使的,除节度使、刺史拿全俸之外,其他大小官吏只拿半俸禄或四分之一。因为孔达办事干练,也只拿一半俸禄。因此积蓄很少。
兖州久被围困,粮食奇缺。朱瑾乘隙外出筹粮,留康怀英守城。康怀英是个庸才,城内兵力本来不足,又疏于戒备,当梁军突然攻城时,惊慌失措,同朱瑾之子开城投降。
梁军进入兖州城,照例抢劫财物、焚烧房舍,。
孔达得知康怀英投降,仓促离开军府,绕道回家。沿途见梁军抢劫,顾不上搭理。他穿着平民衣装,不惹人注意,顺利回到家中。
哪里还有家?原来的房屋已经成了断垣残壁,有的地方还冒着青烟。妻子司马氏怀抱两具焦尸——他的一双儿女——痛哭。孔达顾不得询问缘由,夺过妻子怀中焦尸,匆忙在后院挖了个坑,将焦尸埋掉,又挖出珍藏的十几两银子--他的全部积蓄,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妻子逃出了家门。
几天后,司马氏才从极度悲伤中平静下来,叙述了那天发生的一切:
康怀英挟持朱瑾之子投降,但士卒不肯放下兵器,与入城的梁军士兵拼斗起来,因寡不敌众,转身逃跑,有几人逃入孔达家中,梁军士兵追入孔达家,见兖军士兵越墙逃跑,乃停止追赶,在孔家翻箱倒柜,什么也未找到,家中无大人,询问两个孩子:财产所在,孩子什么也不知道,梁兵一气之下放起火来。
司马氏此时正在茅厕方便,听见一些人匆匆跑过庭院,吓得两腿发软,不能起立。不久听到儿女哭喊,才不顾一切,跑出茅厕,见住室燃起冲天大火,又不闻儿女哭声,她发疯似的在房屋周围寻找,不见踪影;出门寻找,只见街上丘八追杀男人,有的梁兵往家中拉扯女人,哪有孩子的踪影?她返回家中,希望从燃烧的房屋中找到孩子,担屋顶已塌,只剩冒烟的灰烬,她不顾一切,拖开冒烟的断梁,扒开带火的黑灰,才在灰中发现两具互相拥抱的焦尸,虽然无法看清面貌,担肯定是她的孩子,于是抱着焦尸大哭起来。
司马氏虽然悲伤,但她知道不是丈夫的过错,在孔达的劝说下慢慢恢复平静,与孔达商量向何处去,今后怎样生活。孔达除了能书写、会筹划、善算计之外,别无所长,司马氏除了做饭、做针线之外别无他能,二人在舒州陷入困境。
正当他们走投无路时,光明突然降临,怀宁县壶口财主高庠收留了他们。
舒州怀宁县壶口财主高庠,祖先也是北方人,自从祖父来到壶口,买下三千亩荒地,招收北方难民,开荒种田,建筑房舍,建成壶口村,已有数十年。随后搬迁来的难民,在壶口以北五里,建成乱石滩,村中大的住户有周、吴两家;在乱石滩之东三四里建成水磨沟,村中无大户;乱石滩以西五六里,是南方的老住户何家,村中一个大户何家。
壶口的位置非常特殊,既非山区,也非平原,处在山涧的出口处,出口被两条小山梁包围,好像是人的两条臂膀拥抱一片平地。由于长年冲积,这片平地形成一两千亩淤积地。已被开垦为稻田。山涧中游也有一片稻田。整个山涧流域,就像一个“丫丫葫芦”。人称“葫芦口”。风水先生说:“葫芦口像个宝葫芦,集中满山风水于口上,是个好地方,但由于葫芦底上有个口,好风水慢慢泄露,只能保留部分财宝,所以出不了大富大贵之家。”高庠的爷爷不信这一套,将村子名字命名为壶口。
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壶口已成为相当大的村落,原先的垦荒农民,成为高家佃户,居住者由当初的一百多人扩大到二百余户,千余人。当初的开荒青年,如今多数故去,只有少数人仍然在世。但是,高家人丁不旺,高庠的父亲是祖父的独子,高庠又是父亲的独苗,他年逾不惑,仍然只有一个女儿,虽然妻子有孕在身,还不知将来生个什么。
高庠的父亲留下遗训,禁止纳妾、蓄婢、养家丁,即使缺少子嗣,也不得纳妾,高庠正为此事发愁,偌大家业只有他一人操劳,他身体又不好,迫切需要一个帮手。孔达正是这样的人。于是他把家事尽行委托给孔达,人称孔达为孔二哥,称司马氏为孔二嫂。
此后加入这个家庭的是罗如正,罗如正是光州人。女儿十六岁时被恶霸霸占为妾,不堪受辱,悬梁自尽。妻子哭得一口气没上来,也死了。如正到县衙告状,不但未能告赢,反而挨了板子,一怒之下,一鞭打死恶霸,跑到壶口。当了车把式。罗如正单独一人,每天侍弄骡马。不说一句话。第三个来到的是秦氏。高庠妻子生了儿子高英,费尽了力气,一口奶未喂就死了。秦氏把高英奶大。地位自然比一般人高。第四个投奔来到是黄三汉。三汉一到,原先冷冷清清的壶口,顿时热闹起来。作坊林立,店铺栉比,原来只知种田、吃饭、生子、养老的壶口人,纷纷进入作坊、商店,开始不出门赚钱了。第五个投奔来到时范绍先,成了壶口的武功教头。
孔二嫂来到壶口后,表面上乐呵呵,背地无人时,常常暗自落泪。他不能忘记已死的一双儿女。
一天下午,她给一家生孩子的人家送喜蛋,回来时,猛听到一声“娘--”的喊声。发声处,跑来一个孩子,她回头看看,街上没有别人,这声音肯定是喊自己。
孩子一边跑,一边喊娘,向他奔来。跑近了,孩子的媚眼,太像她死去的儿子了。这声音太吸引人了。她已十多年未听到这声音了。一阵难以忍耐的亲情涌上心头,赶快蹲下身来,张开双臂,道:“乖儿子,你到哪里去了,想死娘了。”
孩子扑到她怀里,搂住她的脖子,一边大哭,一边跺脚,双手在她的脊背上捶打,道:“娘啊,你怎么不要我,一个人跑了!”
孔二嫂断定孩子认错人。不过那种大哭,跺脚、捶打,正是孩子受了委屈,发泄不满、撒娇的常态。难以割舍的亲情,使她决定认下这个儿子。她紧紧搂住孩子,眼含热泪,道:
“乖儿子!都是娘不好。娘找不到你,只好跟你爹跑了。那天你到哪里去了?”
“那天爹爹打我,我赌气不回家,直到肚子饿了才回家,家里已经没人了。我问邻居,他们说:‘我们家被瘟猪的兵抢了,爹爹被抓走了。娘朝南跑了。’我就朝南追娘,老觉得娘在前边等我,就一直追到这里。”
孩子说了大概情形,她心里有了底,道:“乖儿子!不说了。回家去!”
“娘!咱有了新家?有那个家好么?”
“当然好叻!首先是人多,不但有爹娘,还有伯伯、叔叔、婶娘、姑姑,还有哥哥、姐姐、妹妹,有学馆、武馆,你也能上学念书,还能到武馆练武,还有作坊、商店,商店也比原来我们家的大多了。”
“这个新家生活一定很好,娘都吃胖了。”
回到家里,孔二嫂把孩子放到座椅上,“乖儿子坐好,我叫你爹出来。”
她进入里间,孔达已经坐起。她向孔达摇摇手,示意噤声。在孔达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又大声说:“快起来!快起来!儿子找到了。”
孔达惊喜的声音:“真的?在哪里找到的?在哪里?”随即来到外间。
“乖儿子!你看谁来了?快叫爹!”
孩子直盯者孔达:“他不是我爹!”
孔达心里一惊,担未放弃希望。蹲到孩子面前,笑道:“乖乖!再仔细看看!”
孩子端详一阵,“嗯--,眼、眉毛是爹,嘴是爹,脸、耳朵不是爹。声音也不是爹。”
“为什么有的地方不是?”
“脸,以前黑瘦,现在白胖。耳朵,以前是张开的,现在仅靠头皮;声音,以前粗声粗气,现在和蔼可亲。”
孔二嫂站在一旁,听孩子说什么是爹,什么不是爹,心里着急。担心丈夫不会说假话,收不住孩子的心。若是孩子不认爹,就麻烦了。如果那样,她就说自己是改嫁来的,为了孩子,什么罪名她都可以承担。因为只要有亲娘,就会有亲爹。
孔达不慌不忙,两手扯着耳朵道:“乖乖!以前耳朵是不是这样?”孩子点点头。用双手按住两腮:“脸,是不是这样?”孩子又点点头。他继续道:“实给你说:以前那样子,是爹假装的。那时家里吃的不好,所以又黑又瘦,耳朵上抹了药水,就行开了。心里不高兴,所以说话粗声粗气。”
“眼和嘴为什么不变呢?”
“乖乖你想:眼睛要看东西,抹了药水,眼瞎了,怎么看?嘴要吃饭、说话,抹了药水,变得歪歪扭扭,怎么说话、吃饭?”
“你真是我爹?”
“那当然!你娘天天和爹在一起,还不清楚么?”
孩子两臂一张:“爹呀!”从椅子上滑落下来,扑到孔达怀里,搂住孔达的脖子。孔达抱住孩子,亲了又亲。
“爹呀!以后你还打我么?”
“再不打了。那次爹爹一时生气,打了你,其实爹爹也很心痛,事后非常后悔。知道么?”
“知道。我看见爹爹流泪了。我以后再不淘气了,再不往人家南瓜里拉屎了。”
“好!这这才是爹的好乖乖!”
孔二嫂暗笑,这孩子也真够淘气了。不过她很高兴,淘气孩子都很聪明。
孩子忽然想起什么,道“爹、娘!你们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呢?”
孔二嫂又是一惊,他们哪里知道孩子的名字?
孔达脑子转的快。道:“你是爹娘的心头肉,这么久不见你,我们不舍得喊你的名字,好!现在你就像男子汉、大丈夫那样,报出自己的尊姓大名吧!”
孩子容易受上钩,随即两手一恭,道:“爹、娘!乖乖、乖儿子,姓巩,名义是也!”
“好一个男子汉!”孔达夫妇好一阵哈哈大笑。孔达笑完了,又道:“不过,爹爹告你,巩义是假名字?我们家原来住在兖州,爹爹姓孔名达,你叫孔奕,后来被迫迁到新地方,所以就用了假名巩义。现在脱离了危险,应该恢复孔奕的名字。孔是孔夫子、孔圣人的孔,奕是盛大、饱满的意思。”
孔二嫂自然知道,孔奕是他们原来儿子的名字。
“孔子就是学堂牌位上写的那个老人家么?”
“不错!他和我们是一家人。是我们老爷爷的老爷爷,已经一千多岁了,有很大的学问,读书人都尊敬他!”
“为什么尊敬呢?”
“乖乖!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爹爹现在有事要出去,等晚上回来再说,好么?”
孔二嫂知道丈夫要干什么,道:“乖儿子。爹爹有要紧事要办,娘给你洗澡,洗完澡吃饭、睡觉。”
孔达出去,找到高庠、黄三汉、秦氏等几个人,告诉了他们收养儿子的事。
孔二嫂打来温水,为孩子洗澡,当为他脱裤子时,他却不愿意,道:“娘不是说,不能在女人面前脱裤子么?”
“在别的女人面前不能脱,在娘面前能脱。你不是有个‘小鸡儿’么?娘早知道。来!脱下!”
孔奕只得让娘脱下裤子,坐在水盆里。孔二嫂一边为她洗澡,一边拿话套他,知道他家住在许州,除了爹娘,再无他人。离开家庭后,大约走了两三个月,一路乞讨,爬过山。渡过河,幸亏没有冻死、饿死。
说话间,端娥和她的三个义姐妹来了,见孔奕正在洗澡,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雀儿娘和秦氏也来了,见孔奕长得可爱,也来帮忙。孔奕因为她们是“别的女人”,说什么也不让她们沾手
孔二嫂道:“乖儿子!只要你给他们磕个头,认他们为干娘,他们就不是别的女人了。”
孔奕当即在水里磕头,口称“干娘”,忙乱中,头磕到湓沿上,痛的咧开嘴,差点哭出来,雀儿娘和秦氏又是揉,又是吹,孔二嫂又是拍,又是晎,总算没有让他哭出来。
洗完后,孔二嫂把他抱到床上,盖上被子,深情地看着:“眉眼真像他爹。”
雀儿娘道:“子类父,女似母,哪有儿子不像爹的。”
秦氏道:“将来一定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汉。容貌不输孔二哥。”
孔二嫂道:“他身上的衣服破了,要给他做新衣服。”
“现在做等到什么时候?英儿这么大时,长得快,许多衣服未穿破,就小了,我未舍得扔,都还放着,现在正好给奕儿穿。”
“我那里有几双童鞋,做好了,还未顾上卖,好像也是为他准备的。”
孔二嫂乘他们拿鞋、取衣服的机会,到厨房盛了一碗饭,回来时孔奕已经睡着了。
吃晚饭时,高庠特别高兴,特地到饭馆定了菜,备了酒,孔二嫂被劝不过,第一次喝了酒,脸都喝红了。
孔奕和高英、李匡、蓝青萍、黄雀儿坐在一起。他最喜欢两位哥哥,却不与蓝青萍、黄雀儿说话。后来他悄悄告诉高英:“女孩子爱哭。不能老和他们在一起,以免染上爱哭的毛病。”
晚上睡觉时,孔达夫妇面对面躺在床上,中间躺着他们新得来的儿子孔奕。
孔奕把二人当作亲生父母,一点不陌生。睡在父母中间,觉得幸福无比。她趴在孔达怀里,道:“爹爹!你不是要告诉我,为什么要用假名么?”
“好!爹说。乖乖知道瘟猪么?瘟猪就是朱温。因为他作恶多端,人们把他的名字颠倒过来,取朱温的谐音,称他为瘟猪,以示厌恶。”
“知道!那厮好坏,到处杀人放火,抢掠年轻女子,我长大了,非亲手宰了那龟孙子不可!”
“好志气!爹以前在兖州当孔目官,你娘生了你哥哥、姐姐,一家人生活得非常幸福,就像现在一样。”
“还有我呢?”
“那时还没有你。”
“我在哪里呢?”
“乖儿子在娘的肚子里。不要问,听爹说。”
“十年前,瘟猪派兵攻打兖州,你姐姐、哥哥被瘟猪的人放火烧死了。于是,爹娘就到了许州那个新家,开了个小铺,维持生活。为了怕人发现,就改了名字,又用药水抹了耳朵和脸,别人就不知道了,后来有了你,也用了假名。瘟猪可恨吗?”
“太可恨了。我记得,那些恶厮常到咱们要钱,爹无钱给,他们就打爹爹,我恨死他们了--唉,爹爹不是被他们抓走了么?怎么来到这里?”
“爹爹被抓后,关在兵营里,老想着娘在前边等我。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路上冷不冷?饿不饿?”
“白天不怎么冷。夜间睡觉时,钻到草堆里。爹娘梦里告诉我,肚子饿了,不准抢孩子的东西,要好好向大人要。我按爹娘说的,向人家要饭,人家看我可怜,给我饭吃。我怎么老想着爹娘在前边呢?”
“乖儿子不知道:娘心上和你心上拴着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你牵到这里的。”
孔奕翻个身,趴到娘的怀里:“哥哥、姐姐心上也栓了线么?”
“当然栓了。不过她们一死,线的那头就断了。所以娘常常想念他们,他们却没有回应。”
“娘说,哥哥、姐姐都生了,为什么把我留在肚子里?”
“乖儿子!饭要一口一口吃,孩子要一个一个生,你们三个要一起生下来,岂不把娘累死?”
“生孩子很费力么?”
“是啊!生了孩子,要在床上休息一个月,恢复身体健康。”
“娘不是说:还要给我生个下弟弟么?”
“有这事?娘怎么不记得?”
“有一天半夜,我睡醒了,看见爹娘“压摞摞”,见我醒了,就不压了。我问那是做什么,娘说请爹帮忙再给我生个小弟弟。“翻身问孔达:“爹还记得么?”
孔达忍住笑,道:“当然记得!”
“娘为什么不生呢?”
“那是非常秘密的事,绝对不能让人看见。那晚,你看见了,就生不下来了。”
孔二嫂“吃吃”笑个不停,浑身抖动,连床也抖动起来。
孔奕再翻身,问道:“娘笑什么?”
“娘见你聪明伶俐,问的有趣,就笑起来。不过这事只能问爹娘,不能向别人说,不然,别人会笑话的。知道么?”
“知道!咱们家的事,我从来不给外人说。娘!你说的那条看不见的线,是什么时候拴上的?”
“就是爹娘压摞摞的时候。”
“我生下来以前在哪里?”
孔二嫂拉住她的手,放到肚皮上“就在这里面。”
“从什么地方生下来呢?”
“从肚脐里生呀!”
“肚脐那么小,我这么大,怎么生得下来?”
孔达接着道:“乖乖那时候很小,要生时肚脐会变大,就顺利生下来了。生你时特别顺利,所以爹娘特别喜欢你。”
“是么?我真高兴。”说完,打了个哈欠。
孔达拍拍他,“乖乖瞌睡了,睡吧!哦--哦--”
孔奕翻个神,伏在娘怀里,很快睡着了。
孔二嫂轻声道:“这孩子真聪明,他问的那些事不是一般孩子想得到的,我们第一次说了假话,真有点对不住他。”
“孩子需要爱,我们倾尽心思爱他。今后不再说假话,以真诚爱他,即便他以后知道了真相,也不会责怪我们。”
孔达收养儿子的情形,在秦氏心里荡起波涛。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终夜难眠。
她原名阿梅,苏州人,出生于贫苦农民家中,十岁时,由于水灾,交不起租子,被迫到地主施良造家中当丫头。阿梅心灵手巧,在一个老佣人的指导下学刺绣,很快技艺超群,许多人以能达到阿梅绣品为荣。施良造有多少田地,阿梅不知道,只知道每到交租季节,交租的大小船只塞满河渠;施良造在苏州开了大商行,经营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家中钱财堆积如山。
施良造有一妻、二妾。六个通房大丫头,一共九个女人直接属于他。妻子吃斋念佛,不管任何事,两个侍妾已经三十有余,妻妾皆无子女,通房丫头经常轮换,也无后嗣。一般丫头、仆妇、佣人不计其数,只供使役,不能承接主人的雨露,阿梅也是其中之一。
施良造对奴仆并不苛刻,吃穿从优,丫头也和妻妾一样穿金戴银,男丁穿戴整齐,不过有些规矩很严,除了女佣人,别的女人不能到前院,任何男人不得进中院,一般丫头可以到后院。为主人采花。
阿梅十六岁时,出落为亭亭玉立、面貌如花的大姑娘。施良造的一个侍妾死了,他迅速将一个同房大丫头升为侍妾,另将一个普通丫头升为通房大丫头,直接属于他的女人必须是九个。九是非常吉利的数字,无论如何,不能破了这个数字。
这个新补入的丫头,就是阿梅。通房大丫头的待遇优于一般丫头,不用劳作,但要陪主人同眠。阿梅不愿加入其中,因为那是施良造的玩弄工具。担施良造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她无法抗拒,只能认命。
几天之后,她就失了身,虽然哭了好几天,也于事无补。
不久,一个名为荷花的通房大丫头,有了身孕,施良造立即下令立荷花为侍妾。阿梅看到一线曙光。希望自己也能生下一男半女,成为施家的半个主人。但是荷花的好运不长,足月后生下一个女儿,落地就死了,荷花随即降回丫头的地位。阿梅也心灰意冷。
阿梅十九岁时,县尉前来拜访,阿梅送茶时,被县尉看中,施良造大方割爱,像赠送礼物一样,将阿梅送给县尉为妾。县尉欢欢喜喜地把阿梅带回家中,另设居处,背着妻子,终日与爱妾欢爱。县主簿看着眼红,告诉县尉之妻,县尉妻乘县尉不在,向县令告发,称阿梅不贞。贞节是女人第一要节,无论何人犯科,都要追查。于是阿梅被捕,押进大牢。为何被捕,阿梅已从狱卒口中得知缘由。
提审时,县令尚未开口,阿梅一改平时软弱、听天由命的习惯,将“不贞”经过,坦诚招供。说得县令哑口无言。县令最后道:“虽属不贞,非本人之过。案情已明,不须拷问,发到教坊官卖。”
阿梅被衙役押着,被一个中年虔婆,领到教坊。在教坊大门口,一个老年军汉道:“妈妈又有钱可赚了”。
“不用眼红,钱多时,拿八十两银子买回去,终身受用;钱少时,拿五两银子,等主簿大人尝过鲜之后,享用一夜。这可是县尉的姨太太,不是一般人。”
“算了吧!我无钱享这福分。所得薪俸还不够养家糊口呢!”
“想挣钱?容易。把你那年方二八的女儿送来,一夜五两银子,比你干一个月还多。我负责拉客,赚了钱和你对半分,如何?”
“我拉不下那个脸,也不想坏那个良心。”
“那就只能甘受穷了。”
从他们的对话中,阿梅知道教坊是个异常龌龊的地方。
教坊虽在县城内,却偏居一隅。一个独立院落,没有邻居,被高高的围墙围着,里面建设简单,一栋正房,正房后边是厨房,正房前边,左右各有一栋偏房。正房供管教虔婆居住。偏房供待卖女犯居住。
虔婆把阿梅领到正房的一头,道:“你算是官太太,特别优待,住在西间。这里也是监狱,无事不要乱跑。夜里准备接客,第一个客人是大名鼎鼎的主簿,在县衙坐第四把交椅,凭他的身份,也不算辱没你了。”
接客?像妓女一样接客?这里是什么地方?
阿梅进入里间,见里面宽敞、干净。一张大床,一张书桌,一个梳妆台,别无他物。
进来两个女人,一个村姑打扮,一个尼姑模样。
阿梅问道:“你们┅┅”
“我们来了一个多月了,等着官卖。”
“什么案子?”
村姑道:“我是私奔。嫁了个糟老头子,不满意,跟相好的跑了,未能逃脱,被抓回来,相好的挨了板子发配远方,老头子说我淫奔,不要我了,发到这里官卖。她的事情,由她自己说。”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小尼自幼出家,一心向佛。今年春天,被一个施主用蒙汗药麻翻,坏了身子。他又来纠缠时,被小尼严词拒绝,他气急败坏,说小尼不能专一,违反清规,告到官府,官府判处官卖。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听虔婆口气,这里不像正经地方。”
“什么正经地方?简直就是妓院!我们来了一个多月,天天有人奸宿。有时还要被两三个男人*。有的贫苦女人,冒着被官卖的名义,来这里挣钱。最坏的就是那个主簿,所有来到这里的女人,都由他占头筹。”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了那个施主,他只有一个人,这里天天换男人,有时一夜两三个男人,真不知何日是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说话间,阿梅随二人,到了她们的卧室。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大床,几乎再无空间,床上被褥好像从未洗过,脏污异常。房间之间的隔墙,是树枝所编,糊上泥巴而成,只有一人高。站到床上,可以看到隔壁的一切。就是说;如果男女行房,隔壁不但可以听到,而且可以任意“参观”。
因此,阿梅认为,这里是世界上最无耻的地方。为了自卫,吃晚饭时,她将一把剔骨刀藏到了身上。
晚饭后,还未上灯,那个主簿就来了。他刻意换了新衣服。与迎接的虔婆点点头,径直走向西间。进了门,连门也不锁,张开双臂,扑向阿梅。
阿梅突然出手,抓向他的脸。
饶是他躲得快,脸上已留下阿梅的指印,两条血痕滴血欲出。阿梅又抽出剔骨刀,刺向主簿,主簿转身逃跑,与在门外与听房的虔婆闯了个满怀,虔婆向后摔倒,主簿爬到虔婆身上,二人顾不上埋怨,爬起身来再跑。一直跑到院子中央,回头不见阿梅追来,才停下脚步。
阿梅站在门口,手执剔骨刀。冷冷地看着二人。
主簿心有余悸,恶狠狠道:“你这臭婊子,想立贞节牌坊么?竟敢对本主簿--”
虔婆低声喝道:“我的主簿爷,轻点声吧,还怕别人听不到?要不然,让那两个陪你?”可是转头一看,村姑和尼姑似乎受了阿梅的感染,并肩站在房门外,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
二人在院子中央站了许久,直到阿梅回屋、关门之后,他们才缓过神来。
虔婆道:“如今该怎么办?”
“这新来的刺儿头已经卖出,明天就会有人来领。我本想留她一夜,谁知--那两个烂货也要及早出手,免得惹麻烦。我现在就去找买主。”
“你可要早点回来。那刺儿头有点扎手,我怕她。”
次日早饭后,首先来了两个人,领走了村妇和尼姑,随后来了一乘小轿,抬走了阿梅。小轿来到闹市区的客栈,被一个青年男子接着。男子把阿梅领到客房,落座、献茶之后道:“我叫方长江,歙州人,今年二十五岁。是个商人。现在住在寿州城。来苏州进货,前天看过堂,听了小娘子的诉说,很是同情,所以花八十两银子买下了小娘子。希望小娘子好好想想,如果想走,随时可以走,长江绝不阻拦。如果愿意跟随长江,长江自然欢迎。”
“大爷出钱买下我,又放我走,岂不人財两空?”
“我是看娘子可怜才买的,算是积阴德,并非一定要娘子跟我。有人从渔民手里花钱买鱼。然后把鱼放回水里;有人花钱从猎人手里买兔、狐,在把他们放回山野,算是放生,我买下娘子,放娘子去愿意去的地方,不也是放生么?我有钱,可是社会地位很低,人们卑视商人,我希望靠积阴德,来生改变地位。”
“大爷是个好人,上天会保佑大爷子孙兴旺。来生托生于富贵人家。”
“我是不是好人不知道,自认为未做过坏事,又自度不是正人君子,嫖过妓,宿过暗娼,也曾和别人的妻子**。就拿**来说:我出钱,娼妓卖身,事后两不相欠。又如宿暗娼,我也有我的原则:第一,不能是黄花姑娘;第二,我不主动寻找;第三、女人自己上门,投怀送抱。”
“大爷家中有妻子么?”
“说了不怕娘子见笑。家中有妻子。姓和氏,出身破落官僚之家。岳父为了钱财,才把女儿许给我,和氏为了钱财才嫁我。她三句话不离银子,吃一天饭多少银子,下一次倌子多少银子,雇一个家丁多少银子。做一次生意赚多少银子,嫖一次妓多少银子,如此等等。她与我同房也视为卖身。我每给她百两银子,才与我同房一次,我有多少百两银子?一次我不在家,她竟将一千两银子送回家中,差一点弄得我破产。我气愤不过,发誓不再与她同房,急了就去**。所以婚后数年至今没有子女。”
阿梅从未听过一个男人这样剖白自己,向一个人显露心迹,觉得此人可爱。但又提醒自己,一定要慎重,这事不能再错了。此后半个多月,长江除采购货物外,每天带阿梅出入酒楼,逛了最大的商店,游览了最有名的风景名胜。吃了苏州有名的菜肴,买了阿梅最喜欢的衣物,看了最红火的勾栏演出。夜间同宿一室,同室同床而不同方向。一个头东脚西,一个头西脚东,互不相犯。
到了第二十天,长江道:“我的货物已采购完毕,明日就要返回寿春了。二十天来,娘子陪我吃喝游玩,是长江有生以来最惬意的日子,娘子若是另有打算,即可请便,长江不敢强迫娘子与我同走。我们今后还有机会见面么?”
经过二十天的观察,阿梅发现长江是个十分和善的人,为人温文尔雅,从不发脾气,即使谈生意、讲价钱,也是和平商议。自己虽是他买来的玩物,没有任何侮辱言辞,同宿一床,没要任何侵犯之意,即使古代的男子,也不过如此。因此阿梅决定寄托终身。道:“相公!二十天来,阿梅第一次做了人,是最幸福的日子。若是相公不嫌弃,阿梅愿以残花败柳之身,侍奉枕席。”
这天夜里,阿梅随长江搬到船上,上床时,阿梅第一次脱去外衣,与长江肩并肩躺在一起,长江前去亲近,她没有拒绝。
回到寿春,阿梅依规矩拜了和氏,和氏什么话也没有,只是“哼”了一声。从此,阿梅有了成年女子的姓名--秦氏,人称秦二娘。
方长江家中,除妻子和氏外,还有两个被长江称为陈哥、林哥的人和他们的妻子陈嫂、林嫂。
陈哥名叫陈恭,林哥名叫林全。陈恭夫妇和林全夫妇是同门学武的师兄弟、师兄妹,又在师父撮合下成为夫妇,如今都有了子女。两个人离开师父后,主动投奔方长江,表示要做长江的家丁兼护院,长江表示欢迎。他们已经干了数年,长江对他们信任有加。他们也表现得忠实可靠。不久,长江带着陈恭和秦氏到扬州贸易,两个月后回来时秦氏怀孕。长江再次外出时,将秦氏安排给陈嫂、林嫂,
这一天,陈恭、林全办事去了,陈嫂孩子有病,回家看孩子了。林嫂上街买东西去了,家中只剩下秦二娘。
作为女人,和氏需要男人,只是受了父母的唆使,才以房事要挟,向方长江要银子。谁知长江是个商人,最会算账,宁愿花一钱银子**,也不和妻子同房,害得她得不到丈夫的雨露。以前独自一人倒海罢了,如今见秦氏与丈夫形影不离、恩爱无比,特别是得知秦氏怀有身孕后,醋意大发,决心寻机除掉秦氏。今天家中无人,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于是手提菜刀,到后院杀秦氏。
秦氏正在后院晾晒衣服,见和氏气势汹汹走来,知道不好,抢先到后门口,打开后门,跑了出去,和氏在后边紧追不舍,幸亏林嫂及时返回,死拖硬拽把和氏拉回家,出门再找秦氏时,不见了踪影。
当天长江也回到家里,不见了秦氏,顾不上发脾气,立即寻找,找遍大街小巷,和城里的所有地方,不见踪影,又到本县各乡察访,仍无消息;再到附近州县张贴《寻人启事》,仍如石沉大海。
长江一怒之下,将和氏告到县衙,县衙判处休弃。和氏离开方家,成了无家可归的人,返家途中,投长江自尽。
方长江伤心极了。每天酗酒不止,有了机会就**、宿暗娼,旧态复萌。
秦氏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原来她沿着乡间小路直奔苏州。希望回到家里,把孩子生下来,报答长江的一片真情。她走了一个多月,回到苏州,才知父母在她进入施家不久就死了。
老家没人了,施家不能再去,她只有寻死这条路了。
在往太湖寻死的路上,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一个读书人气愤地道:“天下大乱,为军残暴,为官不洁,为富不仁,有什么办法?”
“不尽然。我听说舒州高员外却是例外。他薄收田租,发展作坊,事业蒸蒸日上,远近受苦受难之人纷纷投奔,无不收录┅┅”
后面还有话,未能听清,但这已够了。她打听清去舒州的道路,拖着越来越大的身子,决心在孩子生下之前,赶到舒州。
她沿江西行,由江宁北渡长江,再向西行。到了舒州,打听高员外的住址,终于在孩子生下前来到壶口村外,在溪水中洗过脸,准备进村去见高员外。可是就在这时,小东西要出世了。她挣扎着来到离路较远的树林里┅┅
高庠因为妻子身体虚弱,担心产后无力喂奶,准备为他雇个奶妈,壶口没有合适人选,准备与孔达一起去乱石滩寻找,出壶口后,听到女人的哭声。二人离开大路道树林里查看,老远就看到秦氏,高庠明白女人为何啼哭,自己留下看守,命孔达迅速回村,叫妻子司马氏来。他像铁塔一样背向产妇而立,等待司马氏到来。
不久,孔达带着司马氏和竹床、被褥到来,司马氏发令道:“你们男人站远点,谁也不许靠近。”
司马氏手脚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产后事宜收拾妥了,扶秦氏上了竹床,用被子盖好,可是看孩子时,他已全身青紫,没有救了。
司马氏取得秦氏的同意,用旧衣服将孩子包好,放在一旁准备掩埋,叫来高庠、孔达,将秦氏抬回家。
司马氏安顿秦氏住下,端来饭菜,让秦氏边吃饭、边问话:“妹妹姓什么?是哪里人?丈夫是谁?为什么出门?到哪里去?找谁?”
秦氏泪如雨下:“姓秦,苏州人。来舒州,投奔高员外。”
“妹妹找对了。我大哥就是高员外!我替大哥做主,妹妹住下吧!”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可是孩子没有了。找到又能怎么样呢?”
“怪可怜的。妹妹若是伤心,就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这里没人笑话你。”
“我只是可怜孩子。他辜负了我的一片希望。”又是眼泪不断。
司马氏认为秦氏有难言之隐。不再追问。又道:“有件事跟妹妹商量:我大嫂也快生了,大哥担心他身体不好,无力奶孩子,正找奶妈,妹妹能当奶妈么?”
“奶妈有什么不能当的?高员外收留我,我当奶妈,正好报答他。”
司马氏报告高庠,高庠、孔达立刻前来感谢,从此秦氏留在壶口高家,
第二天,高庠妻子生育,用尽了力气,孩子是生下来了,可是一口奶未喂,高妻就咽了气。秦氏接过孩子,喂了第一口奶。
高庠为孩子取名高英,字伯雄,委托秦氏照料。于是秦氏做了高英的奶娘。
正是:孩子有奶便是娘,无论亲娘与后母。
未知后事如何,后文自有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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