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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嬷嬷的带领下，李泰旭在内院四处游逛，权当散步。虽然是夜间，但因为屋檐、楼廊、亭台、树木等都悬挂了灯盏，故此仍是能勉强看得清，反倒比白日多了几分朦胧。一路上，遇到不少下人，见到李泰旭，纷纷避让到一旁，垂手埋头，态度恭谨，心中却暗暗惊奇，愚钝三年之人居然突然就醒悟过来，这事儿太匪夷所思。有人暗暗高兴，如今空出不少位置，自己就有机会了。也有担心娟娘、李泰旭秋后算账的，私下到处探听消息，或是找人说情。
经过一个小院儿，这里距离世安堂和泰禾院最远，可以算是内院最偏僻之所在了。王嬷嬷神色淡淡：“这里虽小，却是最精致不过，是王姨娘的漪兰院。她是太原王氏的偏支偏房庶女，家中姊妹众多，娘子出嫁前甄选陪嫁，见她可怜，就选了她。”
李泰旭暗暗摇头，问道：“她可情愿？”若非是实在无路可走，好好的清白人家女儿，哪里愿意去当玩意儿似的妾室？
“情愿？她岂能不情愿？若是不情愿，怎那么凑巧让娘子遇到她？”王嬷嬷唇边露出一丝讥讽，“那时她连一身见客的衣裳都没有，出门子前还是夫人给她从里到外置了衣裳，添置首饰，还给了陪嫁，足够小门小户一辈子嚼用。跟着娘子进了李府，娘子待人宽厚，让她不仅享受荣华富贵，还有女儿伴身。若是别家，一个姨娘哪能养育自己的孩子？”
李泰旭立即听出了言外之意，不由呵呵。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刚准备就此止步打转回外院，不料，院门打开，二娘子李琳、四娘子李真带着两个小丫头怯生生地向李泰旭行礼：“二娘、四娘向长兄请安！”
李琳垂着脑袋，细声细气地道：“得知长兄经过，姨娘想请长兄进院喝杯茶，却不知长兄是否得空。”
李泰旭眨眨眼。态度上倒是恭恭敬敬，让人找不到一丝差错，但是，一个小三居然敢如此大模大样等我进去拜见？你的脸也忒大了些吧？他淡淡一笑：“据说王姨娘身体一向不好，不知是啥病，会不会传染人啊？哦，就是过病气。”
李琳一愣，抿抿唇，回道：“姨娘只是身子弱，不能劳累，其余倒是没甚。”
“呵呵，不能劳累？那不就是富贵病吗？啧啧，不愧是名门闺秀啊，连几步路都走不动了！”李泰旭冷冷地道，“告诉你姨娘，既然走不动路那一辈子待在床榻上甭下地儿，免得磕着碰着碎了可划不来，啥富贵都没了！”
李琳惊出一身冷汗，慌忙一跪，辩解道：“长兄息怒，姨娘并非有意怠慢……”
“不是有意那就是故意或者刻意了？”李泰旭呛声道，摆摆手，“算了，你也甭替你亲娘说话了，有些事啊，甭以为就是天知地知别人都不知，雁过留影，做过啥总会有痕迹！”
李真吓得要哭出声来，紧紧拉着她阿姊的手，全身抖索着。她现在五岁，之前年纪小，啥都不懂，等她稍大一些，李泰旭又不出院门儿了，所以完全对这位长兄没有印象。如今，在她眼里，李泰旭无疑洪水猛兽。
李泰旭皱了皱眉，觉得甚是无趣，自己和这小丫头片子计较啥，简直越活越回去了！“罢了，起吧，天不早了，赶紧回自己的院子去。晚上早点睡，不要看书写字，光线不好，会累着眼睛。”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良久，李真扯了扯李琳的衣袖，不安地道：“阿姊，我们还要跪着吗？”
李琳轻轻叹口气，将她扶起来，温和地道：“进去给姨娘说一声就带琪儿回去吧！真妹妹，以后……”
她咬咬唇，低声道：“我说了多次，要叫‘二姊’，不能叫‘阿姊’！以后，你自己留心些，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进了门儿，来到王姨娘的房间。王姨娘正在灯下缝制衣裳，瞅了俩人身后一眼。李琳让下人们退下，轻轻地将先前的事详细讲述一遍。王姨娘手顿了顿，柔声道：“早知便会如此，你们无需在意。”
“那么，姨娘怎么还……”李琳很是诧异。
王姨娘轻轻一笑，放下布料，道：“都说小郎君聪慧更胜以往，我不过是想证实罢了。原本看着他这两日处置事情毫不留情，以为他会进院来呵斥一番，不料，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一样的目下无尘，一样的面冷心软。呵呵，真不愧是她的儿子！”这句话，低得连近在眼前的两个女儿都未听清。
“那么，姨娘，我们该如此做？”李琳问道。即便再若何沉稳，毕竟是七岁的孩子，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特别是在李萍受罚之后，更是清醒地认识到从今日开始，府上的风就已彻底转变。当年，李泰旭是如此受宠，她是有亲身经历过的，什么都先紧着他，就算他随意赏赐给下人的物什都比姨娘房里的强上数倍，更不用说自己等人了。那时，她是不忿的，但是姨娘却说，尊卑有别，他为嫡你为庶，他为男你为女。又让她要好好地相处，就算是不能亲近，也不能给他留下一丝不好的印象，因为，以后你嫁得好不好、过得好不好，都得倚靠这位嫡长兄。她听进去了，也曾千方百计地讨好他，可人家压根儿就没把这些庶妹放在眼里，连院里养的猫狗都不如。于是，她不再自取其辱，只是保持着表面的恭敬。
王姨娘将两个女儿揽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们的头发，微不可闻地叹口气，低声道：“若是你们是小郎该多好！”可惜啊，费了这么多心思，接连生下的都是小娘子。她眯了眯眼睛。那时，好几个大夫都说那是个小郎，但琪儿仍是个女儿！老天怎就不睁睁眼？可恨可恨！
“哎哟！”李真觉得头皮一紧，叫了出来，“姨娘，疼！”
王姨娘忙回过神，松开手，轻蹙着眉头，柔声道：“姨娘不小心弄疼了真儿？让姨娘吹吹！嗯，真儿的头发又黑又亮又滑，和你阿爹一样。”幼时姊妹又多，自己的亲娘又是个不受宠的，能够安安稳稳地长大都不容易。她想起了那一个午后，阳光暖暖的，她躲在一座假山上，让那暖意将体内的寒冷驱走。她看到了一个少年郎，穿着华丽，长得俊朗，在兄长的陪同下慢慢走来。兄长脸上带着奉承献媚的笑，不断地恭维着什么，少年郎脸上一直保持着矜持得体的笑容，偶尔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即便如此，兄长和身边的几位儿郎都兴奋得笑逐颜开手舞足蹈，似乎得到了最大的夸赞。后来，她打听道，这位少年郎是陇西范阳嫡支三房嫡长子，早已定下了太原王氏晋阳支嫡长女李娟，也是自己的远方堂姐。不过，就因从不同的肚皮中爬出来，俩人是云泥之别。当娟娘在本宗中找陪嫁时，她想尽办法获得了这个机会。虽然只是个妾，但比普通人家的正妻还要富足，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自己在梦中都不敢想象的。如果能够生个小郎就好了！必定和他一样的俊朗，一样的才华，一样的耀眼。而自己，便能获得更多，更多。可惜，终究没如愿。
李真笑嘻嘻地摇摇头：“姨娘，真儿不疼！真儿的头发真的像阿爹吗？可是，现在阿爹都不大走姨娘这里来，真儿也很少见到阿爹。”
王姨娘淡淡地笑着：“阿爹忙呢，要处理公务，还得操心府里的事，你们不要去烦他”
李琳和李真忙应答。又叮嘱了几句，并未再提起李泰旭，王姨娘便让她们赶紧回自己的院子去，也让奶娘把已经熟睡的五娘李琪抱去。这几个庶女并无单独的小院儿，李莹、李萍住一起，现在李琳三姊妹同住一个院。
“阿姊……额，二姊，你说，长兄的院子是不是比咱们的清风苑更大更漂亮？大姊她们的采薇苑房间多几间，院子也大许多。”李真嘟着嘴巴嘀嘀咕咕，“咱们那里就巴掌大地方，小妹住进来，加上几个婆子，不知得多挤了。”
李琳脸色一沉，低声喝道：“你胡说甚？琪儿这样小，若真单独住一个院子，能放心吗？”当年，祖父祖母阿爹阿娘他们对长兄是何等重视，但不也因为一场风寒就丢了半条命变得呆笨不堪吗？那还是嫡长子，府里唯一的小郎！
“我，我也没说不许小妹一起住嘛，就是觉得清风苑太窄了些。”李真忙道，紧走几步，追上阿姊，拉着她的手。
李琳暗暗叹口气，柔声道：“真儿，何必和大姊她们比，若是比上外面那些小门小户，别说单独的院子，一家人能有个遮风避雨之所都是极好的。我们还是幸运的，能够生在这个富贵之家，不愁吃穿，只要不惹是生非，阿爹阿娘必会给我们寻一个好人家。真儿，你要好好地跟着女夫子学习，别人如何都不要去管不要去看更不要去说三道四。可听清？“
“嗯嗯，知道了！”李真点点头。
回到自己的墨渊居，李泰旭只留下王嬷嬷，让小吉祥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
“小郎君有何吩咐？”王嬷嬷恭谨地问道。
李泰旭指了指胡床（矮凳），笑道：“王嬷嬷不必拘谨，你是我娘的奶娘，也是我的长辈，关系不比别人。”
王嬷嬷道“不敢”，再三推辞后方才坐下，也只是坐了半边屁股。
李泰旭摩挲着茶碗，这套茶具是离开世安堂时李文州让人包上拿给他的，说，见他一脸的舍不得，哪里像陇西李氏嫡系子弟？真是好东西啊，清凉温润洁白无瑕，这么几个小碗，搁在后世得值多少钱？可惜自己不懂古董鉴赏，也不知这些玩意儿的来历，如果是啥名人用过的，那更是值钱了！咳咳，他赶紧摇摇头，把这种“小家子”甩开，咱现在也是高门大户七宗五姓的嫡子，以后啥好东西见不得，咋还这样想呢？
轻咳一声，李泰旭温声地道：“王嬷嬷，我先说说我的想法，如果有啥不对之处，还请及时指出。”
王嬷嬷忙道“不敢”，挺直脊梁，做洗耳恭听状。
“我想，今晚你也是特意让我到那两个姨娘院门前走走，对吧？”他笑道。
王嬷嬷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点点头：“小郎君明察秋毫。”
“呵呵，太明显了不是？”李泰旭摆摆手，继续道，“张姨娘被禁足，院门紧闭，但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打骂声。王姨娘让她的两个女儿来唤我，明知我不会进去。据说，张姨娘对下人极好，性子温和柔顺，待人大方得体，在府里是人缘极好的。又听说，王姨娘一向身体不好，很少出她的漪兰院，她知书达礼，也是温柔体贴，从不争不抢，就是这个隐形人儿，却一连怀胎三次，最后一次正巧是我‘大病一场’前察觉的。哦，我还听说，原本都以为是怀的男孩儿，让因我变得愚笨而失望不已的祖父和我爹大为振奋，不料，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居然生下来的又是一个女孩儿！还听说啊，当时王姨娘压根儿就不信，还吵嚷着是有人把她的小郎换掉了。”
王嬷嬷皱皱眉头，想问到底是何人在小郎君跟前嚼舌头，这些事儿可不是乱说的。
李泰旭笑盈盈地道：“嬷嬷不必管我是咋知道的，你只说这些是不是事实？”
王嬷嬷点点头。
“那行，我继续分析啊！”李泰旭道，“你们或许都觉得这两天我有些过分吧？疑惑我为啥要对两个姨娘和庶妹们不假颜色。呵呵，我压根儿就不相信，奶娘刚生病离开，我就会判若两人，一切都太凑巧了。还有，之前我娘怎么会伤了身子的，害她的人是谁？左不过是后院那些人罢了，只是一个个无辜纯洁得像朵小白花，谁知道芯子里面装些啥？”
“所以，您是想打草惊蛇？或者敲山震虎？”王嬷嬷恍然大悟。
李泰旭耸耸肩，不屑地道：“我才懒得和她们计较，不过是常年关在巴掌大的院子里的蠢货，为了一丁点蝇头小利就作风作浪。之所以如此，就是狠狠地杀杀她们的歪风邪气，让她们不敢再生出其他念头，让我能够暂时安安心心地把以前学的知识捡起来。哎，责任重大啊，我只觉得时间不够用，哪有工夫去一一甄别清理府里的魑魅魍魉。”看李氏父子那架势，不把自己培养成杰出人才是不罢休的。哎，唯一的独苗啊，这压力隔了那么远都能感受得到。所以，在他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后，便已经知道很快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都会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王嬷嬷这才终于弄懂了他的想法。她也是奉了娟娘之命委婉地提醒他，不要太执着与内院之事，男儿的心胸得宽广一些，目光应该看向外面的广阔天地。听得李泰旭如此说，王嬷嬷松了口气。笑道：“还是小郎君考虑得周全，老奴明日一早就禀告娘子，把府里彻底清理一番，以免影响了小郎君的学业。”
李泰旭点点头：“那就有劳嬷嬷了。另外，麻烦给我娘说一声，如果有可能，给我请一个德才兼备的谋士，嗯，不是夫子，而是谋士，品德高洁、才华出众、知识渊博，还得有眼界，尽心辅佐我几年，许他一个前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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