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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兄此言着实令人费解。“只听一声低语,灯影晃动,一人走至桌前。
张耀回头,看到那中间一桌坐着的老者站在身后。
老人须发花白,一身粗布衣服,打理得却十分干净整齐。
几人起身见礼,约略介绍了一番,然后方百川移动脚步坐在了张耀身侧。那老人也不客气,径直走到方百川原座坐定。
这老人自称是秦州人士,姓郝名仁,自号心斋先生,此行是往凉州探亲。与他同桌那两位是他雇佣的保镖。
方百川回首望向中间那桌,见那二人仍是大杯饮酒大口吃肉,没有半分过来的意思。
“江湖草莽便是如此了。”郝仁轻轻一叹说道。
“适才先生所言,不知是何意?”朱臻只是饮酒也不言语,那满面油光的朱逍遥却出声发问了。
“朱兄方才所言,闻听人说守拙先生次子天真在凉州云云,”这位郝仁不好意思地笑笑“据我所知,那赵礼十年前便已身死。这等妄言何须理会?”
见无人答话郝仁又接着说道:“十年前,禁宫荷花池内涌起金光,入夜不散。本以为是天降的祥瑞,不想却酿成祸乱。城中百姓见宫内金光冲天,围住皇城,更有人夜闯宫门。那赵天真时任锦衣卫千户,带兵前往弹压。乱军之中,被人用石砖拍中后脑,立时身亡。事后,圣上赞其为‘尽忠职守,忘身忘家’亲自题写‘满门忠烈’的匾额,并命太子送至赵家。”
郝仁见仍是无人答话,有些没趣,曲起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动着。
桌上几人,张耀低头仍在思索,方百川手捏酒杯沉吟着,朱臻面色不变,朱逍遥脸上倒是露出一丝笑意。
“老先生所说也属常理,但父子天伦,人之常情,谁能违逆呢?”朱逍遥轻叹一声说道。
朱臻强颜对郝仁笑笑,示意自己对他并无敌意。“人老多情,倒让几位见笑了。”说着朱臻举起酒杯先敬向郝仁,又敬向了方百川与张耀。
方百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复又说道:“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是在下唐突了。但此事内藏凶险,不知卓然兄可曾想到了?”
朱臻面色微微一变,举手做了个请得手势。“心斋先生但讲无妨。”
“赵天真身死,得圣上赐匾,太子亲送。若其未死,那便是欺君的大罪,赵家阖府难保。若其果真身死,那查察此事者则是欲罗织罪名,构陷重臣。卓然兄,请细思之。”
朱臻脸上露出一个惶恐的表情,站起身,向朱臻施了一礼道:“若非心斋先生提点,恐将酿成大祸。”
郝仁起身回了一礼,道了声:“不敢。”二人再次落座。
这时西向那桌母子二人似乎已吃完了饭,儿子扶着母亲向客房行去。
那老妇人行至左近,见朱臻、郝仁起身相对行礼,瞥了几眼,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她那儿子倒是目不斜视,安安稳稳地扶着老太太向前走去。
堂中诸人倒无人留意那对母子的动静,仅是各怀心事,默默无语。
又饮了几杯酒,朱臻轻叹了一声说道:“只是流言已在京中传开,老夫此去也好澄清真相,以正视听。”
“其间的利害,还请卓然兄细思。”郝仁神色有些哀戚,似乎被朱臻感动。
朱臻神色犹疑,不再言语。不多时便起身告辞,朱逍遥跟在他身后,一起回了客房。
郝仁见朱臻离去,再次落座。
方百川与张耀见他未走也不好离去,只得又坐回了原处。
郝仁掏出一粒碎银,又要了一壶酒,起身为两人斟满。这才落座说道:“方才听几位谈到庆云书院之祸。云山先生与我相交甚笃,不知他现下如何?”
“孙山长并未受伤,只是一时怒气攻心,又经风雪,染了寒气。”方百川沉吟道“现已回乡修养。”
“原来如此,”郝仁屈指轻敲着桌面道“云山兄故里距我去处不远,我当前去探望。”
张耀闻听此言,敬了郝仁一杯酒,自己将要返乡,不能前去探望,请他代为请罪。
郝仁饮尽了杯中酒,又问道:“究竟是何人去书院中搅闹,竟至酿成如此惨祸?”
方百川将张耀方才所言粗略地讲了一遍。
“海生老弟,那冒充官员的宵小可曾抓获?”郝仁脸色肃然道“这般匪类理应依律重处,以儆效尤。”
“几人与书院的元先生都陷在大火中,烧成了焦尸。”方百川脸上现出一丝痛悔的神色。
“这般宵小,如此胆大包天,定有朋党。”郝仁屈指轻敲桌面,一脸痛恨。“若侦知他等的姓名来历,便可以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当日天色未明,倒未有人看清几人的样貌。”方百川沉吟道“只知为首的老贼须发皆白,身着白衣。”
郝仁面色微变说道:“难道是白衣魔教中人?”
拜火教以大日为尊,服色尚白,故而也有人称之为白衣魔教。
方百川轻轻摇头道:“这却不知了。。。”
三人又饮了几杯酒。
过了一会,中间桌上郝仁那二位保镖中,倒有一人似乎是醉了,趴在了桌上。
郝仁起身告罪,让那保镖扶住醉酒的兄弟,先回了客房,自己却走在其后远远的跟随。方百川未再落座,拍了拍站在自己身侧的张耀,说道:“伯囧,天色已晚,歇息吧。”说罢转身走向客房。
张耀多饮了几杯酒,此时站在堂中,感到有些头脑昏沉。转过身,见王掌柜与周乙未皆已离去,强忍着倦意,将两张桌子收拾干净。
来到后堂,将碗碟放入盆中,那盆中注满了清水,入手冰凉,张耀不禁清醒了几分。
擦洗完碗碟,放入橱中,张耀这才晃晃悠悠回到了后院房中。
房中,周乙未已经睡熟,屋内响起阵阵鼾声。张耀衣衫未解,直接瘫在了床上。此时酒劲上涌,张耀只觉得整间房子似乎都在旋转,睁眼望向房梁,只看到一团漆黑,却感觉房子旋转得慢了一些。
这光景倒有些类似自己丹田中的光景。
张耀离开书院后内照细察,发现丹田中那点光亮消失,气海中多了一团黑色的气息,那气息状若混元,在气海中央缓缓旋转。自己的内力皆被那黑气撕扯,竟连半分也使不出来了。
张耀此时念头纷乱,想到自己内功被废,又想到元好古平日的教导,复又想起自己的父母弟妹,眼角不禁流下两滴泪水。
天旋地转之中,张耀沉沉地睡去。
次日清晨,张耀感到脸上微凉,耳边听到“老驴,老驴”的呼喊。
坐起身,只见周乙未穿好了衣帽,立在近前,手里捏着一团雪。
这周乙未与张耀混的熟了,给张耀取了个“老驴”的别号,几日来张耀多次纠正,但毫无作用。
“老驴,好大一场雪,渭水准冻实了。”周乙未嬉笑道“赶紧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省得回头冻病了,耽误回家过节。”
张耀道了声谢,起床整理了一下衣物。
周乙未推开门,只见大雪已停,此时天刚蒙蒙亮,院中一片平整的银白,近乎没过脚背。想来这周乙未也是方醒,在门前捏了一团雪便来叫自己。
“别打拳了,有那力气不如帮忙扫雪。”周乙未说完走出屋门,雪地里现出一行细坑。
张耀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渐暖,又阴湿了手巾擦洗了一把。
收拾完毕,只见院中周乙未走来,双臂后伸,拖着两支大扫帚。
周乙未右手一挥将一把扫帚扔到张耀怀中,转身说道:“老驴,后院就交给你了。”说着推开院门,出了小院。
张耀将院中的积雪扫出院门,堆在院门两侧,又将门前清出了一条窄路,这才扛起笤帚,来到客栈正门前。
正门前,周乙未将一条扫帚挥动得虎虎生风,便如耍着一根奇门兵器。
见到张耀上前,周乙未将扫帚立在地上,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老驴,扫完了啊?”
张耀假装未看到他方才所为,喊了声“未哥,扫完了”,便挥起扫帚,打扫起门前积雪。
周乙未哈哈一笑,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与他一起干了起来。
这周乙未本是王掌柜收留的乞儿,年纪倒比张耀还要小上几岁。十年前他乞讨至客栈,王掌柜见他面目清秀,人也伶俐,便将他留在了客栈中。
他家道中落前倒是念过几天书,粗通些文墨。可惜,颠簸流离,伤了身子,难以习练功夫。
张耀每日晨起练拳,多次见他借故匆匆走过,眼中藏不住的艳羡之意,其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愤恨。张耀每每见他如此,心内都有些酸楚,自己内功被废,倒与他同病相怜。
“哎呦,忘了正事,老驴,你先在此扫着,我去烧水。”周乙未说着,拉起扫帚回了后院。
他幼时乞讨受了暗伤,手脚乏力,这扫帚本不甚重,他挥动起来毫无滞涩,但扫起地上的积雪却颇感吃力。
张耀心内虽有些不平,但想了想周乙未的际遇,并未恼怒,只是一下一下扫着地上的积雪。
又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张耀将客栈门前清出了块一丈见方的空地。此时天已大亮,客栈中响起了人声。
只听一声低呼,人声嘈杂起来。
少顷,门内脚步声响起,周乙未打开大门,一脸的惶急。
“老驴,出事了。”周乙未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带保镖的杂毛死了。”
张耀急忙扔下扫帚,跟着周乙未跑进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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