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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一路哼着小曲,一路欣赏着街道左右风光,似乎没什么事比此时让人更悠闲,他早已忘了此前长衫中年人对他的恶言恶行,却当走路踩了一坨狗屎,让人忍不住晦气了一阵。
天色向晚,长都城镇鼓楼传来的响彻天穹的巨鼓声,宣告着夜色来临。街道旁酒馆门外酒旗迎着晚风随意飘舞,更有各种春楼画舫的笙歌乐曲也是此起彼伏,有人在大街上唱着花旦,有人打着灯笼,甚至有小偷也趁着夜色追着人群准备下手,老头才不管那么多,他的银钱全藏在裤dang里,犹自慢悠悠往回赶路。
出了九街东城门,外面依旧热闹,只是相比九街的热闹,也不算什么热闹。只是这九街城墙内外,一墙之隔,景色已是两番模样。这九街之外三街区域,已是长都外围,走过一段繁华地,再便是黑灯瞎火,借着月色,老头也是轻车熟路,穿街走巷抄捷径,约摸半个时辰出头能走到家里。他的腰间别着个酒壶,手里捏着一把蚕豆子,一边嚼的满口生香,一边喝着小酒,他的手臂挂着一包包裹好的半只油辣鸡,这是带给家里那个小年轻的。
他也从没想过自己此生无妻无子,怎会在路上捡到这么个少年。最初在城外森林里遇到时,见少年躺在路边大树下,像死人一样,他也没动恻隐之心,毕竟他自己不是菩萨,没有拯救世人的使命。他看了一眼,又上前探了下鼻息,还有气,可看那半死不活的样,救了也是个累赘。可走近一看,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取来一看,写着“救吾一命,报汝大恩”,走近发现少年脸上带着个乌黑的面具,老头好奇,伸手便想揭开面具看看下面的脸,可手将要触及面具之时,面具下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一道冰冷凌厉的目光无力的盯着他,吓得老头赶忙缩回手去,而那目光似冬日里的一道寒风钻进了裤管,浑身一阵干冷。此时他犯起了迷糊,独自在一边犹豫了许久,也不知出于何意,最终将少年扶回了家里。
少年寡言,可以终日不说一句,跟着他不知不觉便小半年,说来也怪,自打少年跟着他以后,他倒真没有再像往日为衣食犯愁,或者说从此开始走运,甚至连桃花运也走过一回,那是一次和邻巷死了丈夫的王婶婶……
归安巷,面具少年和老头的偏屋在巷子中道。他从不担心老头何时回来,少年在木板横着堆成的桌上写了一日的字,只是今日手中的笔不住的颤抖,剧烈之时单手根本握不住。少年将笔搁于桌上,唇齿翕动,闭眼默念,此时桌上之笔颤抖的更为剧烈,整张横桌也跟着抖动起来,桌腿在细碎的抖动中平移着。法决念完,只见少年两眼怒睁,眼中精光爆射,定睛看向桌上之笔,说时迟那时快,桌上之笔似有感应,嗡嗡一响,腾空立起,悬浮于眼前并不断变大,最终从筷子粗细一支画笔几个恍惚变大到一尺半长,手腕粗细。少年伸手倒提笔杆,一个窜身出门而去。
月色正浓,乌云时遮时掩,月光被遮掩的不太皎洁。归安巷最高处的屋顶,屋脊檐角上,少年面具乌黑,长发轻舞,负手而立,巨笔悬于身侧,他的双眼并没有看向很远,只是此时双眼在夜色中愈发明亮,他将十二街各方向扫视一通,也并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这偌大的街区,也不知他能看到什么。而最终,他的目光看向城东门的方向,准确的说,是东门外一条僻静深巷。
一道流光自他身侧爆射而去,似天际流星划过,而其速度之快,上一瞬是一道残影,下一瞬不知飞去了何处……
老头走惯了夜路,走在一条黢黑而冗长的深巷里,也同梦游一般,并未有摔倒,或是撞到啥物事,这巷子里的一块砖一匹瓦的位置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条废弃的巷子,早几年准备铺上青石板,后来官府的污吏要了皇钱并未做实事,久而久之这巷子也成了废巷,平日里路旁长起了能藏鞋的杂草,待到秋意渐浓,花草枯萎,总有有心之人一把火把杂草烧的精光,留下一路灰烬。后来这条废巷便叫草灰道。
一个影子挡住了去路,老头揉了揉眼,借着忽暗忽明的月光,再看————是一个人影!在眼前三丈的地方。这是撞鬼了?他心里犯着嘀咕。那人影发现老头看见了自己,便开始移动,一步一步走向近来。风吹着天上的云,月光闪的飞快,月光之下,人影手里寒光一闪,那是一柄亮闪闪的大刀在手!
“这是要打劫!”
老头反应过来,调头便要回走,可刚走两步,他的身子就像抽了筋,僵硬的不敢继续抬起脚来———又是一道人影,提着同样的大刀,拦住了去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恐慌,他浑身颤抖不停,就连嘴皮子也在颤抖,他就这么僵硬的站在原地,身体还保持着要往回跑的姿势。他忽然放声大喊:“你们这是要作甚?”
说话间前后两人已是走到近前,走着近了才看清两人均是蒙面,提着刀也未动手。其中一人恶狠狠笑道:“作甚?!我们主子说了,要么带我们去把画作主人逍遥士抓去,要么就趁今日夜色正浓,就在这草灰道了结了你这条贱命!”
“什……什么逍遥士,我我我不认得。”
“我只再说一遍,你是要带我们去找逍遥士,还是要让逍遥士为你画停尸图?!”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无业老头儿。”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今日这条草灰道便要成你的黄泉路。动手!”
说罢,说话之人一脚踹翻老头,举起大刀便要生劈下来,老头一声闷叹,只怪此生命短,老泪纵横间已是自觉闭上双眼,任由刀俎鱼肉……
一道劲风袭来,似一支离弦之箭。
“噗!噗!”并未看清是箭是刀,身后之人只见对面兄弟背后一道白光一闪而过,不知是暗器还是何物,带着一阵吹得让人窒息的劲风,发着嗡嗡的轰鸣声,在经过之时擦着对面之人双眼扫过,还不待双手捂住自己双眼,也只觉自己眼前寒光一亮,两眼生疼,下意识双手捂眼,如豺狗狼嚎,双手间有温热液体涌出,是血!再松开手时,已是两眼一片黑暗,瞎了!那种痛,肉体的眼痛和心痛交杂在一起,两人丢了刀,捂着眼蜷在地上嘶嚎不断!而那道流光并未停留,只在擦面抹瞎两人双眼后,便径直向后方射去,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老头被突来的变故吓傻了。他无力的爬起身,走到到底的人跟前,看着他们脸上,触目惊心:两眼只剩血洞,眼球烂在眼里一片稀烂,双眼渗着血,而伤口并不像挖眼或戳瞎,而是横向自左眼到右眼被横擦而过,两眼间的鼻梁一道深深的凹槽,鼻梁骨都被削断了,就像是被一把利刃横切了双眼!老头看的一阵胆寒,提起裤子一边骂骂咧咧为自己壮胆,一边加快脚步往家里赶去。
良久,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回到归安巷家里,将酒壶一丢,半只油辣鸡往少年怀里一搁,便上床倒头睡去。
少年坐在横桌前,正细心的画着一幅画,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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