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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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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府的府邸极大,占地也广。主人们都有各自的院落,一个小院落即是平民家的三进宅子,加上陆庸所生子女并不多,只二子一女,有一子陆珩,陆微叔父现在携妻带子地外放锦州,一女陆然,陆微姑姑,现是彭城刘氏宗妇。是以整座陆府现今居住的人数并不多。又因陆庸两朝元老,身兼数职,按其爵位与官职,这府邸也是一扩再扩,如见这世家聚居的贤德坊内,再找不出能与陆府比肩的府邸了。

    不过院子大也有不便之处。去往各个院落步行就有些费时费力,出门都要乘坐软轿,这绝不是摆谱,而是真的不便。陆微扶着紫苏的手下了软轿,就见松远堂内高高矗立的那株老松。这棵锦松据说比陆庸的年纪还要大了,也不知是陆氏哪位先人栽种的,陆微只知道自记事起,陆庸就曾指着这株老松对自己道:“那年大雪纷飞,陆氏先祖亲手种下了这株锦松,此松寓意我陆氏不畏风雪,坚韧不屈,实乃君子风骨。”

    年幼的陆微对此表示:竟然没有被冻死,确实坚韧。

    不过,在大雪纷飞的天气种树,真不知道是该说陆氏祖先别致一格呢还是……没事找事……

    不管怎么说,当年的小树苗倒是顺顺利利长大成“材”了,如今俨然成为陆氏标志性植物,更成为外界口中对于传承百年世家的敬仰与敬羡。耳濡目染加上外界传的神乎其神,陆微看这株带有“神秘色彩”的老松也变得不同起来。

    松远堂是陆氏当家人的居所,自然修建的大气无比。这里历来庄重沉稳,各处的建筑摆设都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来,连此院的仆从也更肃穆一些,嗯,后者是在陆庸原配温氏去世之后才会变得如此。陆微褪下木屐,轻轻踩上渡廊,熟门熟路地朝西侧走去。

    西侧是陆庸外书房,平日写字作画的场所。陆微抬眼望去,只见移门大开,垂帘被时有时无的风吹弄得飘起又落下,室内燃着的迦南香清透淡雅,陆庸正一手挽着袖口,一手提着狼毫纸上泼墨。观其架势,俨然兴致正高。这种情况下不便打扰,陆微便站在一边候着。

    陆庸收了笔,抬眼间,就见小孙女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外间,当下就笑道:“回来了?”

    “是。”陆微起身,走到陆庸身边为他递上擦手的布巾,又探头看了一下书案上的字幅。

    却是行书的《绿衣》。

    还不止一张,书案一侧已经叠着一摞,全是不同字体写成的《绿衣》。

    不用说,这肯定是写给祖母的。陆微轻轻将墨迹吹干,放在之前的那一摞上,哎,祖父也是一个柔情之人啊。

    “祖父字这么好看,祖母一定会很开心的。”

    陆庸却是摇摇头,“哪里能看见,不过是……”想了想却还是隐下了后半句话,看了一眼屋中的滴漏,问道:“你可用过饭了?”

    “还未。”陆微摇头眼露渴望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陆庸一向无法抗拒,吩咐下人摆饭,就示意陆微与自己一道去了饭厅。

    饭毕,祖孙俩一人捧了一杯茶。

    陆庸呷了口茶,无比惬意:“香味留了七分,很不容易了。唔,你在里头加了甘草?”

    “嗯,雪芽味苦,加甘草中和一下,既不会影响味道也能减一减苦味。”陆微点头。这方法还是祖母教的呢。

    “我倒是好久没喝过了。”陆庸叹道,想当年,妻子也常用这种方法煮茶,如今……哎,又想起这孩子的祖母来了。陆庸怅然。

    陆微静立一旁,默默不语。

    陆庸此刻正面朝渡廊而坐,一手持盏,一手搭在肋息上,鱼白色的广袖从檀木肋息上旖旎而下,同色的竹叶纹也一点点蔓延开来,刺绣细腻的纹理在日光下也变得熠熠生辉。明明是素到极点的衣服,却偏偏能让陆庸穿得不显一点颓唐,只让人想到飘飘仙人,脱俗的不行。

    只不过,陆微默默想,这份一贯的脱俗中带了一点落寞。户外春光如此明媚,竟也不能带给他一点欢颜。

    物是人非,交颈鸳鸯中途离散,着实是世间憾事。

    陆庸毕竟不是年轻人,并没在这上面停留太多,毕竟在小辈面前太过儿女情长不合宜,很快又说起了别的:“今日你与你母亲去潭柘寺了?可见了出云那老家伙?”

    “见了,大师邀我对弈了一局。”陆微点头,而后又细细描述了一下棋局的模样以及出云的闭口不言。

    “此棋局布置得很是精妙,儿虽侥幸赢了,但似乎还有其他着数可以制胜,而且大师也并非无法可以取胜,祖父知晓此棋局是谁人所下么?”

    陆庸反问道:“汝以为?”

    陆微想了想,道:“棋局纷杂,各个势力彼此交错,牵制紧密,与时下的局势倒有几分相似。”简直是在模拟朝堂争斗,或许更可以直接点说,简直是在暗喻皇权之争。

    陆微含蓄的措辞陆庸哪有看不清的,脸上神情不变,只眼里笑意加深,道:“阿微看的不错。”

    “祖父,若是连我都能看出,那圣上?”也肯定不会不知道啊,如今这般,是有意为之,放任不管?

    陆庸抚须笑问:“你觉得呢?”

    “今上不是那等庸碌之辈。”陆微含蓄表示自己不信当今皇帝是个睁眼瞎。如今这样肯定是帝王心术,别有深意。

    听了孙女的回答,陆庸哈哈一笑:“能有什么深意,不过是一个宠儿子的父亲在拿旁人撒气罢了,不必理会。”

    陆微:这说的是皇帝和某一皇子?

    看陆微仍是懵懂的样子,陆庸直接大手一挥:

    “罢了,今日你也只当学了一招罢,不必想太多。”

    陆微: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见陆微乖巧答应,陆庸心里暗暗赞叹。世家出俊杰,作为世家之首的陆氏自然更为如此。在孙辈当中,如陆昭、陆彦者皆是芝兰玉树,但唯有这唯一的嫡孙女,才是慧敏出众。想起老友出云曾为孙女批过的命格,笑容里又多了几分复杂。可转念一想,事事复杂,瞬息万变,将来如何,眼下还未可知,届时会有变故还不定呢。

    不过,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学生简直是任性过头!也不瞧瞧自己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折腾,徒弟有过,当师傅的自然就要捋袖子操戒尺上。陆庸打定主意等会就去写份奏疏。

    陆微不知道祖父心里的心情变化,向他请教了一些棋谱上的问题顺便将自己画好的画卷放下就退下了。

    陆庸在孙女走后,便吩咐仆从将陆微带来的卷轴打开,一米多长的卷轴,宣纸被染做黄色,古朴之色渲染而出,上画着半里芙蕖,亭台楼阁,观其样貌,正是陆府在京郊的别院精致。陆庸当即点头,抚须笑道:“阿微的画艺又见长了。”

    一旁的随侍笑赞:“十七娘子聪慧有才,也是君侯教导有方。”

    陆庸一笑:“你确是错了,这幅画作却不是承自于我,这隐隐有卢瓒之那老货的风格呢。”

    随侍装死,对于陆庸口中的“老货”充耳不闻,嘴上道:“十七娘子肩挑两家之风,正是博采众长呢。”

    “唔,那老货整天将心思放在这上头,能不好么?”陆庸摇摇头,鄙夷了一下亲家的“不务正业”,而后又细细为手里的这份画卷装裱,最后盖上自己的私章,陆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今日十七娘子回府有些晚,是出了什么事么?”陆庸一边轻轻收起卷轴,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随侍躬身禀道:“路上遇到季家与林家争道耽误了一些时辰。”

    陆庸挑眉:“去打听清楚,两家的马车上坐了什么人。”

    “唯唯。”

    “送信去潭柘寺,我明日早朝后要与出云大师一见。”让他空出个时间不要讲经。

    “唯唯。”

    “好了,把剪子拿来。”

    一件件吩咐完,陆庸起身,踩上木屐,接过仆从递过来的剪刀,迈向了书房后的小花圃。

    白茶已是花朵满枝,花瓣馥郁硕大,层层叠叠,犹如一团团白雪落在枝头,恰如“玉杯擎处露华浓”。陆庸手持剪刀,仔细比对着,嘴角一直噙着一丝笑,唔,今日的花不错,她应该会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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