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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还在宫里,金拙言在秦王府门口下了马,不等小厮撑起伞,直奔书房外院郭胜那间小屋。
郭胜在,阮十七也在。
金拙言站在门口,看着并肩站着,面对着他一脸笑的郭胜和阮十七,眼睛一点点眯起,又慢慢舒开,抬脚跨过门槛,从两人中间穿过,坐到上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口,示意两人,“说说。”
“我没什么事。”阮十七答的极快,“你们说话,我先走了。”阮十七说完,不等金拙言答话,转身就走。
金拙言只看着郭胜,见他没理会阮十七,他也没理会已经几步冲出了屋的阮十七。
“世子爷是说东水门外沉船的事?”等阮十七出了门,郭胜欠身笑着,反问了句。
“先说这个也行。”金拙言接着抿茶。
“这几船货,是过了高邮码头,磐石让人缀上的,四只船,船底压的都是银饼子,不知道有多少,说是全家的船,一听说搁了浅,我就让富贵带了个水性好的去看了,说那船不是平底,吃水比看着要深不少,确实是搁了浅。”
金拙言一根眉毛挑的高高的,斜睨着郭胜。
“别的,是有几件小事,不过这会儿不好跟世子爷说,等过了这几天,我再仔细和世子爷禀报。”郭胜欠身。
“王爷知道吗?”金拙言看着郭胜问道。
郭胜摇头。
金拙言眉头蹙起,看着郭胜,沉默片刻,“九娘子呢?”
“大体上知道一点儿,世子爷也知道,九娘子一向不管琐细小事。”郭胜迎着金拙言的目光,十分坦诚。
金拙言盯着他看了片刻,站起来,看着郭胜道:“全家和常家,都是皇上的私人,不过一顿训斥。再说,都水监和皇庄银钱上是不清不白,可扯出这个,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个我真不清楚。”郭胜迎着金拙言的目光,坦诚摊手,他和金拙言的想法差不太多,他也没想明白姑娘做这些事,图的什么。
“我就嘱咐一句,别留了马脚。”金拙言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世子爷放心。”郭胜将金拙言送到院门口,背手站着,看着金拙言走远了,仰头看着丝毫不见转小的雨幕,说不清什么心情的叹了口气。
这样的大雨,这满城的河水,京城那些穷要饭的下九流,不知道有多少人熬不过去。
都水监衙门,常家贵一去不回,罗仲生虽说不停的打发人去叫他,事情却半分没耽误的往下安排:黄府尹带着京府衙门所有的人,以及柏乔拨给的几队侍卫以皇城司诸人,专一负责城里救人救急等事,损了财就算了,尽量别死人。
罗仲生则和柏乔一起,挑了些水性上佳的,沿汴河查看水势,姚参议带人留在都水监衙门,查看河图等等。
姚参议翻了几卷,干脆让人带着他进了都水监堆放案卷河图的几间屋里,对着到处都是蛛网,半间屋子都已经腐坏坍塌的卷宗柜子,以及伸手过去,先惊走一群虫子的文件卷宗,那份心情,无法形容。
姚参议退出来,吩咐几个老成仆从,帕子蒙了面,和都水监衙门几个书办一起,先把屋里能翻看的卷宗和图纸挑出来。
姚参议在门口站了一刻多钟,对着挑出来的半张不知道哪条河的河图,呆站了片刻,一声长叹,叫了个小厮,吩咐去请朱参议过来,朱参议比他见多识广,得找他商量商量眼前这个怎么办。
东水门内全家那几只船堵住了河道,却堵不住不停涌入的汹涌而混浊的河水,和倾泻而下的雨水一起,进了京城,就堵在京城。
到傍晚,整个京城,连宫里,也平地漫起了半尺深的水。
不管是穷家还是高门,甚至宫里,都只忙着一件事,堵门堵水,往高处堆东西,往高处走,从四门出去,往城外山上避水避雨的,车挨着车,人挤着人。
永宁伯府堵门堵得早,不过半点用没有,自家后湖是和外面水道通连着的,水从湖里漫出来,一条条锦鲤欢快的游进了暖阁花厅。
李老太爷从水漫进他和小美妾的安乐窝里那一刻起,就惊恐万状的喊着车喊着人,抱着小妾往外冲,他得赶紧逃出去,逃到安全的地方。
严夫人让人备了车,安排了稳妥的管事,拉上急的恨不能飞出府的李老太爷和小妾,以及紧跟在李老太爷后面,要尽孝道的李二老爷李学珏,和二太太郭氏,沿着水最浅的御出了城,直奔半山上的庄子。
临到这样的事,姚老夫人就比李老太爷强了太多了,一边叫了人进去问外面的情形,一边让人把她的细软都堆到阁楼里,堆不了的就高高架起来,至于那帮不孝子孙,她就懒得多管了。
送走李老太爷和李二老爷,再去看了一趟姚老夫人,两件最大的事安顿好了,严夫人指挥满府的下人,往外面打听水情,往阮家、唐家、徐家各家看看怎么样了,再让人去城外看看水情,衡量着是不是该带着全家人出城避灾逃命。
李老爷在衙门不敢离半天,衙门里也淹了,上头下了死令,谁敢不管不顾的回家,那是不要命了。
徐太太听到冬姐儿一早上就由阮夫人陪着,往婆台寺去了,心就落定了,跟着严夫人忙前忙后,照看孕妇,照顾孩子,不能断了孕妇孩子的热水热饭。
李夏和李文楠被严夫人拘在身边,寸步不许离。
李文楠对着一点点往上漫涨的洪水,和半点不见小的雨幕,一点点恐惧起来,拉了拉李夏,声音微抖,“阿夏,你看这水,你说,会不会……全淹死了?我不死凫水。”
“不会,皇上还在宫里呢。”李夏声音不低,至少严夫人能听到,“水一起来,我就让富贵去看着了,宫里一有动静,咱们就跟着往城外去。”
“还用让富贵看着?”严夫人回头扫了眼李夏,“真要是该赶紧出城了,肯定有人递信儿。”
“那倒是。”听说无性命之忧,李文楠顿时心就宽了。
“唉。”严夫人紧皱的眉头一丝儿没能松开,她长这么大,头一回看到京城到处漫水淹成这样,这水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去,退下去之后……
严夫人想着满屋满院满街的淤泥污秽,头痛无比。
李夏出神的看着窗外。
从前那场满城泛滥的水灾,是和这次一样灾横遍地,还是比这次好,她不知道,从前这场灾患时,她正病着,病的很重,她只记得半夜里,满院惊慌,她发着高热,恍恍惚惚中,又看到了姐姐,姐姐在推她叫她,她那时很清醒的知道姐姐已经没了,可又急切无比的想要抓住姐姐,从床上一头跌进了水里……
她那时候住的院子虽然又小又破,地势却高,她床前都漫了半尺深的水,那上一回的水患,只怕比这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次水是什么时候开始退的,她也不记得,不过,她一直都在府里,后来有人进来,把她放到了柜子上面,再后来,她记得五哥双手按在柜子上,一张脸脏的没人样儿,笑着安慰她,说没事了,水退了。
那柜子,只有五哥一半那么高,那这水,到傍晚应该就差不多了。
李夏站在窗前,伸头看着小山脚下,水已经淹过那张石桌,石桌那儿地势高,差不多了。
午后,雨势有些放缓的样子,罗仲生和柏乔浑身湿透的回到都水监衙门,都水监衙门里也到处都是水了。
朱参议早就到了,和姚参议一起,把所有的卷宗都已经搬到了桌子柜子板子搭起的高台上,罗仲生和柏乔换了身干爽衣服,一人喝了一碗姜汤,常家贵被一个高大壮实的长随背着,进了都水监。
“他这是刚到?”罗仲生看着姚参议问道,姚参议点头。
柏乔一根眉毛挑的不能再高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常家贵,再看向罗仲生,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罗仲生脸色很不好看,姚参议微微欠身道:“东翁,我有些事,得问一问常监事。”
罗仲生嗯了一声应了,姚参议冲常家贵拱了拱手,客气问道:“有几件事,得请教常监事,都水监的文档河图,除了东边那五间库房,是不是在别处存的还有?”
“都在那五间屋里,别处一点儿没有,全在那里,你要什么,那里都有。”常家贵看起来气色不错,小报已经抄了不少,话也放出去了,他的心大致安定了下来。
“那五间库房,常监事上一趟去,大概是什么时候?”姚参议再次客气问道。
“我要看什么,让他们拿出来就是,就象你们罗尚书,难不成他要找什么东西,还得自己亲自跑一趟库房,自己去找?”常家贵一颗心落定,这精明也就回来了。
“看来常监事没去过库房。”姚参议指着旁边案子上摊着的卷宗河图,“请常监事看看,那五间库房里,还能用的文书河图,只有这些了,别的,连架子都被虫子蛀空蛀坏了,这河图不全……”
“这不可能!”姚参议话没说完,就被常家贵打断,“这位是……”常家贵看向罗仲生。
“姚参议。”罗仲生皱着眉头,带着几分冷意答了句,他说不可能……
“姚参议,我这文书河图,必定都是齐全的,只怕是姚参议疏忽大意,水淹了吧?这事儿,可不是姚参议一个人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这都水监,别的不说,至少东西是齐全的。”常家贵半分不认。
这会儿哪是认错的时候,他认了头一条,那后面无数的错处,他们都得推到他头上,他可不是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