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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家庄,丁老万家。
锅屋和丁老万三女儿丁素梅的房间——东堂屋里都亮着灯光。
丁素梅房间的灯光灭了。丁素梅从屋里出来,朝院门口走去。
锅屋门被敞开,五十多岁的母亲脚站在门槛里边,探出点上身,默不作声地看着女儿走向院门。
丁素梅对母亲不作理睬,只管走去。
今年二十五岁的她,有着不高不矮的身材,模样也耐看。她个性开朗大方,绝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掩嘴含羞、拿拿捏捏的姑娘,让人从她身上感受不到酸猫家兔的那股作派。
一直看着她出了门去,母亲这里才撤回身,闭上锅屋门。
母亲个身偏高,有点饼子脸,嘴鼻不小,鼻梁却比较趴,上面还有几个白麻,模样让人感觉有些粗俗。
院子西南角是猪圈。
猪圈的木门响动,丁贵宝从里面提着裤腰出来。他先把圈门拴好,这才转回身站定,开始慢条斯理地束起裤子来,嘴里还叼着香烟。
丁贵宝,今年二十二岁,一米七的个头,身材相貌都可以,穿着也颇随时,不像是干庄户出大力的样子,神态之中不免透露出一股蛮横不驯的离棱劲。
常言道:从小看大三岁看老。他自小就被父母娇惯坏了,让人看着也会感觉他不像个照调的货。从打一走进学校门,他那点脑子就都用到了调皮捣蛋上边去;
有时,老师让他回答问题,他除了不会回答,还瞅上老师说话结巴的毛病,借机耍笑老师。当老师对他说“你、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时,他就故意结结巴巴地:
“我、我不会。”
“你、你为什么不会?”
“因为你、你教的不好。”
就这样,他把老师气得一下子连结巴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了嘴唇直哆嗦!
后来,勉强混到小学毕业,他就再也不想进学校门,整天在家皮打皮闹胡捣蛋。
再大些了,他便开始在社会上胡混,结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物,成天价到处寻衅滋事,甚至让人雇了去当打手,挣钱挣吃喝。而且还在集市上“吃二馍”——向小偷收取所谓的“保护费”、、、、、、,
渐渐地,他在三集五市混得颇有点臭名。
不仅如此,他这个人有时还很嘴欠,喜欢油嘴滑舌;话说有一回,他和几个同党在集市上正游逛着,迎面走来一个穿着亮眼的妇女,因为是迎着日头看人,他一下没等看清来人是谁,便玩笑地对同党说:这个女人看来浪得不轻,真该叫咱哥们每人来上一炮,帮她泄泄火。这话一说完,他往前走着走着,脸不由得便发起烧来——
敢情刚才他还说要每人干上一炮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亲亲的、一母所生的大姐!
话说眼下:束好了裤子,他便朝放在锅屋窗户外面的自行车走过去,“啪”地一下踢开车子的支腿,推上车就要往院门那儿走。
锅屋门敞开,母亲一步从屋里出来,亲昵地招呼道:
“宝儿,你这要哪去?”
“你整天操那么多闲心干吗?我有事。”
丁贵宝不耐烦地说着,仍想往外走。
贵宝娘显然并不介意,而是喜腔笑韵地:
“好好好,你有事你有事,娘不操闲心了,嘻嘻。不过宝儿,你也别先急着走啊,快进屋来一下,娘跟你说件事情。”
丁贵宝嘟囔地:
“啥大不了的事,还非得屋里说去?要说就这儿吧,快点,我还有事呢。”
贵宝娘走上前两步,仍是笑嘻嘻地:
“哎呀,你看你这孩子——有啥事还差了这一时半会的?来来,快跟娘进屋来,听娘跟你说。娘可告诉你:这件事呀,只要你一听,娘保准你高兴!嘻嘻,来,快跟娘进屋来。”
丁贵宝显然有所心动,稍一迟疑,扔了烟巴放好车子,随母亲进了锅屋。
锅屋里,丁老万正蹲在灶门口那儿抽着旱烟袋,一副愁苦不快的样子。他六十多岁年纪,一望就可知是个寡言之人。
丁贵宝跟在母亲后头一进屋就嚷嚷:
“到底啥事?快点说吧,还得搞这么神秘。”
“宝儿,你别心急嘛。来,先坐下,听娘跟你说。”
丁贵宝有心不从,但见母亲那股神神秘秘地喜悦劲 ,不禁也有点好奇了,只得坐下来听母亲说。他随手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接着用刚刚流行的那种气体的打火机把香烟点燃。
母亲在贵宝身旁坐下,喜笑花生地说道:
“宝啊,你看,今年你都二十二了,也到了该娶亲的年龄了。我和你爹吧,跟前又没看着多,就只有你这麽一个儿子,也想着让你能早点结婚,我们也好早点抱上孙子。这眼下呀,我和你爹就想着给你定下个媳妇来。至于那女方,娘是已经见过了,娘可是觉得人家那闺女真的是不孬。这事呢,现在别的都好说,就看你是乐意不乐意了、、、、、、。”
丁贵宝不以为然地:
“咳!我还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呢,敢情就这事啊?我不乐意!”
“宝儿,你、、、、、、”
“这事你们急啥?瞎操啥心?你们就是想着早点给我成上个家,把我拴在家里对不?跟你们说,我可不上这个当!啥样的丑八怪?我不要!”
“哎呀我的宝儿!你可不能这麽说呀,爹娘这还不都是为你好吗?你看你:如今都这么大了,可别再小孩子脾气不褪了,也该正儿八经的干点事情了。要不然啊,那可怎么是好?爹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这辈子可就全指靠你了。宝啊、、、、、、”
丁贵宝打断母亲的话,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地:
“就你嘴碎,净跟我嚼蛆!哼,我到底怎么了,老是在我耳朵根乱咕囔!你们也不看看,这都啥社会了?如今这年头,讲得就是一个‘一切向钱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你手里能抓闹来钱,你就是大闺女不搽粉——本事(色)。我早跟你说过,我手里的钱,那一不是偷的,二不是抢的,是我凭本事挣来的。我可告诉你们:你们不要给好不觉好,没个好了!我如今穿衣啥的,伸手向你们要过钱没有?别忘了,去年村上集资,我还帮家里搁了二十块呢。我、、、、、、”
“混账东西!还净说这种混账话!”一直未吭声的丁老万突然忍耐不住了,冲儿子呵斥起来。
贵宝娘一见,登时可就不乐意了,冲丁老万开口道:
“你看你个老东西!你这是干什么?真是人老改了肠!看你这如今,动不动对宝儿就是吹胡子瞪眼的,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还想把宝儿一口吃了不成?一张嘴就像吃了二斤枪药,你就不能说话软和点?真是改肠了!”
丁老万意欲争辩,但又作罢,哀叹一声,只剩了吧嗒吧嗒地紧抽烟。
丁贵宝朝父亲斜楞了一眼,鼓囊了一句什么,赌气地一扔烟巴就要起身走人,母亲赶忙劝阻道:
“宝啊,你就甭理你爹哪一套,他是越老越糊涂,不像话!你是娘的好孩子,听娘的话,你就听娘跟你说正事。来,坐下。”
丁贵宝被母亲拉扯着,勉强地又坐了下来、、、、、、
听着母亲的介绍,没听了几句,一当听到‘姚玲’这个名字,他就情不自禁地兴奋了起来、、、、、、
到最后母亲一说完,他这里倒是没在乎什么转亲换亲的,只是兴奋地一拍大腿,乐不可支地来上了一句“这还差不多”,随即便蹦起身来、、、、、、
丁贵宝欢天喜地出门去了。
丁老万在灶门口那里却是沉闷地来了一声长叹。
贵宝娘见状,顿时可就又不乐意了,开口道:
“你这又是咋了?听见你这种声气就够了!以后你能不能别这样,像谁让你吃了屎是的!你看宝儿对这亲事多高兴,他能高兴那就是最好!你还想怎么样?你别忘了:宝儿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是你们丁家唯一传宗接代的根、、、、、、当初因为我一时没生下个儿子,你们一家老少可没少把我往死里逼啊!如今你倒猪油蒙心,看着宝儿不顺眼了,不寻思怎么让宝儿好的事了。我可告诉你:宝儿就是我的命,不管你想对他咋的,我都不答应你!宝儿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说了算!你就少给我出你那些丧气动静!”
一听老婆提道起了当年,丁老万一下子没了脾气,只有把脑袋更低下去一些——他知道,他的当年,包括他父母的当年,那是落在老婆手里的一个永远的带把的烧饼;只要啥时老婆想啃,那他们只有挨啃的份——想怎么啃就怎么啃!
说起丁老万家这一支人脉,一向就显得孱弱而奇巧;
说孱弱,是他祖辈留传到他这一代,已是连着六代单传——到他这里时,它上面有六个姐姐,就他兄弟一人!
说奇巧,是他这祖孙六代,除了年代各异,生日都是同一天。知道这事的人一说道起来无不称奇,可谁也说不上这是咋回事。
当年,丁老万因为家里穷困,到他快三十岁时,好不容易才积攒了一点彩礼钱,这才总算娶进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媳妇。
对老万媳妇来说,当年她能跟上老万这个大她十岁的老男人,说白了,就是她的兄嫂在当年想娶她的几户人家中,看到老万家出的彩礼最高而已。
说起她的身世,自小确实是个命运坎坷的不幸人,几岁时爹娘就没了,只得落在兄嫂的手里讨生活。
她兄长那人,一句话概括讲,就是一个吃鼻涕一窝脓的懦弱人;除了裤裆里比女人多长出那么一点来,简直称不上是个男人!她那兄长,似乎前身八辈子都是打了光棍的,所以这辈子好不容易娶了个女人,我的乖乖,那直接就像得了奇珍异宝是的,生怕一不小心招惹了老婆,老婆“腾楞”一下就飞走了,所以就整天价把老婆像个娘娘似地供奉着,对老婆的旨意从来不敢稍有违拗。
而他的那个老婆,别看个码不大,两条小短腿还是罗圈型的,可那是一个标准的朝天椒,辣人心的很!
如此之下,可想而知,老万媳妇这个小姑子,落在这样的兄嫂手里,哪里还会有什么好?
所以,她在兄嫂手里时,真个是生活暗无天日;只有她干的,没有她吃的,也没有她穿的——到了都是十七大八、开始发身子的闺女了,夏天时候,身上里面连点紧身子的小衣裳也没有,有时一不小心就容易出丑;
有一次,她正撅屁股下着腰在干活,身后忽然刮来一阵风,把她的上衣一下子都刮到了两腋下,顿时可就把她胸前刚刚发育的那一对完全暴露在外,让外人看见当了笑话传说!
她嫂子那个朝天椒,对她不光在吃穿方面苛待,对其他方面更是漠不关心;当她第一次来月经时,自己根本就不明白是咋回事,心里害怕得够呛。
对此,嫂子既不关心她,也不告诉她该咋办,那时也实在没有如今的卫生纸、卫生巾,更没有今天的什么护舒宝之类,因此让她一来月经就狼狈不堪,弄得裤子上到处都是月经的红色。
后来,还是一位老奶奶告诉了她一个古老的办法,用一块布子缝一个长形的小袋子,里面装上草木灰,一当来了月经时就夹在裆下,这样一来情况才算好了一些。
她的那位嫂子还是一个黑死人不偿命的主;别看在家里百般苛待她,守在外人面上时 ,那可是表现的再好不过了,说出来的话含糖量绝对高!
但往往是,头前外人一走,随后这里就开始对她骂成个蛋,变本加厉地对她使厉害,抬手就往她最不能见人的地方拧,让她有苦也无法对外人说,无法向人家展示。
正是由于这,当兄嫂让她嫁给丁老万时,她啥也没顾得上去多想,只想着能赶快脱离开兄嫂的手掌心就好。
在她踏出兄嫂家门的那一刻,她就暗暗发誓:今生今世,无论以后发生任何事情,就是死在外头,也绝不会再踏进这个家门口一步!
也正是因为这,当她结了婚,生下了三个闺女后,又连着几年一直没再怀孕上身,那心急着生儿抱孙的丁老万和父母便打算撵她走——不要她了时,她宁愿让丁家打得像老母鸡似的团团转,她也从未想到过要回到娘家的门上去!
一想到丁家老少当年对待她的种种行径,她任何时候都会一想起来就冒火,气恼不打一处来!因为当年的那一切,给她的刺激实在是太强烈了!
她永远忘不了:当年丁老万被她的公爹公婆挑唆着,几乎见天就揍她,反正就是不想要她了,想换个能下蛋的。那时她也是心眼太死板,老觉得出了这个门,娘家门上回不去,那就无处可去了。所以,面对老万和公婆的殴打驱赶,她一直忍受着,不离不弃,最后婆婆把她的衣物都给扔在了街上,她把衣物收拾起来抱在怀里,仍是在家门前徘徊不去。
当时,婆婆见她只是不走,当端着剩饭出来喂狗时,就指鼻子剜眼地骂她还不如一只狗中用,还说什么:
“就是给狗吃也不给你吃!”
但总算是老天睁了眼,就在这个当口上,她突然来了怀孕的征兆,连吐带呕。于是驱赶停止了,她又被允许回到家里。
真是天随人愿,这次她居然就生下了一个儿子!
当她一知道自己这回生的是个儿子,百感交集之下,她决定儿子的小名就叫宝儿——儿子就是她的命!儿子就是她的宝!
儿子生了,母凭子贵,她在这个家庭的地位可就坐了火箭一般,“刺溜”一下便直接升到了至尊之位,像变戏法一样,她一瞬间就完成了从乌鸡到彩凤凰的历史性蜕变。这也实在不亚于一个卑贱的无名小鬼陡然间便坐上了阎罗殿的主位。
而她得势之后对丈夫和公爹公婆的回报,那恐怕也不是丈夫他们一下就能完全想象得到的——这跟一般的儿媳妇对待丈夫和公爹公婆可是有所不同,毕竟她和他们之间早有了深重的恩怨在前面,而且就在昨天!
如此以来,不用说,尽管丁老万有了儿子,他的父母也有了赖以传宗接代的孙子,可他们在喜悦之后,也就不免像赤脚站到热鏊子上,得感受一点“那啥”了。
还是在宝儿没出满月的时候,贵宝娘就跟老万讲 ,自己住的这两间偏房太小,孩子又多,宝儿睡不好,要求跟住在正房的公爹他们调换一下住。这不,一当宝儿出了满月,公爹那边就乖乖地答应换了房子。只是把老两口早已做好、准备将来享用的两口寿材留下了。因为别的地方实在放不开。
但贵宝娘却是不乐意,说这可不行,老是把准备死人用的东西让活人天天眼看着,太不吉利,必须得挪走!要不就砸巴了烧火!
没办法,寿材便只得被搬到了院子里。因为遮盖不好,到最后用的时候,有的地方都已淋上雨水烂坏了!
自从生了宝儿,贵宝娘上位专权,的确是今非昔比;对丈夫,她从忍气吞声到颐指气使,到最后直接像对待三孙子!
丈夫是个大孝子,以前每天早晚都要到父母跟前坐一会,类似于早请示晚汇报的意思。可现在就断断乎不可以了。因为如今晚上要是从父母那儿出来想回屋时,她这边恐怕已是把门关上了。而且还不让叫门,说是怕把宝儿惊吓着,使得丈夫只能跑到草棚子里过夜去!
还有:以前的时候,丈夫凡事都是以父母的意思为准绳,可现在父母的意思也仅仅就是个意思而已,连仅供参考的资格都没有——唯有老婆的意思才是丈夫一切行动的指南!
就是对那两个老家伙,如今她也是随便想起什么就指使一把,还隔三差五地就给他们个小鼓敲敲;一个不满意,她就会丁零当啷地摔给他们看,摔给他们听,让他们衰老的心脏里不时来点小激动!
以前的时候,公爹都是饭后不等离开饭桌,先是抽上一袋烟再说。可现在不行——想抽烟?给我外头抽去!孩子怕呛!呛着了算谁的?!
从前的时候,公爹几乎每顿吃饭前都喜欢抿上两盅,有时还摆谱似的让她这个儿媳妇给炒个鸡蛋啥的伺候着,可自从她这儿媳妇当了家,你一个“裸退”的老朽木还想摆谱?快一边呆着去吧!平时随随便便喝的哪门子酒?浪费!
如此之下,可就把个老公爹治理得不轻快,有时实在犯了酒瘾,就只得偷偷跑到小卖铺来上两毛钱的,将就在柜台前站着一口灌下去,再从柜台上捡起个盐粒放进嘴里,随后使劲把嘴闭紧憋一会气——生怕一张嘴让酒味给跑了、、、、、、
贵宝的降生给她这个做母亲带来了翻天覆地的人生巨变,这让她把贵宝视为了救星,对贵宝的喜爱疼惜自然是超乎了寻常,甚至于无以复加。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过分,始终把儿子视为自己的宝——为了儿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愿意去做任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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