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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槛外,站着一青衫书生,秦暮初环顾众人目光,便知他就是自己的大哥秦忻德了,三年前荣耀状元,就去了礼部任职,只可惜他为人古板迂腐,和礼部处得倒不是很好,到如今还只是个小侍郎,毫无其父之建树。回想着“那人”告诉自己的话,秦暮初却对这“书呆子”升起一股好感,当年齐之勤可不也是这副样子。
沉浸于旧事的少女并未发现兄长眼中的惊艳,直到她回过神来,秦忻德已经同父亲姊妹问过好,更是把她掉落的钗子捡起来了:“这是,暮初妹妹?”当时他站在门口,便看到窈窕女子长发垂落,一时间,却是看着了迷,虽不是哪家的未婚家人,但在水伊人是自己的妹妹,也是极好的了。
但他这里一心盯着秦暮初,倒是颇有些叫人惊讶,什么时候这老夫子秦忻德,也会看着别人忘神了。
“哥哥,男女授受不亲。”看着自己哥哥失礼的举动,秦媛珂可算是吓到了,连忙扯过兄长的衣角,低声咒了一句,“褐黄黑皮,有什么好看的,那是你妹妹!”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自己哥哥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早知道,就从那山间野地随便找个女子教他人事了。
少女的话总是带着些尖锐,但她有心低声,又走远几步,常人是不能听到的,秦暮初浅浅一笑,走到秦忻德面前,微微俯身,接过那支金雀钗:“多谢兄长,暮初初来乍到,还望兄长多多照拂了。”
她眼波流转,又补了一句:“这钗子好看是好看,可暮初从小到大都没戴过,又是个不成大器之材,让兄长见笑了。”
这厢同兄长姊妹客套热络一番,庄氏也不愿在这个“小女儿”身上多费功夫,只是让管家秦奋带她去那独门小院,推门进去,料想不到的是,这院子里干干净净,屋堂明亮,左右各有装饰添彩,梳妆台前,也尽是华美首饰,秦暮初心思周转,想这庄氏居然也有几分气度。
“夫人交代,小姐屋里得样样精致,大小姐也帮衬着添了东西。”秦奋躬身告退,“院里丫鬟十位,今日下午便来服侍小姐。”
“多谢管家,暮初初来乍到,旅途奔波,想先睡一会儿,不如让她们晚上再来吧。”秦暮初送管家出门,笑着打了个哈欠。
可刚一送走秦奋,她便晃晃悠悠地快活踏上石阶板,从自己的细腰宽裙摆之下,磨磨蹭蹭地拽出一套灰褐色的粗布麻衣,笑眯眯地自言自语:“之勤哥想得还真周到。”
换上衣服,翩翩少年便跃然而生,秦暮初对着梳妆镜绑上束带,又画上粗眉短须,活脱脱一个傻书生的样子,双脚一蹬,竟如湖上飞鸟,轻松越过了小院墙头!
这里走来那里去,街上的一切都被她逛了个遍,所幸身上还有几两余钱,而这偌大一个皇城,和从前倒是并无不同,无非是这家的混沌变成那家的馒头,东边的棺材改行卖起家具来,秦暮初一边走着,一边往熟悉的地方去,正晕乎乎地转悠着,额头便撞上个硬邦邦的“东西”。
“哎呦!”少女捂着头坐在地上,余光却在看着那个被自己撞到的番邦男人,说是番邦倒也不对,他的相貌和中原人没有两样,只不过是皮肤黝黑,还有这这奇装异服和那九尺身量,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想到外邦异族,她揉着额头,避过男人伸出的手,暗暗收敛自己的眼神,把脸埋得低低的,正要盈盈俯身道歉的时候,腰际却被人用扇子轻轻一打,这才反应过来,衷心抱拳道:“在下行事鲁莽,对不住了。”
男人轻笑挥手,大咧咧地就要往城外走:“无事,不过看你这小身板,可没摔坏吧?”
“没没没,您若有事要忙,尽管离去。”秦暮初尴尬笑笑,想着告别那番邦人,可还没走开,就听见那人喊道,“诶!这不是新上任的国子监祭酒?怎么,新官上任,也有时间出来?”
俊朗青年站得笔直,他一甩折扇,冲那番邦男人点头:“见过耶律将军,今日休暮,左右无事,便出来逛逛。”
原来这个被自己撞到的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耶律奇雄?秦暮初看他一眼,倒不觉得像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不过既然被他看到齐之秦,恐怕两人也无法多言,她正要离去却被那耶律奇雄勾住脖子:“做什么!”
秦暮初当即就想打开,可又不愿暴露功夫,只得疑惑问道,抬头看着耶律奇雄,发现此人乐呵呵地笑着:“相逢有缘,不如我们去吃酒,这个小兄弟你也一起吧,就当是我给你赔罪!”
二话不说,他就拉着秦暮初要走,少女震惊地瞪大眼睛,一转眼就被耶律奇雄拖走,齐之勤惊讶非常,但也只能匆匆跟上:“耶律将军,这整日吃酒,恐怕要惹外人非议。”
耶律奇雄也不回他,只是往前走着,秦暮初被他揽着一路走,身边还有齐之勤跟上,顿时冷汗直流,夹在他们中间不知要如何是好,好在那酒楼不远,走了两条街,远远地就看到了人满为患的竹楼。
男人熟门熟路地带着秦暮初走上竹楼,马上就有小二殷勤来引,见是耶律奇雄,还问候了一句:“将军今日来吃酒,难得带了朋友啊。”
耶律奇雄笑着扔给小二一锭银子,放荡不羁地说道:“这些文人墨客,最会絮絮叨叨,快点上酒,堵住他们的嘴!”说罢,也是笑出声来,抱拳请秦暮初和齐之勤坐下。
秦暮初坐在长凳之上,左瞅瞅大大咧咧要来小菜的耶律奇雄,右看看哭笑不得的齐之勤,哀声叹了一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人落座的酒馆,正是耶律奇雄常来的福春楼,秦暮初望着牌匾,感觉这匾额字迹龙飞凤舞,颇有大家风骨,一时看呆了眼,好奇问道:“这匾额是谁的字?”
耶律奇雄一挑瓜子,低着头随口就答:“当今天子的拓本。”
“天子拓本,那这竹间酒楼,想来也是颇为厉害的。”她暗中思索,可耶律奇雄一听这话,霎时凑近了秦暮初,一口酒气熏得她退避三舍:“小兄弟,这里啊,是当今皇上次子所开的酒楼,当然有天子墨宝,别觉得这是多难得的东西。”
“耶律将军乃是皇上亲子,自然不觉得多稀奇。”齐之勤饮下酒水,清甜酒香略过喉咙,不禁发出一声闷哼,这耶律还真是会喝,小二端上来的酒,无不是酒香浓烈要冲破坛子的。
秦暮初久不入京,当年她被父亲秦龚放养庵堂,实际上一早就被齐之勤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右相捡回府中,自此以后日日学习文韬武略,还有贴身嬷嬷教导宅间争宠心机等事,虽说出过几次门,但时局多变,她因惹恼齐胜而被赶到庵堂一年,便再也没有接触过京城人物。
只是听说耶律将军大名,但她还真不知道,耶律居然是皇上亲生的皇子。
看她眉头紧锁,耶律奇雄只道:“小兄弟不必害怕,我呢,在大辽征战数年,保家卫国,五年前才被征召入京,自己也奇怪呢。”他一口烈酒下肚,呵呵笑道,“一个马背上草地里滚的汉子,居然是皇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世事多变罢了。”秦暮初同他一起喝酒,无意间倒错了酒壶,齐之勤还未来得及提醒她那壶酒是耶律奇雄喝得烈春刀,就看少女咕噜咕噜下肚,一撇嘴唇笑得开心,“这酒好,比我刚刚喝得那一口更醇香!”
她从小被齐胜逼着喝酒,长大了在庵堂吃不饱穿不暖,为度冬夜寒冷,夜夜烧酒取暖,口味倒是切合耶律奇雄,喝齐之勤喜欢的,倒一点也不尝不出味道来。
耶律奇雄自然也发现她拿错了酒壶,但他双眼微眯,本想看这个小书生吃瘪,却没料到她居然如此能喝,顿时便觉得找到了酒友,端起杯子就和秦暮初一碰:“我在京城五年,无人能喝这一口烈春刀,今日找到你,还真是缘分天注定,快,我们再喝一杯!”
“可不能多喝,青天白日的,我还得回去读书呢。”嘴上这么说着,秦暮初却还是嘴馋多喝了三四杯,眼见时日不早,三人这才起身要散。
可刚一站起,就见那耶律奇雄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大手举起,笑弯了眉眼盯着秦暮初。
秦暮初被他看得浑身毛骨悚然,正要伸手阻拦,猛的就是一具硕大的身躯冲她直直倒下!
“你也太重了!”秦暮初推了男人一把,坐在地上好不尴尬,她把手放在耶律齐雄的背上,轻轻敲了两下,也不见男人回复,只好撇着嘴瞪着齐之勤。
“草原好啊,有人陪喝酒。”
齐之勤来帮忙的时候,秦暮初按着耶律奇雄的胸膛往上推,突然间听到这一句,霎时楞了,也没接着动手。
“怎么了?”齐之勤托小二照顾好耶律奇雄,正好找个时机和秦暮初出门独处。
望着街巷喧嚣,秦暮初毫不避讳地开口:“你金科及第任国子监祭酒,我初入相府,果然,齐胜又有什么动作了?”
少女直截了当地在齐之勤面前直呼当今右相的名讳,若是放在常人身上,早就被拖出去教训一番,可齐之勤却十分自然,他略微皱眉,心有担忧地开口:“暮初,父亲虽强横,但我身为人子,却无法多说什么,只是他若让你做了什么不情愿的事情,千万不要答应。”
“你只叫我千万不要答应,就不想我是心甘情愿,想要为自己这些年的空寂报复?”秦暮初轻点脚尖,圆溜溜的杏眸紧盯齐之勤,只把人看得面红耳赤,才稍稍一侧身,随口捏了个打油诗,“这人是水中白莲花,清纯端庄真雍容;我是乡间野花刺,无礼粗鲁假富贵。”
她边走边说,面上无半点心酸,听在齐之勤耳里,却怜惜非常。
若不是父亲为一己之私将秦暮初带回府中,两人恐怕今生未曾相逢,可若当初秦暮初没有到齐府,或许有其他造化,必不会掺惹这世俗红尘纷扰。
沿街叫卖声层层叠叠,少女窜梭于人海之中,时而回头张望,大力挥手招呼青年过来,时而蹙眉纠结,抓着小贩就个小玩意讨价还价起来,青年静静站在她身侧,挡住所有过往的人群,忽得一个念头,乍起心间——
“暮初。”
“啊?”秦暮初回眸,坚定的眼神让齐之勤把那半句话吞了回去,“你可不要让我放弃为齐胜做事,这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这十四年的心酸生涯。”
若非齐胜,她又何至于颠沛流离?少女抿唇,想到府中的那几个姐姐妹妹,心中已有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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