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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城北,官道。『≤,
曾经属于黄州厢军把守的两侧山头上,都已经换成了蒙古的旗帜,另有两座全新的大寨代替了原来看上去毫无章法的营寨,从山上俯瞰下面如同一根钉子死死地镶嵌在官道咽喉上的安吉军营寨。
如果不是蒙古军手中没有像宋军那样只配备像安吉军一类军中劲旅的床子弩战车,蒙古军完全可以从两侧山头上死死的压制安吉军,打乱其滴水不漏的阵脚,使得横扫大半个亚欧大6所向披靡的草原铁骑能够从容不迫的一口吞掉这根鱼刺。
更令人气愤的是,在这两侧山头的脚下,竟然是密密的树林,而且在树林里面不知道那棵树上,就隐藏着宋军神出鬼没的弓弩手,这些生在南方的士卒,仿佛就是天生的爬树高手,从而占据高处施放冷箭,逼迫的蒙古军队不敢上前砍伐树木。这些精明的宋军士卒甚至利用神臂弩的远射程,远远地射杀想要释放火箭烧毁树林的蒙古骑手。有这些枝繁叶茂的大树杵在这里,硬生生的阻挡了蒙古骑兵冲锋的道路。
现在最让蒙古士卒疑惑的是为什么阿术将军已经从三个方向轻而易举的死死地围住了这支看上去精锐,但是人数并不多的宋军,却并不下令起攻击,要知道这两天都是大晴天,头上顶着一个毒辣的太阳还要站在毫无遮拦的山丘上,这等罪孽不是习惯了北方寒冷和风雪的蒙古士卒所能够忍受的,而那些战斗力比之蒙古士卒差一点,但是和安吉军这等精锐也可以斗个旗鼓相当的的北方汉卒,虽然对于这等“鬼天气”适应力强一些,却也已经天天咒骂不停了。
两万蒙古军就这样像一只巨手将安吉军的小小营寨握在手心里,却总是不将它捏碎,仿佛想要将其外面的倒刺都消磨干净了,再美美的一口吞下。可是那安吉军作为一支强军,在淮上两军对峙数月数年都经历过,这不过才两天而已,更何况还拥有苏刘义这等将才,硬拖下去的话,反而对蒙古军不利。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急躁着想要出战的蒙古将领,也似乎参悟透了其中的一些门道,因为这几天阿术不断的派出精锐轻骑,越过山丘前往安吉军南方的官道上截杀宋军来往的信使和哨探,两天加起来竟然送来了十多个级,这已经无声的证明了对于安吉军和蒙古军诡异的人间蒸,宋朝所属周边的州府拿捏不定和惊恐万分的态度,也证明了那位安吉军的统帅已经看透了阿术的小小伎俩,想要拼命的将消息传达出去。
可惜那几队精锐轻骑就像是一道滤网,所有来往的信使都毫无例外的被斩落马下,毕竟来往麻城和安吉军的营寨,只有那么一条笔直的官道可走,其余的羊肠小路不但难以供马匹通行,而且除非是当地人,很难搞清楚那些蜿蜒曲折在密林当中的小路,到底是通往哪里的。
至于当地人,这里作为南北边境已经很长时间了,双方在这片区域里不知道拉锯了多长时间,放眼望去方圆百里甚至千里之内都是荒无人烟,即使是一些规模较大的村寨,也早就荒草丛生了,又到那里去找一个熟通道路的当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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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军营寨。
池重山身上披着染血的战甲,手提朴刀缓步走在鲜血染红的营地上,七横八竖的尸体都已经被火烧掉,算是草草处理以防疫情。
自从那天夜里蒙古骑兵倾尽全力,以仰攻之势一举突破位于两侧山头上的厢军营寨,反而并没有用尽全力进攻位于路中央的营寨,这也算是阿术的一次误判,只道是守住咽喉山头的应当是宋军精锐骨干,却没有料到苏刘义用这两山之间难得的地势,反其道而行,使得蒙古军队也算是吃了一个暗亏,面对现在就像是一个刺猬一样的安吉军,在不想付出很大伤亡的前提下不得不围而不攻。
因为外面的原野是一片空旷,不断有来往奔驰警戒的蒙古精骑,使得安吉军甚至难以修复已经倒塌的寨墙和望楼,面对正面的开阔场地,只能依凭拒马刀阵以求给予对方震慑,但是身经百战的苏刘义、池重山以及众多的安吉军老卒们都知道,其实只要不到一个百人队的代价,就可以硬生生的在整个拒马刀阵前面铺成一道血肉之路,然后后面的骑兵便可以从容不从的登上拒马车阵的顶端,以居高临下之势狠狠冲杀。
一想到这里,池重山的眉头就更皱几分,不知道那阿术,到底是何意,为什么放着这么一块肥肉以及后面有如待宰羔羊般的蕲、黄两州不吃下去,就在这里静静地和他们对峙着。
“想什么呢?”苏刘义不知何时已经从一侧走过来,这几天他和池重山都是卧不卸甲,而未参与当夜大战的安吉军士卒也是枕戈待旦,丝毫不敢懈怠。
看着满眼血丝、脸色难得有些白的苏刘义,池重山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在那天夜里自己不过是很晚才接触到蒙古轻骑,而且一看事情不对便先撤回去组织起拒马刀阵,而苏刘义则一直披坚执锐奋力挥刀冲杀在最前方,甚至一直到最后,仍然想要悍不畏死的率领最后残卒动一场血腥逆袭。但之后苏刘义并没有跟参战的士卒们一样,软瘫在地上两天都没有回过神来,而是经常亲自带人巡视营地,生怕什么时候有一丝偏差便引起灭顶之灾。
这才是大将的风采,池重山自以为比之尚且不及。
“嗯?”苏刘义笑了笑,爽朗的汉子脸上浮现出来的笑容虽然有些僵硬,却有着一种别人难以匹敌的感染之力,仿佛是一种对于死亡和战争的毫不畏惧。
池重山脸上一红,讪讪笑道:“没······没事,只是在想,对面的鞑子怎么会这么安静。”
苏刘义点了点头,这两天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当一再派出的传信兵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直到有一名带伤归来的传信兵禀报前面有无数蒙古轻骑成群结队的在山野之间绞杀信使,苏刘义方才从中明白了什么道理。
围尸打援!围尸打援!
这不过是很浅显的招数,常常用于双方斥候、哨探的相互绞杀当中,而阿术只不过是将其无限的放大,见整支安吉军六千将士当做了“尸体”,不断引诱蕲、黄两州的乡兵、厢军以及其他州府准备随时支援襄樊的几支劲旅的救援,从而不需要拉长自己的粮道冒险深入蕲、黄两州这种南宋江北腹地,便可以在两国边境上剪除襄阳守军的羽翼,从而达到孤立襄阳的大战略。
要知道当年忽必烈一路打到了鄂州,骑兵更是早就远远的抢掠到了江南西路的路治所在隆兴府,可最终还是因为钱粮不济以及后方起火、皇室内乱,不得不将到手的大片城池全部弃守,自此之后,蒙古军队的战略也有所改变,从原来的以己之短攻打宋军城池,变为以己之长不断地在南宋朝士大夫和将领盲目爱国的心理和给予获得胜利的焦躁上做文章,诱使宋军主力出城作战,并且寻找合适战机利用骑兵的突击奔驰能力一举合围,全部吞下。
再简单的战略战术,当由蒙古军这种天下第一的强军来施展,而对手又是一直软弱的南宋军时,就会显得拥有无穷的威力,即使是岳爷爷这等名将复生,面对如此困境恐怕也会皱眉叹息。
狠狠咬着牙,苏刘义沉默了良久,方才下定决心:“通知各部,准备突围。”
八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这位驰骋疆场的将军脸色已然惨白。而身边的池重山更是犹如五雷轰顶,满脸都是不相信,愣愣的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
一旦安吉军突围,就意味着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如狼似虎的蒙古铁骑,到时候能溃退下来保住半数将士就已经算是万事大吉了。其中的道理,苏刘义和池重山都明白,只是现在对于他们和整个安吉军来说,都已经无从选择。
壮士断腕,何其痛哉!
“这样,末率领一千精锐为大军挡住后路,老池,将其余的将士们安全带到麻城。到时候以城池为依凭,我军可从容进退。”苏刘义脸上的血气渐渐回复,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远处连绵的营寨和来回奔驰的蒙古轻骑上,仿佛根本没有将即将到来的浴血厮杀放在眼里。
池重山死死咬着牙,握着刀柄的手不断渗出汗珠,沉默了很久,方才憋出一个“行”字。
苏刘义笑了笑,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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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多名安吉军将士在猎猎舞动的大旗下默默地排成队列。最后的弓弩箭矢都已经被集中起来,除了有一小部分交给突围的大队之外,其余的箭矢都会留给掩护后路的一千决死之士。
苏刘义手按剑柄,和池重山一前一后走上并不算大的点将台,两人像那里一站,在天穹之下显得分外渺小,又分外高大。
目光在下面每一张坚毅的脸上扫了一遍,苏刘义缓缓开口:“安吉军已成为诱饵,不可再长留此处,某不得不令安吉军突围,先某命令,家中已有兄弟者,出列!”
下面的方阵沉默片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向前迈出一步。
苏刘义皱了皱眉,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冷冷一笑,他旋即哼了一声喝道:“某还是不是你们的统帅,难道安吉军不服军令吗?!”
被这犹如晴天霹雳的声音一震,三千余名士卒却是再一次向前踏出一步。其余的千余士卒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似乎对于他们来说选择离开是绝对的羞耻。
点了点头,苏刘义接着说道:“老卒,出列!”
接下来的沉默并不算长,千余名老兵同时将身边的几名新兵向后一推,自己昂然向前,毫不畏惧。
“好。”苏刘义点了点头,刚想要说话,站在他身边的池重山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丝不忍和坚毅,紧接着这位历来是苏刘义跟屁虫的副都统制,猛地举起手中不知何时已经解下来的佩刀,一刀柄砸在了前方苏刘义的后脑勺上。
苏刘义眼前一黑,临晕倒前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稳稳的拖住苏刘义倒下的身体,池重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几名将领已经急匆匆的走上台来,都是统领那些新兵们的都头之类。池重山的目光在那几位将领身上扫过,然后伸出手拍了拍当先的一名指挥使的肩膀:
“拜托了。”
“末将遵令,必与苏将军同生死!”那几名将领同时抱拳喝道。
池重山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重新又转过身来,下面的士卒们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不过旋即都已经明白池重山是为了什么,没有人出声。这位第一次独当一面的年轻副都统制,并没有怯场,而是朗声说道:
“诸位将士,苏将军为我安吉军出生入死,率领虎贲猛士屡战屡捷,今日安吉军穷途末路,不得不壮士断腕,某等安能让苏将军至此陨落?!某虽不才,也自会率领一千老卒,拼死力战以掩护大军后路,请诸位牢记今日之恨,安吉军自当有雪耻之日!各部听令,打开南侧营门,突围!”
“遵令!”
所有将领同时暴喝一声,三千能战之士同时转向,手中的刀剑铮铮出鞘,闪动着寒芒无数。一直紧闭的营门也随之缓缓打开,安吉军依照远近次序,快向南方冲去。
已经现异常的南门外游骑纷纷向这边聚拢,不过很快就被密集的箭雨所杀散。这些游骑并不清楚其实安吉军所能射的也就只有这一轮箭矢了,所以一边远远地吊着,一边迅前去通知大军。
北门外的游骑也已经现了异常,无数的蒙古铁骑像是一道黑色的海浪,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已经聚集,飞快的向这边冲来。马蹄践踏着地面,出隆隆的响声。
“备战!”池重山抽出佩刀,身后的千余名老卒中有百余人都已经披戴上了步人甲,这种重装铠甲是对付骑兵最后的利器,当日岳飞便是凭借此种铠甲在郾城一举重创金国骑兵。可惜随着南宋国力的衰微,这种战甲的数量也越来越少,即使是像安吉军这种精锐劲旅,也只能少量配备,以备不时之需。
其余的老卒都是熟练地拿起弩机和盾牌,一台台床子弩也迅的拉弓上弦,瞄准前方。
蒙古骑兵像是一道黑色的旋风,转眼就已经到眼前。
大地,在疯狂的颤抖!号角,在阳光下长鸣!
“杀!”池重山高喝一声,无数的箭矢已经倾泻而出,第一排骑兵应声而倒。紧接着蒙古骑兵的箭矢和短矛都已经呼啸而来,有的被盾牌当下,有的则射中宋军士卒。
双方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但是没有任何一方退缩。
宋军只射出了三轮箭,蒙古骑兵就已经冲杀到眼前,突火枪沉闷的吼声已经无法阻止这些“上帝之鞭”的集群冲锋,拒马刀车之前在短短的半炷香工夫内就已经被一层层人马的尸体所堆满!
数十名手握长枪的老卒一边吸着满是血腥味的空气,一边毫不畏惧的挺枪上前,林立的枪林暂时阻挡了飞马而来的蒙古骑兵,但是任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片刻之后就会被突破的屏障。
床子弩已经在顶着敌人射击,而突火枪根本来不及填装火药,索性直接挥动起来当做武器,被迎面而来的锋利马刀所斩断,手握突火枪的那名宋军士卒临死之前并没有惊慌,而是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只要突火枪没有落到敌人手里,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池重山回头一看床子弩的弩箭已经所剩无几,当下也不再犹豫,猛地一挥刀:“退!”
后排的弓弩手从容向前数步,将密集的箭矢射向飞跃而起的蒙古骑兵,而其他的士卒则趁机在缝隙之中退往后方营帐方向。池重山勉强冷静着走在最后面,手中佩刀随时准备向前迎敌。
大部分的士卒已经安然退下,剩下的十多名长矛老卒却依旧顶在最前面,硬生生的将蒙古骑兵冲锋的步伐阻断片刻。而就趁着这最后也是最宝贵的片刻时机,在两侧等待良久的宋军士卒,闭上眼睛,狠一咬牙,同时投出了手中的火把!
“轰轰轰!”早就已经放置在床子弩、拒马刀车下方的突火枪火药,被火焰同时引爆!
虽然这些还只是最原始的**,不过其爆炸起来的威力也不容小觑,冲锋在前的数十名骑兵被突如其来的热浪掀翻在地,冲天而起的火焰熊熊燃烧,将床子弩、拒马刀车以及那横七竖八布满防线的双方尸体全部点燃!
一道火墙愣生生的出现。
火光映衬在每一名将士的脸上,却没有一人动容,即使是刚才拼死掩护他们争取到这一线生机的那些持矛老卒已经没有了身影,也难以再使这些钢铁般不屈的汉子眼眶湿润。
他们的眼睛中,燃烧着的只有熊熊的烈火和滔天的杀意!
火焰渐渐平息,已经有胆子大的骑兵越过火墙,挥动雪亮的马刀,即使是独自一人依然毫不犹豫的杀向前方的安吉军老卒。一名老卒面色如常,默然扣动了扳机。
飞驰的弩箭搅动炽热的空气,出刺耳的声音,最终没入那名勇敢的骑兵暴露出来的胸膛。
在那名骑兵坠马的同时,更多的骑兵已经越过火墙。
“放!”池重山暴喝一声,甚至不等弓弩释放完毕,遍第一个挥动着佩刀杀了上去。
这已经是最后一轮弩箭了,除了正面搏杀,他们别无选择。
身着步人甲的老卒们迈动沉重的步伐紧随其后,他们手中或是握着宽刃斩马大剑,或是握着闪动着光芒的巨斧,缓步向前走着,每一步都有着不输于蒙古骑兵冲锋时勇往直前的气概与视死如归的决绝。
更多的老卒虽然身上没有重甲,但是依然不阻挡他们向前的步伐,一个个小小阵型结成,紧随在重装步兵撕开的口子向前冲去。
池重山将前方一名骑兵胯下的战马前蹄一刀斩断,那名骑兵尚没有摔落马背便被池重山挥动的佩刀斩断头颅,鲜血狂飙,溅满池重山一身,这位在军中没有什么威望的副都指挥使,在这一刻却爆出了异乎常人的决绝勇气和滔天杀意。
“安吉军,杀!”他振臂高喊,迎向另一名敌手。
无数的老卒都在怒吼,都在向前,奋不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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