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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第二日翠兰伺候一家子吃了早饭,拎了一斤肉、五斤细面的年礼上门时,五老三一家五口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翠兰惊得尖叫出声,疯跑回吴家老宅求救,村里人听见动静都凑去看热闹,见得吴家五口满身屎、气息奄奄,一边嫌恶的掩着口鼻,一边又忍不住笑得肚里转筋。
吴家老太太坐在地上大哭,骂着儿子一家怎么这么不争气,吴家老爷子则直接拎起拐棍挨个开敲,到底吴老大、吴老二还算有些兄弟情义,拦了老爹,又不顾脏污,把他们一家抬回家去,请游医诊治。
游医号了脉,看了口舌,最后说是吃了脏东西,染了痢疾,喝些草药水,吃些清淡稀粥养几日,也就好了。
吴二嫂付了三十文的诊费,心疼的肝疼儿,手下把锅碗摔得更响,但凡闲暇就出去与人说道,“定是老三一家平日作孽太过,遭了报应了,若不然,怎么一家都病倒了。”
村中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也都深以为然,等过了两三日吴家老太太出门散心,听到自家的流言时,已经变成了,他们老吴家三代作孽,才遭了天谴,气得老太太差点儿没昏过去,回家痛骂了二儿媳,又把刚刚转好的老三一家撵了出去。
不提吴老三一家的遭遇,只说,瑞雪出了恶气,心里欢喜,每日忙里忙外,除了洗涮擦抹,就是钻进灶间琢磨吃食,院子里日日飘着诱人的香气,惹得路过的小孩子都趴在木门往里探看。
瑞雪本就喜欢孩子,心又软,就常常端了炸好的肉丸或者小麻花等物,请他们当第一个品尝者,馋得这些孩子见天儿的往赵家跑,二壮和三丫头,还有高家的大路、妞妞儿也是日日前来报到,领了一众孩子们在院门外玩耍,欢声笑语传出多远。
各家孩子的爹娘也不好让孩子白得吃食,就也把自家做的一些小吃食装了陶碗送来,自然也要坐上一会儿,说笑几句。
所以,赵家的院子越见热闹,瑞雪也与村人越加熟识。
日子飞速流逝,大年三十,终于在所有乡亲的盼望里到来了。
这日一大早儿,赵丰年就换了宝蓝色的锦缎长衫,里面套了服帖平实的棉袄,脚下是黑面皂底靴,上下一新,衬得他越发俊秀文雅。等里正亲自上门来请,他才戴好围脖,揣了昨晚写好的祭词去了祠堂。
村中的习俗,祭祖日,男子领着男童进祠堂跪拜,家家户户献祭品。
虽然那里没有自家祖先,但是瑞雪还是用竹篮子装了一盘小麻花,一盘素丸子,要吴煜拎着去上供,然后就扎了围裙,开始包酸菜馅儿的饺子。
祠堂正房堂屋,密密麻麻的灵牌前,放了一张大方桌儿,摞了足有百十个小盘子,吴煜把篮子交给张大河,张大河愣了愣,微微点头,上前把盘子摆上。吴煜接了空篮子,扭身出了祠堂,坐在学堂那屋等待。
赵丰年高声诵读了祭文,在香炉里烧掉,然后也退到了一旁。
里正带着所有人跪地磕头,低声祝祷,祈求祖先保佑,明年风调雨顺,平安无事。
三跪三拜下来,各家又纷纷上了香,也就散去了。
族老们都觉今年有赵丰年写祭文,比之往年脸上有光,祖先必定也是极欢喜的,于是拉了赵丰年谢了又谢,赵丰年客套了两句,就带着吴煜一前一后回了家。
尚未进院门就见灶间门里,有袅袅娜娜的白色雾气飘出,隐隐嗅得肉香弥漫,两人不约而同站住了脚,一时望着院子出了神,滴水成冰的冬日,*他乡的年节,还有什么比这样一个温暖的所在更另人感动…
瑞雪出来取鸡肉,见他们傻站在门外,嗔怪道,“大冷的天儿,犯什么傻呢,掌柜的进屋上炕吧,一会儿写几个字,煜哥儿过来帮我拾掇祭品。”
赵丰年与吴煜对视一眼,不知瑞雪为何张罗祭品,但也依言行事。
瑞雪把一盘盘码好的吃食,都放在托盘上,让吴煜端进堂屋,然后洗干净手,捧了几个一尺长的细木板也跟了进去。
赵丰年脱了大袄,坐在炕上的小书桌前研墨,见她进来,就问道,“要写什么?”
瑞雪拿了张白色的宣纸,比照着木牌的宽度,一边裁成纸条,一边说道,“写尊号,今日大年,我父母、还有你和吴煜的亲长,只要不在人世的,都需要祭拜一下。”
赵丰年和摆弄木牌的吴煜齐齐一愣,半晌都低下了头。
赵丰年想起从未谋面的亲母,手指微微发颤,郑重在第一张纸条上,写下“尊母赵于氏之位”,瑞雪见他停下,没有再动笔的意思,猜到他的父亲必然在世,虽然一直好奇他的身世,但她却是个有原则的人,或者说是个脾气倔强的人,赵丰年不肯说,她也从来不主动问。
于是,笑着推了推他,说道,“该轮到我爹娘了,我爹爹名讳是秦良安,我娘亲刘秦氏。”
说完,又拍拍吴煜的肩头,“煜哥儿,你呢?”
吴煜低垂这眉眼,慢慢放下手里的木牌,哑声说道,“母刘吴氏。”
赵丰年笔尖在宣纸上行云流水般淌过,三张尊号,眨眼间就写好了,瑞雪用小木棍挑了细面熬的浆糊,把宣纸仔细糊在木牌上,然后捧着摆在堂屋方桌上,赵丰年的母亲牌位在最上,瑞雪父母和吴煜母亲的牌位,并排放在稍下的位置。
地上放了草席,一家三口,三跪三拜,然后坐在灵前齐齐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也各自向亲人祝祷…
良久,瑞雪起身扶了赵丰年,“地上凉,进屋吧。爹娘的灵位先供奉一日,晚上再撤。”
赵丰年点头,脸色复杂的又看了一眼那“赵于氏”三字,转头回了屋子。
中午饭是红烧肉,溜豆腐泡,辣炒兔肉和葱爆鸡蛋,很是丰盛,三人坐在炕上小桌儿前,欢欢喜喜吃了。下午,瑞雪换了红纸出来,赵丰年又写了几个小福字和一副春联,吴煜门里门外跑着,都贴了上去,家里立时就添了三分喜庆。
原本瑞雪还以为村里人会上门求赵丰年的墨宝,没想到,都已经大年三十了,还是没人前来,心下好奇,出去一看,原来,但凡有孩子读书的人家都大方的把儿子尚且稚嫩的笔迹贴了出去,连同亲朋好友家里都是如此,于是赵丰年就清闲了。
孩子们毕竟才学了四五月,那春联先不说笔法如何,有的甚至还有错字,实在让瑞雪好笑,但是他们父母脸上骄傲的笑容,又让她转而叹气,有爹娘的孩子啊,真是让人羡慕…
夜幕降临时,一家三口又在灵位前磕了头,这才揭下宣纸,放在火盆里烧了,然后撤了供桌,围坐在炕头上,一边吃着小零嘴儿小点心,一边说些奇闻异事,守岁。
瑞雪毕竟有着前世三十年的记忆,走街串户卖豆腐时,日日揣着一个小收音机听评书,经典长篇可听了无数,加上偶尔看过的电视剧也有那么十几部,只随便扯了个《射雕英雄传》出来,就听得吴煜津津有味,连呼有趣。
赵丰年却是闯过江湖的,听得里面与事实不符之处,抿嘴挑眉,勉力忍着不愿笑出声来。
瑞雪与他日日相处,怎么不知他在忍笑,嗔怪的瞪他一眼,扯了被子盖在他腿上。
亥时末,吴煜终究坚持不住,歪着身子睡着了,瑞雪扶了他躺在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忍不住低声说道,“咱们一家三口,真是有缘,天南海北聚在一起不说,居然又都是没娘的可怜孩子。”
赵丰年半垂的眼眸闪了闪,还是问道,“当初成亲时,你不是说,记不得父母是何人了吗?”
瑞雪蓦然睁大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两圈儿,笑道,“亲生父母记不得了,这是原来在主家府上时对我有恩的养父母名讳。”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沉默半晌,低声说道,“我写的是亲身母亲名讳,我今年才知道她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的双手摆弄着一个核桃,翻转摩挲,好似极有兴趣的模样,可那微微发颤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心里的挣扎和苦痛,瑞雪忍不住轻轻握住,劝道,“人世多苦难,离开未必不好,也许母亲已经托生在哪个好人家,过着和乐安宁的日子了呢。”
赵丰年手心翻下,握住她的手,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守着一盏油灯,安静坐着,直到村里各家请神的爆竹声突然传来,惊醒了吴煜。
他扑棱棱爬起来,尚有些发懵,头发微乱,眼神迷茫,像极了迷糊的小闺女儿,瑞雪看得心痒,掐了他白嫩的脸颊一把,然后一边帮他穿大袄,一边笑道,“接神了,你该出去放爆竹了。”
吴煜立刻跳下了地,抱起屋角的篮子跑出去,大壮早等在院门外,两人带着穿成棉球一样的二壮和三丫,纷纷点起爆竹,叮当作响,与前街各家遥相呼应,极是热闹。
赵丰年也穿了大袄,同瑞雪进了灶间,他坐着帮忙烧火,瑞雪煮饺子、炒菜,很快年夜饭就端上了桌子。
吴煜领着几个小的笑嘻嘻跑进来,村中习俗,初一给长辈拜年。
张家离得近,此时又过了子时接神,几个小的这时上门也不算违了规矩,瑞雪笑着挨个给发了红包,得了几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就撵了他们回家去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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