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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我几乎以为自己在梦里：龙行道被一截劣质钢筋钉在墙上，血沿着银亮的枪身滴滴答答地洒个不停；蒋怜春瘫在墙边，眼角的血还没沥干；一只黑狗在兴奋地对月长啸；而面前一个穿古装红衣的男子正看着我。风呼呼怪叫着，似乎在催我们走进死亡。
滴答。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出动了四个人，任务要求还是尽可能减少我方伤亡。
我在干什么？我刚才居然什么忙也没帮上，只是缩在一边看？！那个冲动的白痴，还有那个只会假笑的花花公子，居然都倒在我前面——有没有搞错？我才是累赘，我才是最应该先倒下的人！
“尔等乃无罪之人，请就此罢手，也好让我对大哥有个交代。”男子还算客气地对我说。
看着他那的血色瞳孔，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恐惧再次被唤醒。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逃跑——说真的，我好想逃跑！辞职，对，回去一定要辞职！
可是我……
阿理，谢谢啊——龙行道那轻轻一句忽然在脑中轰响，轰得我口干舌燥！
“尹理，快走……”蒋怜春呻吟道，血泪涟涟：“叫援兵来……”
对啊，对啊！你提醒我了！我只要逃跑就好了！没人会有意见的，因为我本来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连抢劫犯都制止不了的我，根本不需要抱着勇气和正义感送死——
不，我不要！
我有千万个退缩的理由，可那些都是狗屁！我真的不甘心！要是在这里退缩了，我一辈子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住手吧！”
我呼吸困难，连大脑当机时间都欠奉便喊出下一句：“你们不可以再错下去了！”
死寂一片。
男子怒极反笑：“什么？！好大的口气！我只杀有罪之人，干你何事？！”他森寒的嗓音绝对是我一生梦魇。
我逼自己直视他躁动的血瞳，道：“你不可妄杀人类，即便那些人活该千刀万剐。”
男子手指微动，钉着龙行道的钢筋就带起血泉一股，倒飞回他手里。他居然还舔着钢筋上的血，眼神毫不掩饰地表露残忍！
龙行道低呼一声，坐倒在地，无力地对男子说：“别动手，他……他是普通人！快跑……”
“我是[谈判]。你无权干扰我的行动，[战斗]。”我强忍着双腿的发抖。
男子就着月光欣赏手上的钢筋，眼角余光盯着我：“你可知我身份？”
“已经大致猜到了。大型狼犬、巨大黑影、野兽啸声……再联系一下你们专杀罪人的习性，除了那几把刀，我真想不出中国哪朝哪代还有什么东西能符合这些已知条件。”
他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我替天行道乃是职责所在，你等怎能阻拦？！”
“那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不过区区格物之徒而已。”男子笑容里带着轻视，他有资格轻视。
“我爸爸也是格物部的，是当时的[战斗]。”
男子牙齿间磨出金属声：“我没工夫听你废话——”
我的毛发被这一句逼得炸起！
他身后的黑暗里飘来一个声音：“二弟，且听他说。”
那声音温和从容，没什么“威严”可言，可红衣男子一愣，只恭恭敬敬地道一声“是，大哥”就不敢动作了。
那大哥又道：“三弟，你又卤莽了。”
黑狗有些瑟缩，这个模样有些像动物收容所里等人领养的小狗崽子。
不管怎么说，失去红衣男子的逼视，我呼吸平缓多了。蒋怜春没和我说来的家伙如何如何，只虚弱地骂了声：“妈的，中头奖了。这就是第三个。”
我定定神，继续说：“当时他战力卓绝，任务完成率高达九成，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是下一任部长。”我想起他的那张刚毅的脸，照片上他是那么年轻，可我自出生后就从未见过他。妈妈甜甜的笑容，随照片一起变黄，变皱。
我说不出话了，心里很疼。
大哥等我等了一阵，问：“然后？”
我捏紧玉佩，道：“然后他死了。被部里处决。”
不单是蒋怜春，我也是家族里的本支子弟。可是我呢？我有什么？
爸爸一死，家族里那些家伙就装得大义凛然，声称尹家没这种败坏门风的子孙，扫垃圾一样地将妈妈和我赶出了家族。我现在一个尹家的道术也不会，难道不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吗？！要这样倒也没什么关系，我本来就不稀罕学什么道术，可是要妈妈这十几年辛辛苦苦地供我养我，却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的。
我在单亲家庭里长大，最苦的还是我妈妈啊。我的愤怒和怨恨，就是因为这个吧……
大哥道：“有罪之人？”
周遭空气凝重起来，充斥金属的味道。我的皮肤有刺痛感。虫子的叫声消失了，恐怕这几条街的虫子都死绝了。
我点点头，感觉脖子生锈般生涩，几乎点不下去：“他杀了普通人。”
“杀人者，人恒杀之。”大哥道。
“他杀的是罪人。”
“但格物部的规定之一，就是不准杀人。”
“是的。所以他死了。”我道，我感觉我的声音开始冷冽：“但你知道那个罪人犯了什么罪吗？”
我深呼吸一口气，把金属味儿灌进肺里，嘴里有丝丝血腥味蔓延。
我道：“那罪人强奸了我妈妈，妈妈因而精神崩溃。所以我爸爸把那人杀了。很好笑，我在致知部无意中发现写着我爸爸名字的档案，才得知这件事。我一直以为爸爸是车祸死的——我妈妈的惨痛记忆被当时的[处理]修改了，这一点我还是挺感谢格物部的。”
四下无声。
“不管有何隐情，有何冤屈，不得杀人。”大哥语气略微放轻，笼罩我的金属味退散了些许。
“是的，所以我不恨格物部。规矩、法度是必须接受和遵守的东西，我们是执法者，不能逾越法律，而你们亦然。”
“笑话！！！”红衣男子暴笑起来：“我等亦是执法者，我们哪有违法！”
“你们只是按自己的喜好来杀人。你们不能代表法律。”在笑声中，我正色道。
大哥的身形在黑暗中闪着金属光芒，声音顿时威严无比：“说来听听。”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空气瞬间比金属还要重，要压得我跪下去。无声无息地，我的衣服出现边缘光滑齐整的裂口，似乎有无形剪刀掠过。两个同伴仰天喷了一大口鲜血。
我紧攥玉蝉，坚持着顶住脊梁骨：“在没有意识之前你们的确是最公平的裁决者，因为你们的大人断案如神、秉公执法，你们只需代行他的决断。可现在你们已有了自我意识，而能为你们决断的人却逝去了——这就是私自执法。”
“第一，你们执法，执的是什么法？执的是你们宋朝的法，却不是我们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朝代已经更替，法律系统亦更加完备，不再是你们那动不动就秋后问斩的律法了！”
“第二，你们执法，怎么执法？随便杀人、引起人类恐慌和社会动荡，就叫执法了吗？！请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们是妖怪，不得干涉人类司法！”
“第三，你们执法，就一定公平公正吗？谁能保证？！之前的你们可以杀人，是因为你们确实是代行法律，可是包大人已死，谁来保证你们是法治而不是人治？！就算英明如他也能保证一生都没有冤假错案？”
“我爸爸不该杀人，就因为他报妻子受辱之仇，逾越法制；你们可以杀人，就因为你们‘公平公正’？如果有人杀害了包大人，只怕你们第一个冲出去将他斩杀！什么叫公平公正，你们说啊！”
对面三个家伙沉默，空气稀薄开来。
“人人都有**，你们杀人也只是满足自己嗜血的**罢了，执法只是借口。”
“放肆！我怎会……”红衣男子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喉结耸动一下。
“你们嗜血只是本性驱使，因为你们是凶器；你们确实有心执法，但法律不外乎人情，不一定非得杀人的。你们不清楚生命有多珍贵，但人类清楚。”我声音干哑：“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无论他生前有没有犯罪，爱他的人都会伤痛万分。”
我试图把爸爸的脸从脑海里抹去。
“法律是戒尺，不是刀剑。我们的法院里也不常动用刑杀，就像宋朝还有流放一样。我话就说到这，因为这几个人确实该死，你们的情况又比较特殊，所以我代表部里决定：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黑狗第一个吠起来：“追究？尔等未免自视甚高！”
“三弟！”他们大哥叹道，“我等执法者，就能逾越法制吗？大人也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可是忘记了吗？”这一声叹息后，街边的树就不停掉叶子，纷纷扬扬的。
红衣男子与黑狗肃然：“永不敢忘！”
听了这句，我总算松了口气。原来我后背湿了啊。
“这是你们的时代，也理应由你们主宰。我们这些旧东西，就和历史一起沉淀下去吧。”黑暗一时退却，大哥面容看不分明，身形在金光中膨胀，弹指间化作龙形，一片片鳞甲在街灯下被勾勒出金边，很诡异的美丽。
他的声音浓重：“最后一个问题：你不过是个凡人，身无术法，怎么就敢忤逆我们？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我道：“无他，理直气壮，心正胆坚。”
“好一个心正胆坚，包大人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你和他真的很像呵。此子日后必成大器，二弟，你随他去执行这个时代的正义吧……”
大哥长吟不止，拔身直入云霄，再如一道金色闪电般刺进地底，悄无踪迹，只有浩浩长风回荡难定。
黑狗向我低头（不知是敬礼还是道歉），又对红衣男子道：“二哥，保重！”便原地消失了。
任务应该是完成了吧？
我赶紧扶起蒋怜春（这家伙忽然笑得很开心，全然不似作伪），再跑到龙行道身边。龙行道一把推开我，挣扎着挡在我面前：“咴，快跑，那家伙来了……”我顺着他视线看去，红衣男子缓缓飘来。
拍拍龙行道的肩膀，我把上衣脱下：“自己包扎吧。这次就不需要你保护我了，我有保护自己的方法。”我站起来，风有些冷。
男子抖身化作四米长的红皮黑纹猛虎，凑近前来，像看食物一样直直盯着我：“大哥有命，也罢，也罢。我姓朱，单名一个玄字。”
我道：“我叫尹理。”
猛虎微一颔首，一口噬住我的右手！
——早晨——
我在迷迷糊糊中听见闹钟响，虽然撑不开眼皮，但想起一旦迟到就会惨遭[财务]毒手，只好起床。身边有人说道：“咦？报更已经不需要人手了？”我转头看是谁在我卧室，一激灵差点没掉下床去——
那个叫朱玄的红衣男子！他此刻飘浮着保持打坐姿势，手里把玩着我的闹钟（闹钟已经自动分解成螺丝和齿轮，在他指间排列跳跃）。
是了，昨晚的事情我终于记起来了：
朱玄和我订立契约（原来是需要血的），成为我的契灵，我手上伤口就是见证；蒋怜春把我和龙行道送去医院检查，天杀的足足有二十多个检查项目，折腾到凌晨三点；龙行道在病床上喊着要吃夜宵，蒋怜春还真让管家去国际大酒店买了一打烧卖（我猜酒店员工是被钱砸醒的……）；[暗杀]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回去我必定投诉他（她）；一回来我就睡着了，合计一下也不过睡了四个小时。
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怎么了？”
“哦，呃，我看见蟑螂！”我赶紧叫道。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怕什么蟑螂……快下来吃早饭吧，我买了馄饨。”声音离去了。
朱玄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为何叫我蟑螂……”
“要是你被她看到，她会吓坏的！”我怒道。
“无妨，我就如那靶君一般可随时隐身，语音亦能只允你一人听到。”
我穿好衣服，朱玄也随我飘出房间。他还自言自语道：“当真多亏你了，因本体埋于地下，我行动受限，但与你订立血契后就能到处行走——”
妈妈从拐角后出现！
我喊道：“小心！”
“什么小心？”朱玄和妈妈异口同声，可妈妈完全没发现近在咫尺的朱玄。
我松了一口气，笑道：“哦，最近精神紧张，呵呵，呵呵呵。”
“看你那黑眼圈，肯定是又失眠啦，真是的……”
妈妈又絮絮叨叨地去给我拿碗筷。我坐下时，正好听见新闻播报员的声音：
“昨日，对我市旧城区的考察工作进展顺利，已经有大批文物出土。但专家指出，以我国目前的技术无法保护剩下的文物，应让它们继续留在地底，等待以后技术手段成熟才进行挖掘工作。”
“出土文物大多是宋代的器物。据专家推测，这些文物是在民国初年被国民党转移到本市的，具有高度的研究价值。专家组还推测，未发掘的文物中有北宋包丞的三把铡刀——龙头铡、虎头铡和狗头铡，从侧面证明了与包丞有关的民间传说的真实性。”
我边吃边想：今天一定要辞职，等下班回来时还得买个闹钟吧，可能要买多几个……
“接下来请看下一则新闻……”
依旧是无聊的开头，但往后又会有怎样的情节在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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