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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店里真暖和。
“抱歉，白天的时候我在系学生会，手机刚好不在身边。后来才看到你的电话。”顾山晴把泡好的茶端上来。明未呷了一口，顿觉浑身温暖，感冒仿佛好去了大半。
看来她并不知道崔玟凯帮她接了电话。
“啊，没事。”明未的注意力此刻全在坐他对面的这个男孩身上。
“休满是南晓大学一位老师的孩子，我很早就认识他了。”顾山晴坐下来介绍道，“你好像今年也念高三吧，是和方荣同一个学校？”
休满摇摇头，“我在南晓附中。”
方荣念的是陆东中学。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休满看了眼明未，欲言又止。
“这位是明未，我的朋友。他就住在月茗村，方荣家的对面。在知道方荣的事后，他也一直想帮助方荣。”顾山晴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讲。”
休满低头抿了口茶，缓缓道，“方荣和我是一年前，在一次本地高中作文大赛上认识的。他和我都上台领了奖。我之前读过他写的东西，一直觉得很不错。他也喜欢我写的东西。当时我们一见如故。后来便经常相约一起参加作文活动或阅读活动，还会到南晓大学的图书馆来看书。”
“升到高三，方荣突然——”休满停顿了一下，“——迷上了鸟，说要跟我一起创作一个化鸟的故事。他说高三学习太枯燥了，想通过写作换换心情。我看他兴致勃勃，便答应下来。”
“一开始，我们相约每天在图书馆见面，一起写作。但他的学习太忙，时间很少。他提议找一套没人借的丛书。他每次借一本，写好稿子后藏在里面。我接着写，再把稿子藏到下一本。”
醉汀集放的位置很偏，没什么人借。卷数又多，足足有二十七册。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一边读书，一边写作，坚持了两三个月。我学习没那么紧，倒还忙得过来，但他的压力越来越大。”
顾山晴插嘴介绍说，休满已经被保送南晓大学了。他的父亲既然是大学老师，有保送资格也很正常。难怪他脸上并没有高考生的那种疲惫。
“两个月前，我在图书馆见到一次方荣。他已经面黄肌瘦，目光迷离。我劝他暂停一下，等高考结束了再一起写，被他拒绝了。他说他越来越喜欢这个故事。”
“那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唯一的交流只有书稿上的文字。但我发现，他写得越来越慢，一直到两周以前，他没有按时归还借出去的那本书。”
“两周以前，正好是方荣病倒的时候。”明未点头道。
“除了写作的事，方荣还跟你聊过什么吗？”明未问。
休满想了想，“之前他经常跟我讲，他想变成一只鸟，逃离学校，和家。即便那是一个梦。”
休满眼里闪过一丝惆怅，“也许他坠入到了这个梦里，没能醒过来。”
变成一只鸟。
明未想起了黑影，“乌鸫是怎么回事？”
休满愣了一下。
“啊，说到这个——”顾山晴插上话来，“那是休满养的一只鸟，好像是叫——小蛮，对吧？”
休满看了眼顾山晴，点点头。
养的鸟？能有这么聪明的鸟？明未有些怀疑，不过他没表露出来，“它挺聪明的，还会抢人手机。”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我们的书稿。”休满忙低头道歉，“方荣很珍视这份书稿，他希望这只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方荣知道乌鸫的事吗？”
“他知道是我……”休满停顿了一下，“养的鸟。”
休满吞吞吐吐，似乎瞒了些事。顾山晴还在一旁帮他打掩护。
不过明未至少搞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后怎么办？你今天也看到了，方荣从楼上跳了下来。”
“我……”休满从衣兜里拿出一叠纸，展开来递给明未和顾山晴，是跟之前一样的纸稿。
上面的文字，紧接着卫栩化鸟后的故事。讲的是卫栩飞到了峭壁之上，才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传说中闪闪发光的千羽城，没有友善而自由的居民，只有枯草和凛冽的寒风。卫栩一下子醒了过来，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梦。他结束冒险，回到老家，遇到一位仰慕他文采的女孩子，结婚生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结局，比起化鸟来，似乎太过普通。不过，说不定真的能唤醒方荣。
“他现在昏迷不醒，能看书吗？”明未抬头看着休满稚嫩的脸，“难道你是想——念给他听？”
休满轻轻点头。
明未知道，除了方叔以外，休满是最想要方荣醒来的人。
“那我们得抓紧了。我没记错的话，老方今天就要搬走。”
“可是方叔他……他不认识我。”
“没事，有我。”
-
刚要出门，赫文走了进来，“你说老方？十分钟前刚开车走。”
“什么？你有他电话吗？”
电话的嘟嘟声响了半天没人接，“方叔可能在开车。”
“那怎么办？”顾山晴犹豫道，“要不要先等他到家再打？”
那恐怕就得等到明天了。而且按方叔的脾气，受了几次骚扰，不一定愿意告诉别人他的住处。
“算了。”休满的表情失落，“也许以后还能……”
明未最忍不了的就是，看到别人这样的表情。
“不行。”他看了看表，“方叔才走十分钟。今天是周五，出陆东的路肯定堵车。他开不了多快。”
陆东的高新科技企业很多，很多人都住在长海其他地方，周一跑到陆东来上班，周五再开车回去。所以周五晚上从陆东往西的路多半会堵，这点从手机地图的路况上也可以看出来。
“如果我们开车去追他，也会被堵在路上吧？”顾山晴问道。
“谁说要开车了？”明未站起身，“我们骑车过去。”
休满抬头看着明未，一脸惊讶。
-
明未蹬上自行车，让休满坐在后座上。顾山晴说去找同学借辆电瓶车，让他俩先走。
按照导航，明未顺着省道一直骑。机动车道上的确很堵，不过骑了几公里，也没看到老方的车。
“方叔的车呢？”明未蹬得满头大汗，心里越来越急。
“小明哥，我们抄小路吧。”休满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
“小路？”
“对，我认识。前面右转。”
明未按休满所说，转进去。这条小路上没人没车，两边都是树，感觉有些阴森森的。
刚骑一段，他觉得自己的外套动了动，低头一看，一只手伸过来，把几页纸塞到他的衣兜里。
“小明哥，继续骑，别回头。一会儿你看到我……的鸟，就跟着他。”
休满的声音听来有些飘忽不定，“我们在方叔的车那儿见。”
什么意思？
明未继续蹬车，刹那间，他感觉后座好像变轻了。
他赶忙回头，休满不见了！
什么情况？
紧接着，天空中出现了一只乌鸫。
还真的是——
明未来不及多想，赶忙跟上乌鸫。
-
乌鸫的定位，比手机上的导航准多了。
明未抄了几条近道，终于在一条大路上看到了老方的车。
“你又搞什么名堂？”老方把车靠路边停下，不耐烦道。
“有点事……”明未四处张望。
顾山晴骑着一辆电瓶车，突突突赶过来，后面坐着休满。
“这位是方荣的同学代表。他想跟方荣再见一面。”明未向老方介绍道。
方荣躺在副驾驶上，裹着被子，睡得很安静。老方走下车，去旁边点了支烟。
休满一头钻进驾驶室里。
“方荣。是我。”休满的声音轻得像掠过水面的翅膀，“你还在卫栩的梦里吗？——我看过你写的稿子了。故事还没有结束。”
休满打开车顶灯，把书稿摊在腿上。
“卫栩飞到空中，”
“天空越拉越近，”
“近了，近了，”
“千羽城近在咫尺。”
“……”
休满徐徐念起文稿，宛如唱歌一般，明未不由听得入了迷。
“然而峭壁上，”
“空空如也，”
“……”
“卫栩拉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两人站在老树下，”
“阳光依旧灿烂。”
方荣又轻哼一声，还是没有睁开眼。休满面色焦急，连忙把手上的稿子再念了一遍。方荣没有醒过来。
“好了，好了。你们都努力了，我知道。”老方掐掉了第三支烟，准备回驾驶室，“让他睡吧。回了老家，他会好起来的。”
“稍等一下。”休满伸手挡住了老方，“请您，稍等一下。”休满的话一字一顿，一股不容让步的气势。
“休满——”顾山晴拉着休满道，“让方荣走吧，他会醒过来的。”
休满再看了眼方荣，突然扭头对老方道，“方叔，您的烟掉地上了。”趁老方低头的一瞬间，他伸出手，用大拇指在方荣的嘴上轻轻按了一下。
“方荣，对不起。”休满轻声在方荣耳边道，那声音小得几乎要听不见，“再见——”
“再见。”休满迅速收回手，从车上退下来。透过金丝眼镜，明未看到休满眼里闪动着一丝水光。
-
就在这时候，方荣突然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上下起伏。
“荣儿？”老方匆忙钻进驾驶室，“儿子？”
方荣缓缓睁开眼睛，瞳孔由发散变得集中。他侧过头去，茫然地看着他父亲。
“荣儿！”老方激动得喊了起来，“你醒了！”
“爸，你——瘦了。”方荣的声音依旧很虚弱。
“好儿子！好儿子你醒了！”
“我——我怎么在车上。”方荣好奇地看着周围，他的目光落在车外站着的三人身上，“他们——是谁？”
明未一愣。他不认识自己不要紧，但是休满——
顾山晴也吃了一惊，“这是休满，你的好朋友。你不认识他了吗？”
“朋友？”方荣摇摇头，“爸，他们是谁？”
“他们——他们是——”老方依然沉浸在儿子醒来的激动中。
方荣难道是因为受了精神创伤，一时失忆了？
“怎么这么冷，今天几号了？”方荣转过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我这是，怎么了。”
“你睡了一觉，儿子，你睡了一觉。没事了，都没事了。”老方的眼圈红了，他感激地冲明未三人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休满的神情平静。
“可是——”顾山晴的声音哽咽，“你就这样——”
“我们走吧。”休满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把书稿揣回兜里，转身走向明未的自行车，背影被一排排红色汽车尾灯拉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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