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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是个从不缺乏闲言碎语的地方。隔天格拉蒙伯爵夫人——玛丽暗自叫她“包打听夫人”——就主动分享了她的消息——她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妹妹,又是杜巴利夫人的情敌(老国王当然不会独独眷顾杜巴利一人),非常愿意同王储妃亲近。
“维耶尔神父是家里的小儿子,家族为了让他混点出息,把他送去当了神父。他在雷诺尔伯爵家给六岁的儿子当家庭教师时候,竟然同时和夫人、小姐有染,两人因此争风吃醋,为了他大打出手。出事之后当然待不下去,被赶了回去。这次他家花了重金收买杜巴利夫人,请她帮忙谋一个好职位。”
然后这个“祸水”就被送到凡尔赛宫来上课了。
第二天再次看到这位黑衣神父时,她忍不住心中暗笑。
嘴上满口敬畏上帝、尊崇道德、节制禁欲,背地里却是左右逢源、老少通吃。
不知道这位维耶尔神父对自己的“使命”到底知不知情,但玛丽不打算揭破。
反正除了上课外,她不打算与对方再有进一步的接触。那些关于上帝的大道理,就当是练习听力。
她亟需了解的历史、文化、地理、政治方面,神父不会主动地教,不过,她还有别的渠道获取知识。
王室图书馆的书目是馆长亲自送到她手上的。
总共有15册,厚厚一沓,放在起居室的小茶几上,玛丽拿起一本随手翻了翻,就差点被密密麻麻的字给弄昏了。
馆长也看出她需要时间慢慢选书,贴心地表示书目放在这儿,王储妃需要什么书,派人通知一声,他立刻就会送过来。
“不必这么劳烦你,”玛丽表示,“让我的侍从取回来就行。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派个人跟着他。”
“殿下的宽厚体贴真是令人感动。”
馆长不住称赞王储妃良好的教养。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同亲戚朋友好好夸一夸——被未来的王后以礼相待,这绝对是值得夸耀的谈资。
书目将图书分为宗教、哲学、文学、艺术等几大类。自然科学没有单独分出来,而是被放到“休闲”读物之中。
“文学”分类相当厚,其中竟然有长长的一串书名,延续了好几页,都叫“中国皇帝的图书”。
概述里说,这是中国皇帝下令编纂的“百科全书”,编成之后,传教士请求皇帝赐予一套,送回了法国。
——当然,书名和概述只有法文,完全看不出中文的原样。
从皇帝“名字”的读音,玛丽终于得知,此时清朝的皇帝是乾隆。
而说到乾隆下令编纂的百科全书……玛丽不禁咋舌,难道是《四库全书》?法国人误把图书总集当成了百科全书?
可是,《四库全书》的篇幅太过浩大,完整抄本的套数用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完,传教士面子再大,也不可能把一套运回法国吧?
当下玛丽就决定要借一本看看。
除了这一本之外,她还挑选了一些介绍法国历史文化的——都是为了恶补她的“常识”。
“休闲”的科学著作也借了一本。她想具体掌握这个时候科学发展的进度。
虽然说她在精密机械、材料制造方面掌握的知识,因为太过超前,在这个时代注定派不上用场,但无论什么时候,关心科技树都是她的一种本能。
最后是一份叫做《文雅的商业之神》的杂志——对同时期的清朝来说,报刊杂志还是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儿,而此时的法国人早已习惯了它们。
图书馆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把书送来了。
随书一起来的是一个年轻快活的书记员,眼睛滴溜转,脸上带着健康的红晕。
在把那本中文书从箱子里搬出来的时候,他大着胆子问:“您看得懂中文吗?”
“看不懂,”玛丽微笑回答,“我只是好奇中文是什么样的。”
“真是怪事,”他喃喃自语,“上一位也是这么说的。”
“什么上一位?”
“您知道,自从这些中国来的书进了图书馆之后,就没什么人借过。除了您,只有一位夫人,是一年前的事了。她当时也是这么回答我的。”
“你记得清楚?”
“到现在为止,这套书只有两个人借过,我当然记得。”
玛丽动作一顿:“你还记得是哪位夫人吗?”
“呃……非常美丽、优雅的夫人。名字我就……对了,”书记员笑起来,“我可以回去查记录。”
“请务必这么做,”玛丽说,“竟有人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我一定要好好认识认识。”
书记员自然应允。
等他走后,玛丽微微皱眉。
除了她,还会有谁借这本书?难道有人学过中文?毕竟这个时代已经存在中法交流……
不,如果学了中文,就不必假称看不懂。不像她自己,是因为原主人的生命中没有接触过中文,所以不得不假装不会。
——难道说,对方的情况和她一样?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
不要着急下结论,她想。或许真的就像对方宣称的那样,只是好奇而已。
定了定心,她先翻开了《中国皇帝的图书》。
不由得哑然失笑。
原来是《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不是《四库全书》,而是对其所收录图书列出一个总目录,附带提要。
怪不得能一口气要来一整套呢。
第二天,图书馆那位小书记员带着借阅记录来了。
“好叫您知道,上一个借了《中国皇帝的图书》的,是郎巴尔王妃。您借的是第一册,她借的是最后一册。”
玛丽假装随意地问:“哦?她还借了其它什么书?”
书记员面露难色。这个时代没有电脑,查询记录并不方便。
她摆摆手:“没关系,只是随口问问。”
她给书记员道谢,后者脸上一红。
“可能您会感兴趣,”他从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我带来了她借的那一册书。”
这小伙子脑袋相当机灵。接过书,玛丽微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书记员一挺胸:“约瑟夫·范·普莱特。”
“不是法国人?”
她这么问,是因为“范”(van)在荷兰语中类似于法语的“de”或者英语的“of”。许多荷兰语系的名字里都带着这个标志。
“我在布鲁日出生。”
也就是比利时人了——比利时与法、德、荷交界,通行语言也是三国混杂;后世欧盟的首任理事会主席范龙佩就是个荷系比利时人。
而这个时候的巴黎,差不多是欧洲大陆的梦想之都,许多外国人来这里,一些寻欢作乐,一些寻找机会。这个小书记员看起来是后者。
待他离开之后,玛丽拿起新入手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最后一册,咬了咬下唇。
郎巴尔夫人的特别,已经毋庸置疑。从那些对话里,就可以看出这位女性与众不同的洞察力。
她会特别到跟她拥有同样的经历吗?应该找机会试探她吗?
——等一下。
为什么郎巴尔夫人要“借”书?
玛丽也对这套书感兴趣,但她不能离开凡尔赛宫,所以即便只看一眼,都只能借回来看。
而郎巴尔夫人肯定是自己去图书馆的;如果仅仅出于好奇心,在书架上看几眼就可以了,何必借出去?
难道这一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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