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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景帝带人回銮,在营地外面就碰上了叶棽体力不支晕倒,众人又是一通忙乱,最后全部歇下时已经过了三更天。
景帝便叫取消了第二天的安排,让大家都好生休息一日,当然,他自己也累的够呛,虽然心里不情愿,可嫡长皇子出了事,皇后又在,当皇帝的总得做足了功夫。
叶棽故意晕倒,其实也是为了沈复那边更顺利一些,都忙着照顾他,老四并郎威等人便是想做什么也得先靠边儿站。
他自然不是要沈复查什么奸细,他早就和沈复说好,要查他昨日骑的那匹马,还有喂马的人,备马的人,找到那个谎报方位的侍卫。
秋日清晨,带着冷意的阳光似乎比平日更显清澈。
从皇家围猎的营地看出去,山间雾气还未散尽,晨曦中连绵起伏的群山隐在迷雾之中看不清晰,鹧鸪的鸣叫似远似近的传来,声声敲打在人心上。
因得了皇帝命令,此时营地所有人都还在沉睡中,沈复却已经在叶棽的大帐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叶棽斜靠在软塌上,看着眼前一包东西,一手搭在紫檀凭几上轻轻敲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沈复道:“殿下还在想什么?证据确凿,应该立刻向陛下禀报才是。”
叶棽瞄了他一眼,摇摇头:“禀报什么?说我的马被喂了这些个东西才会发狂,还是说那故意谎报方位的侍卫死于非命其实是被灭口?”
“当然都说,据实禀告,由陛下裁夺。”沈复愤愤不已,“不止这些,还有昨晚那些刺客,除了四皇子,还能有谁这么大胆嚣张?”
“自然不会有旁人。”叶棽冷冷一笑,“可是复表哥你想想,喂马的人可以说自己不知情,那侍卫也已经死无对证,至于昨晚的黑衣人,谁能证明他们是老四派去的?”
前世谎报自己方位的不是什么侍卫,而是四皇子本人,叶棽获救之后立刻就找皇帝告了一状,可皇帝仅仅只是斥责了四皇子一顿,反而责怪叶棽不该斗气导致自己遇险受伤,还说他气量狭小不堪大任。
所以这一回,叶棽学乖了,如果不能一击击中,那他宁可全部忍下,以图日后。
沈复被问的愣住,讷讷地道:“那,那个侍卫就是四皇子亲兵里的,这个算是证据吧?”
“老四本就最得父皇欢心,这点证据最多算他个御下不严。”叶棽下意识地揉捏着玉璜,“我去说,不仅在父皇那得不了好儿,反倒打草惊蛇,叫老四知道咱们怀疑他。”
“昨晚搜查营地闹那么大动静,难道不会惊动老四?”沈复疑惑起来。
叶棽笑笑:“我堂堂大瑄的嫡长皇子遇险被困至深夜,却只等来一个救兵,若是回来之后不搞点事情,你觉得正常吗?”
沈复吃惊不已,想了想却还是有些不大甘心:“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黑不提白不提?”
“怎么可能算了。”
简简单单地几个字从叶棽嘴里吐出来,他依旧笑着,只是这笑容却不再有温度,整个人好似一瞬间结了冰,叫人不寒而栗。
他重活这一世,可不是来做菩萨的,他从地狱里爬出来,便是讨债的恶鬼,那些欠了他、害了他的人,一个个都别想逃,也都别想,就这么算了!
沈复缩了缩脖子,不自觉地紧了紧披风,兀自疑惑着这大帐里怎会进了冷风。
“那,需要微臣做些什么?”
叶棽垂眸,片刻后抬眼,眼中已是清明一片,再瞧不出任何情绪,他一手摩挲着玉璜淡淡地道:“复表哥在兵部也有两年了吧?”
沈复莫名:“啊,是啊。”
“两年。”叶棽点点头,“堂堂镇国公嫡长子,一个主事太委屈了。”
沈复一头雾水,叶棽却笑笑:“复表哥先回去吧,我去瞧瞧昨晚那人,兴许会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送走了沈复,叶棽从塌上起身,拄着拐杖慢慢地往内室走。
他慢慢地走,心却好像在油锅里翻腾了几回,抑制不住地眼眶发胀,掀开帘子的手竟也微微发抖。
叶棽苦笑,可立刻又释然,那里面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宁易,他的铃铛啊!
宁易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茫,昏胀的头脑也没能立刻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甚而连记忆都有些混沌。
不过很快,他就被指尖的一抹阳光吸引了注意力,交叠的双手轻轻蜷曲,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菊。
他小心地活动手指,好似把玩一般,让那一束清浅的光线流连在指尖。
片刻后,身体先于意识觉醒,皮肉上尖锐的疼痛席卷而来,宁易忍不住皱眉,记忆一瞬间回笼,原来昨日他差一点就逃出去了。
真是可惜,他想,既然逃不出去,那就真的只好死在这里了。
死就死吧,在他看来,其实活着反而比死更难,自懂事起,他没有一日不是这么想的,可他还是活到了现在。
他从来都是下贱的存在,那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偏要贪恋这浑浊世上的一口空气,在旁人看来,极其不可思议。
可他不在乎。
宁易抬起手,纤薄的手掌在阳光下轻轻晃动,青葱般的指尖边缘处近乎透明,他勾了勾唇角,他就是要活着。
房间里传来动静,宁易偏过头去,门口处一个人正背着光影站着,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正在安静地打量自己。
那人穿了一件素白的窄袖长袍,领口袖口是约莫二指宽的银色镶边,腰间朱红蹀躞带上挂了一块白玉璜腰佩,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他似乎是刚刚进门,头上的二龙抢珠小银冠上的龙尾还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晃着。
发现宁易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先是呆了一呆,接着便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灿烂明朗,仿佛春日里万物生长的热烈美好,叫人一见而再也不愿移开视线。
“你醒了?”醇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叶棽笑着开口,“醒了就好,我还怕吵到你休息呢。”
宁易恍然回神,双手撑着床沿想要起身。
“别乱动。”叶棽摆手制止,“快躺下,免得伤口崩开。”他说着,身体微一用力,单手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过来。
宁易这才发觉他长袍下面只有一条腿着地,随着他走动,露出长袍下打着夹板的左腿。
“我是瑄国的大皇子叶棽。昨儿晚上,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叶棽还不习惯用拐杖走路,从门口到床前的几步距离也走的很慢,他不想这么冷场,便含笑和宁易搭话。
宁易有一瞬间的慌乱,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待在床上,作为一个亡国的俘虏,他必须对这位大皇子表现出敬畏。
哪怕这种敬畏只是表面上的装装样子,但也可能是他活下去的一个机会。
宁易垂下眼,一手掀开被子,同时用力撑起身体,手脚并用地翻下床榻。后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可他只是动作稍顿,仍旧赶在叶棽走过来阻拦之前跪在了他面前。
“罪奴宁易,见过大皇子。”宁易双手平放在身前,额头触地。
叶棽未及伸出的手顿了顿,心里却止不住地涌上欣喜,宁易他跟自己说话了!
这一世,他能说话!
许久没有动静,宁易紧张地维持着磕头的姿势不敢动,生怕惹恼了叶棽。后背伤口早已撕裂,血再次渗出来染红了白色里衣。
这种疼痛持久而难以消解,但程度于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自亡国被俘,他受过太多酷刑折磨,这一回真的并不严重。
可能是因为那些药真的好,宁易想着,悄悄放缓了呼吸,尽量缩起自己减少存在感。
叶棽被他背上的红色刺了一下,想移开目光,却不妨瞧见了他后颈上斑驳交错的伤痕,前世宁易拉着自己出逃时,他身上就是这样的。
压下心中酸楚,叶棽把拐杖从腋下抽出,弯下腰伸手去拉宁易的胳膊:“快起来吧,以后在我跟前不用这样。”
宁易被他握住胳膊,吓了一跳,全身都紧绷起来,他不敢挣扎,只顺着他的力道缓缓站了起来,身体却不可遏制地抖个不停。
叶棽微微皱眉,却也只以为他是身上疼痛,他一手握着宁易的胳膊,一手扶着拐杖单脚向前跳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两人于是气息相闻,叶棽唇角微勾,伸手去解宁易里衣的带子,声音轻柔:“别动,我看看。”
他当然只是想看宁易的伤,可说出的话却叫宁易惊恐不已,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抖似筛糠。
叶棽挑眉轻笑:“怎么还抖成这样?别怕,一会就不疼了。一会我帮你……”
只是这话没说完,就被宁易的低吼打断:“别碰我!”
叶棽一怔,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宁易。
可面前的宁易就好似变了个人,他猛地抬起头来,小脸上全是愤恨,眼睛像在喷火,他怒视着叶棽,忽然双手直直地推出,转头夺路而逃。
被推翻在地的残疾人叶棽:……这一回的重逢好像,不太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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