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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庭城外,黑甲森然。
再有一日便是酒会第三轮。
在大棋公看来,酒会第三轮算不上什么大日子。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让自己名流千古。
那是一件在自己手下发生的轰轰烈烈的大事件。
南宫般若面上神色颇不平静。
他深呼吸一口气,不显山不露水地望着风庭城内方向多看两眼,情不自禁舔了舔猩红嘴唇,负手而立。
“如果棋宫消息未错,明日酒会一落幕,你们那位老宫主便会挪走沉剑湖方圆十里的修士,唯独留下四大藩王和北魏龙雀郡主。”袁四指掌中佛珠飞速转动,似乎在谋算着前后事项,喃喃道:“风庭城空,十六字营倾巢出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接管四方兵符,直逼洛阳。”
大棋公没有回话,只是紧紧抿着嘴唇。
袁四指面带微笑,道:“棋宫好大的魄力,敢与王爷来唱这一出绝户戏。”
“绝户戏倒是称不上,即便事变,我棋宫也有能力抽身而出。”大棋公嘴唇猩红如妖,笑道:“何况前几日收了位少棋公,也算是为棋宫寻觅到一颗可塑棋子。”
“南宫般若。”袁四指直呼大棋公名字,眼睛微眯道:“明日便是酒会启战,那位杀手的身份就这么重要,不能暴露?”
真正确定了两方的盟友身份之后,对于那位棋宫刺杀龙雀的神秘杀手,袁四指前前后后敲打试探询问了不下十遍,只可惜那位大棋公似乎并没有提前暴露出什么消息的念头。
果不其然。
阴柔滔天的大棋公南宫般若轻笑一声,不予言语。
接着这位大棋公似乎改变了主意,淡淡开口。
“大夏棋宫年轻一辈有四位杀手。”
春夏秋冬。
“是夏。”他淡淡道,“之前不肯说,怕这局棋是你们西关藩王联合洛阳来兜杀我棋宫的反骨棋。即便十六字营下了血誓不死不归,我还是要藏上一手。可如今看来既然洛阳那位也来了风庭,说不说便是影响都不大了。挑明白了,我棋宫还有隐藏手段,即便这只倔鹰违约,也不怕他能飞出手掌心。”
袁四指仔细听着大棋公的话,面上重新浮现笑意。
“洛阳曹之轩开始动兵了。”袁四指轻轻抚摸断指,仿佛为了安定某个人的烦躁情绪,笑道:“后宫那位按计划硬生生压下兵符,洛阳兵动晚了一日。明日谋事,万事俱备。”
大棋公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只是心中一股燥念升起,再也按捺不下来,他挥手招来顾胜城,吩咐道:“你明日动身离开风庭,持我棋宫少公令。”
顾胜城点了点头,接过南宫般若手中的少公令,不料大棋公皱着眉头,加深语气道:“不要明日动身,现在就动身。现在启程,越快越好。”
顾胜城策马狂奔,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大棋公看着那道青灰色落魄身影一路西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若有所思开口。
“袁四指,你告诉我,曹之轩究竟是被何人送来风庭城的?”南宫般若声音有些微寒,面色狐疑道:“玄黄剑宗横被他派去护着北魏龙雀,总不能是那个阎王护着他来风庭?”
袁四指没有回应,过了半响道:“是那个阎王。”
“我棋宫不要曹之轩的命,只要那只龙雀的魂魄归鞘。”大棋公声音阴柔,不寒而栗,“你们怎么想我管不着,但那位阎王可是出了名的不好应付,如果出了事情,害得棋宫没有收回妖刀魂魄。你们可要想一想,老宫主一怒之下,移平洛阳这一亩三分地也并非不可能,这后果要谁来承担?”
袁四指手中佛珠转速加快,试探性开口道:“你的意思是?”
“那位阎王早就修出了源意,即便被吸到剑冢空间也能打破壁垒出来。”南宫般若眯起眼,道:“你跟我一同到剑冢空间去截杀那位阎王,即便杀不掉,也断然不能让她回到风庭城。”
袁四指果断拒绝,道:“十六字营兵封风庭,不能少坐镇之人。”
南宫般若笑了,带着戏谑之意:“西关一眼一指一影子,少了你袁四指,十六字营还是一样玩得转。”
袁四指有些无奈,道:“就不能让影子陪你去?论刺杀能力他要比我强。”
“袁忠诚,少跟老子玩心眼。”南宫般若声音陡然降低几个温度,狠狠骂道:“老宫主把棋宫未来一百年压在了那只龙雀魂魄上,明天事情如果办砸,就是老宫主把北魏移平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皮,可若是带不回龙雀魂魄,老宫主要拿我的命去擦刀口。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跟老子玩心眼?”
袁四指哑然失笑道:“南宫先生倒是一手好算计,现在还防着王爷跟洛阳联手玩局中局?”
南宫般若冷笑一声,道:“我自然是怕死的很,那道影子加上那位阎王,我就是再加上一条命也不够填。”
袁四指微微点头,答应了南宫般若的要求。突然他有些好奇道:“棋宫这一辈有四位杀手,究竟哪一位最强?”
南宫般若淡淡瞥了眼袁四指,不冷不热道:“春夏秋冬,都不过是普通九品罢了。算不上棋宫这一辈真正的强手。”
袁四指若有所思哦了一声,手中的佛珠转动微微停滞。
他微微转头,望着风庭城方向。
手中那串佛珠不再转动。
一切按照西关方面的计划。
那位白袍王爷料事如神。
算准惜命无比的南宫般若必定会要自己入剑冢空间。
要截杀阎小七,南宫般若本就把握不大。
若是换了影子陪同,这位大棋公生怕葬在剑冢中这辈子都难再见天日。换上袁四指,便是南宫般若为自己留下一步退路。
只是我就这么好欺负吗?袁四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了笑。
“南宫先生。”袁四指淡淡开口,“你后悔吗?”
南宫般若眉头微皱,淡淡笑道:“我棋宫之人行事素来不会后悔。”
袁四指点了点头。
那四根手指攥紧佛珠。
他面色晦涩,眼中流露出一种极难理解的情绪。
是悲痛。
还有那么一丝疯狂。
......
风庭城黑夜极为漫长。
六月无霜冻,野草却是疯狂生长,在这个难熬的长夜中努力去挺直脊梁,向着天空拼命抬头。
漆黑无比,天之将倾。
......
风庭城城主府。
一盏暗黄色灯点亮四方木桌。
阎小七轻柔铺开宣纸,为那位男人缓缓碾墨。
曹之轩坐姿极直,脊背如天般顶立,即便是在书桌前普普通通坐着,这个北魏皇帝的身上依旧散发着极为强悍的气势。
阎小七定睛看去,那张纸上的字迹极为工整,小篆清秀,像是个女子写下的文字。
“春秋前,朕与他都喜书道。”曹之轩面带微笑,不急不缓运转笔锋,狼毫蘸墨游走,于一尺白宣上勾勒点落,极为灵性的偏转笔锋,带起一片惊艳。
“黎青很倔。”曹之轩一边落笔一边喃喃自语,道:“他们都喊他是一头倔鹰。不撞南墙不肯回头,即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张口喊一声疼,更不可能掉转方向。”
“他认死理。认定一个人就不会再变,即便那个人变了他也不会变。”曹之轩有些恍惚,道:“朕不让他封南,便是告诉他北魏门户无须他去守,他只需要守着北魏最西,享受朕给他的封官厚爵,当他的西关藩王,朕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的,没理由会亏待他。”
“他这么倔,这是要向朕证明,如今他还可以从朕手中夺走另外一半江山么?”曹之轩有些失神。
阎小七看着那张纸上的笔锋浓转淡,陛下不再运墨,一行字越写越淡。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阎小七沉默了。
“既然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顺其自然便是了。”曹之轩颇有玩味,对着这张白纸眯起眼,将一个字一个字收入眼底。
“这句话是当时他对朕说的。”曹之轩叹了一口气,重新提笔,在纸上再度落笔。
阎小七瞳孔微缩,那只笔再度落下,运笔风格完全转变,锋芒由内敛到外放,带着一股极为霸道的运笔姿态在纸上纵横肆虐,翻开白色,将黑色墨字重重拓在纸面。
一个巨大的字横亘在原先极淡的墨渍上。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非德之至也。”
曹之轩皮笑肉不笑,道:“朕当时是这么对他说的。”
“朕知道命数,但朕不信。朕要去争上一争。”北魏皇帝声音极轻,道:“他如今要争,朕给他这个机会。”
阎小七望着这张纸,纸上纵横捭阖的字着实有些令人触目惊心。
除此以外,她数了数。
不多不少,十六个字。
曹之轩看着这张纸,玩味说道:“朕当年在他手下藏了一颗棋子,你猜那颗棋子有没有被挖出来?”
阎小七没有回答。
曹之轩轻声叹息道:“想必是早就知道了,故意留他一命。”
北魏皇帝将那张沾染墨渍的宣纸信手揉成一团。
他望向窗外。
“天之将倾。”
这一句话毫无预兆,曹之轩声音有些悲伤。
阎小七不明白,这位皇帝陛下为何伸手去抹眼睛。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的黑夜尤其浓烈。
有一道森然的冷光在黑夜中亮起又熄灭。
铁血凌厉,比月光更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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