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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宫
“七哥,七哥!”
珠圆玉润的太和公主热切的跑出来,跑近赵彦恒身前,利索的爬了上去,坐在了赵彦恒的腿上。
这么一套动作,赵彦恒是受宠若惊的,双臂圈成一个环,护着小妹妹。
淑妃都惊讶,道:“你今天和七哥这么好?”
这倒不是说兄妹俩儿的感情不好,只是这对兄妹相差了近二十岁,赵彦恒是不会带小孩子的,太和公主不过虚四岁,又加上深宫规矩重重,相处起来,就总是少了那一分亲昵。
但,毕竟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年幼的太和公主也知道有事找七哥就对了。她看着淑妃宛若大人般的一声轻叹,然后转头,招招小手,让赵彦恒再靠近些。
她是有悄悄话要说呢。
赵彦恒笑着微微弯腰,脸几乎贴到了小妹的小脸。
太和公主捧着小手捂着小嘴,小小声道:“母妃呜呜。”
什么是呜呜?赵彦恒听不懂这种小孩子的话。
太和公主的胖手指揉着眼睛,皱着脸儿,道:“呜呜,呜呜!”
这回赵彦恒看懂了,太和公主是说淑妃哭了。
淑妃在旁一窘,恼得对太和公主扬起手,道:“你这孩子,什么不好学,要学这个。”
皇上倒了,儿子要被过继出去,淑妃不是那种坚强的女人,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她是会偷偷躲在床上哭的柔弱女子,不想被睡在一旁的女儿瞧了去。
赵彦恒当然挡了这一下,脸上没有丝毫嘲笑之意,只有歉疚,道:“儿子不孝,让母妃跟着担惊受怕了。”
是真的不孝啊,他可以想个法子,给李斐留一条退路,但是母亲和妹妹,却是无处躲藏的。
淑妃也就是做个势,讪讪然收回了手,只和太和公主道:“你也大了,以后你都一个人睡吧。”
这么丢脸的事,还是尽快岔过去的好。
赵彦恒也就不再说什么宽慰的话了,什么话说了也没用,淑妃后半生,都指望着赵彦恒,只要看着儿子,淑妃就心安了,所以,赵彦恒才过来永福宫。
回头,赵彦恒对太和公主胡扯,道:“母妃眼睛不大好,太医开了药吃着,过几天就好了。”
“是这样啊!”
淑妃生太和是难产,这两年,一直瞧着太医吃着补药,所以太和公主就被唬弄过去了,拍拍小胸脯做放心状。
担忧完了母妃,还有父皇,太和公主还倚着赵彦恒,道:“七哥,我想见父皇。”
这下,便是淑妃都巴巴的看着儿子。
淑妃一子一女,皇后之下,就她的位分最高,但是,在宫中,隔着一层层宫殿,咫尺天涯,未得召见,后宫嫔妃经年累月也不能见圣颜一面。
算算日子,淑妃将近一月,没有得到召见,现在皇上病重,淑妃还是贤惠的想要近前侍奉。
此言虽是童稚也是淑妃的心意,赵彦恒摩挲着太和公主的额发,双眸平静的望着淑妃,缓缓道:“父皇多疑,母妃在儿子这里能得到的荣耀,比在父皇那里更甚,就为这,父皇怕是不愿见到母妃……”
见什么见,一见之下,是盼着我早好,还是盼着我早死,利益所驱,夫妻父子犹如仇敌,皇上是亲身经历过的,所以皇上宁愿一个人,不见嫔妃,不见儿子,在昭阳殿中,是死是活,就由他一个人去。
这是皇上的心境,赵彦恒并不想去妆点那一番外人看起来的子孝妻贤,而枉顾了皇上的意愿。
淑妃扪心自问,她前半生的荣华富贵都是皇上所赐,抛开伪装出来的男女情谊不提,淑妃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但是赵彦恒直言挑破了最为冷漠的利害关系,淑妃也没在坚持,戚戚然道:“那就不见了吧。”
太和公主扬着头看着赵彦恒,见赵彦恒没有应她所求,她也没有腻在赵彦恒身上一个劲儿撒娇的性子,从赵彦恒的膝盖上溜下来,到淑妃身畔道:“母妃,我要找四姐和九哥。”
这是养在宁妃郭氏宫里的思柔公主和九皇子。
宫里就这三个孩子年幼,互以为伴。
淑妃正为难,赵彦恒已经做主了,对跟着太和公主的宫人道:“把公主带过去。”
自从赵彦恒未遵‘圣旨’,淑妃母女也被软禁在宫中,不得踏出宫门一步,这样的禁制,随着赵彦恒的到来也被强行解开了。
淑妃看不见女儿了,才把之前的话接下去。之前说到了程安国的事,淑妃感叹道:“安国他娘虽在我面前不开口,但是儿子受了重伤,没有一个母亲是不担忧的,你看若是方便,就让她出宫一趟。”
宫禁森严,现在这档口不相干的人出宫一趟着实不易,但,这不是对赵彦恒的约束,赵彦恒随口就说道:“嬷嬷随我出宫便是了。”
正说着,程嬷嬷就进来了,一板一眼都是那么得规矩,向赵彦恒微微屈膝,道:“殿下,钱义在外求见。”
钱义,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御马监与兵部及各地督抚对接,有内廷枢府之称,而且,御马监还管理着皇庄皇店,打理内廷财政,简而言之,御马监管理着皇上的私房钱。这样一个人来求见赵彦恒,必然是有要事。
淑妃一向不干预政事,此刻,习惯性的站起来,要避出去,程嬷嬷自然而然的扶着淑妃退下了。
钱义趋步觐见。
如他那般地位的内侍,除了皇上,轻易不对旁人行跪拜大礼,但是钱义一上来就跪拜了赵彦恒,伏在地上,道:“殿下未被奸人所害,实在是我朝之幸。”
赵彦恒端坐高位,相貌俊美非凡,气度雍容沉稳,对于诸加在身上的构陷和赞誉,都没有一丝动容。
钱义瞄了一眼赵彦恒这般淡漠的神态,随即更加谦卑,道:“老奴听闻三司查无实证,所以前来做个明证,那封圣旨,绝非出自陛下的手笔,而是冯承恩仿冒陛下的笔迹而做出的伪诏。”
赵彦恒依据实事而道:“冯承恩的右手,不是被父皇误伤,而无法提笔了吗?”
三司在冯承恩身上,也是公允的调查一番,之前,皇上在癫狂之下拉伤了冯承恩的右手手腕。冯承恩年过五旬,一把老骨头没那么容易好全,日常生活可以料理,但是要悬腕写字,那手就会发颤,绝写不了那么工整的一张圣旨。
“不是右手。”钱义抬起头,笃定的说道:“冯承恩不是左撇子,但是他用了二十年时间,把左手字练了出来,而且冯承恩从一开始,就在模仿陛下的字迹。”
“二十年前,陛下被大火烧伤了右臂,因为肌骨受损,伤愈之后宛如新生,所有右手能做的事情,都从头来过,那时候,冯承恩就在陛下身边伺候笔墨,没有一个人,能向冯承恩一样占了天时地利。”
“这也未必吧。”赵彦恒冷冷的说道:“比如何进,比如,你,也是伺候在父皇身边的老人了。”
钱义后背一凛,俯身说道:“殿下,老奴是苦出身,在陛下未开设内书堂之前,老奴仅会的几个字,写出来就和狗爬的一般,后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点灯费蜡的苦读,也就做做账本的那点本事。何进的脑袋还不如老奴灵光,就他,老奴是可以保下的。但是,冯承恩不一样,他是秀才老爷出身,他在我等眼里,就算是有大学问的人,他有这样的学力,自己写得一手好字,还能模仿了陛下的笔迹。”
冯承恩和钱义之流苦哈哈的出身不一样,他家里能供着他读书,考出了秀才,至少是活得下去的人家,但是冯承恩不是活下去就够的那种人,他想出人头地,他想为官作宰,但是,从了大流走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所以冯承恩走了偏门,自阉入宫。
结果坐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此位有内相之称,也算是成就了冯承恩所想要的功业。
赵彦恒忽而拍案而起,指斥道:“冯承恩此等行径与犯上作乱无异,你等为何不早早的上报父皇!”
钱义鬓角擦出冷汗,道:“这样隐秘的事,冯承恩必然是防备了所有人,老奴也是在事发之后,回头探寻蛛丝马迹,才有这样的评断。”
赵彦恒发了一通脾气,又坐下来,不咸不淡的道:“是这样吗?”
钱义掷地有声的说道:“老奴不敢有一字虚言。”
这种话,当然做不得真。
在所有的宦官中,冯承恩的势头最盛,要是他能一举翘掉襄王,钱义等人,也是乐见其成的,但是冯承恩撬不动,钱义等人,就拿冯承恩来表忠心了,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赵彦恒不介意某些人隔岸观火,但是赵彦恒也不需要钱义此时递上来的情面,他在这样的投诚之下,半步不退,冷冽道:“父皇百年之后,你等要何去何从?”
钱义蜷缩在地上,双肩耸动,悲哭道:“都是佞臣,像唐节,柳冰,能死在陛下前头,是他们的幸事,如我和钱通,真是惶惶不可终日啊!”
赵彦恒暗暗握了拳,皇上身后的这些人,如腐骨之毒,赵彦恒想要顺利的接手朝政,整顿朝纲,必须要把这层骨毒削去,但是佞臣自君王始,像钱义在大肆敛财,不过是要补足皇上肆意挥霍的亏空,像钱通在西南和黔国公府作对,不过是想改革西南之地土官自治的政局,何进提督西厂,是皇上对百官的监视。
等到他做皇帝的时候,他也会需要这样的一批人,便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