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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将死之际,还没死呢,被人说成死后会诈尸。这让我啼笑皆非。可大伙们都相信了。因为马跛子烧香很准的。到现在还没传出过他有一个失败的例子。他的话顿时引起一阵哗然,大伙们都往后退了退,离得我远了一些。他们的脸已经变了色,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恐惧和警惕性。
也难怪。诈尸就是一具死人突然蹦起来了。那得多吓人啊!本来死人自己躺在那儿不用动就已经够吓人的了。
“诈尸属于大凶。很不吉祥。一个地方诈尸,就会影响到方圆十里的气运。会将方圆十里变成一片凶恶之地。
何谓凶恶之地。就是生活在这片地方的人,霉运连连,诸事不顺,穷困患病,灾多厄频。甚至出现家破人亡,断宗绝代。
总之,生活在凶恶之地的人根本就没有好果子吃!”马跛子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有其事,还是故意搁这儿添油加醋给弄事的。
“哎呀!俺都不知道还有这个了!俺光知道诈尸很吓人,尸体一蹦一蹦的撵人。掐住人的脖子把人都给掐死了!还会往你脸上咬。瞧你说得,俺还没法躲了!除非俺到十里以外的地方买房子去!”有人拍腿急叫道。
“买房子说着玩呢!城里一套房子几十万!就算在城里住上能咋?咱这边地还种不种啦!老百姓不种地干啥!你一回来种地,不还是得沾上凶气!”有人说。
“哎呀马跛子!让你给我说得这心嘴里咕咚咕咚的!吓得我快不中了。俺家才刚添了一个小孙子,宝贝得很,可不能让他生活在凶恶之地啊!马跛子,你本事大,快点儿给俺们想个办法呀!”一胖娘们捂着胸口,一张胖脸挤到一块,哭着个腔说。
村民一阵一阵的哗然。大家都恐慌了。
母亲抓了一根挺粗的木棍子,一下子抡到马跛子的头上去了。将他的头给敲流血了。疼得他惨叫一声,手捂着头一瘸一瘸的往外跑。大伙们见马跛子跑出我家了,自己也不敢留了,一个个的都跑出我家了,都去撵马跛子去了。
我身上穿了一套子上面纹龙绣凤的金黄色寿衣。头上还戴着一顶高高的金丝绕帽檐的寿帽。脚上还蹬着一双黑色崭新的厚底寿鞋。打扮得跟一个穿着龙袍的天子一样。由两个人,一人一边的搀扶着我。一具枯瘦如柴的身体颤颤哆哆的,气得我流泪不已,说:“我生前不讨人喜,死后也遭人厌恶!我的命咋真苦啊!”
我止不住呜咽。伤心极了。
“我都快要死了,他们也不知道可怜我!还诟病我!”
也不知道自己死后会不会真的诈尸。
母亲皱起眉头说:“你都快死了,还伤心个屌啥呀!你别哭啦中不中!看你呜呜哭得多烦人!你死了给你找人唱三天大戏!中不中?”
一旁的老头子也是气不过,说:“马跛子这个人的嘴太坏了!大财,你死罢要是真的诈尸了,就一蹦一蹦的跑到马跛子家去,先把马跛子给掐死!咬他!再把他的老婆孩子也都给掐死!咬他们!出了你这口恶气!”
我哭着说:“要是我死罢真的诈尸了,我谁也不掐,也不咬人家。我光一蹦一蹦的就行了!就是不知道能蹦到啥时候,能蹦到哪儿去!有没有道士来降我。道士降我的时候我会不会疼得受不了!”
母亲说:“你要是诈尸了,我就拿个手机把你录下来,将视频放到网上,一定能火!”
接下来。
母亲将早已准备好的崭新寿褥铺到棺材里的底板上,又放了一个凹形的布面上绣有“寿”字的黄色寿枕。我腿翘不了棺材侧板那么高。俩人就抬起我,将我慢慢放进了棺材里。
我躺在棺材里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死人味儿”。再听着树上有两只乌鸦呱呱的叫。不由得心情感到十分的压抑。
“死人味儿”就是我身上的腐臭味(将死之人身上都会发出一股怪怪的腐臭味儿,这种怪臭味会引来乌鸦)混合着寿衣、寿褥、和寿枕上的崭新的布料的味道,和棺材里木料的味道,还有涂刷在棺材外表上的油漆的味道也飘了进来。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比较难闻。
我仰躺在棺材里,盯着天上看了一会儿。天很大很蓝,透发着一种磅礴迫人的气势,像是低沉沉的要压下来,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它。我仅剩的一颗独眼看到了一个黑影正在眼前飞来飞去的。是飞蚊症。
飞蚊症是由于眼球玻璃体的损坏和病变引起的。
突然,一直在眼前飞来飞去的黑影停顿住了。黑影正在逐渐地放大。本来黑影跟一只蚊子一样大,却慢慢地扩展到了跟一颗枣一样大,几乎将我的整个视力给全部挡住了。我啥也看不见前方的,只能看见黑影的周围泛着一圈白光。
怎么回事?难道我仅剩的一颗独眼在这个时候也要瞎了?
不过我也无所谓了。反正自己都快死了。瞎就瞎了吧!
只见黑影的颜色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到最后,它不再是一块黑影。而是变成了一大块黄斑。
这块黄斑金黄金黄的,瞅着它令我感到特别舒服。本来我的头颅内一直在火烧般的生疼不已。可在看着这一大块金黄色的黄斑后,我头颅内火烧般的疼痛竟然开始正在消减着。
又过了一会儿。在黄斑上勾勒般的凸显出了一样东西。竟然是一块石碑的模样。黄斑又继续扩展着,石碑在我的眼前也跟着扩大。它上面刻有的字迹随着碑体扩张而显现出来了,令我瞧得清清楚楚的。
石碑上的字迹工整,内容正是:姓名:杨荣。性别:男。出生于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九,卒逝于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五号。注:此人得罪异物,不得好死。
这些字我并不陌生。正是那个总是坐在坟头上的年轻男子凿下的。
这让我不由得大吃一惊。莫非这就是接引碑出现了?
它怎么出现在了这一大块黄斑上?我眼前的这一大块黄斑又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黄斑逐渐缩小。在黄斑上的石碑也跟着缩小。随着碑体缩小,刻在碑上的字迹缩至不见了。黄斑又变回了跟一颗枣一样大。它的颜色又发生了变化。变回了原来的黑色。
跟一棵枣一样大的黑斑又开始缩小。最后缩至成一只蚊子一样大小的黑影。黑影在我的眼前飞来飞去的。对我的视力没有多大影响。我又能看见上面蔚蓝的天了。我的头颅内那火烧般的疼痛又开始加剧了。
疼痛感比先前更加猛烈了。
炙热无比的疼痛一阵叠加一阵的袭击着我脑部的痛神经。疼得我的头皮一抽一抽的,身上不停地冒汗,死命攥紧着拳头,大张开嘴巴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着。
因为过度用力,我整个人无比的紧绷,人不停地起着一阵阵的痉挛。瘦成鸡胸一样的胸膛上下起伏厉害。一用力吸气,腹部的肉皮就像一层薄纸一样吸附在了两排凸显的肋骨上。
此时此刻的我,真的是痛苦得生不如死。
那俯身正往棺材里看着我的老头子不住的摇头叹息,他又抬手揩了揩眼角的泪,对我母亲说:“你看把大财给疼得!快要把他给疼死了!”
母亲说:“还不如早点死了!活着受这罪干啥!”
过了半天,等到我颅腔内的痛劲下去了一些。我才喘着粗气说:“娘,把棺材盖子给我盖上吧!”
母亲不满道:“你咋恁些事儿呢!你这不是还没有死吗!盖棺材盖子干啥!也不怕把自己给闷死在里头!”
老头子也说:“大财,就算你死了,也不能立马把你放棺材里。得让你躺在床上停灵三天!”
我有气无力地说:“盖上吧!我想体验一下!”
母亲恼道:“现在只有俺两个人在这儿,你不知道俺两个老家伙搬不动这沉甸甸的棺材盖子吗!咋给你盖上?你咋真会作难人呢!”
老头子说:“唉!大财都快死了,能遂他的心愿就尽量遂他的心愿吧!咱俩搬不动,不会找别人过来帮忙搬吗!”
母亲说:“找人家谁呀!都知道他死了会诈尸!把人家都吓跑了,谁肯过来帮忙!”
老头子掏出手机要打电话。他一边拨着手机一边对母亲努了努嘴,说:“让我那俩儿子过来帮忙!红霞你别乱吭声了!咱俩得尽量遂了大财生前的心愿,要不然等他死后诈尸了,因为心里对咱俩有气,蹦过来掐死或咬死咱俩咋弄!”
母亲恼道:“他要敢给我诈尸,我一把火烧了他!”
来了两个老头子的儿子。俩人脸上戴着口罩,手上戴着头套。一边不满地嘟囔着,一边帮忙将棺材盖子搬起来,放到了棺材口上。给盖得严严实实的一丝不漏。躺在棺材内的我,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过了一会儿。那种无比难受的感觉又上来了。我觉得自己的气息越来越短了。努力张大嘴巴,鼓着全身的劲一呼一吸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越来越响的喘息声。鸡胸一样的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着。
我不想死!我拼了命的苟延残喘。由于身上太用力,我的上半身朝上挺起来了,姿势几乎坐着。将两只手拼了命的拍打或抓挠棺材板子。
没能等到外面的人将棺材盖子掀开。我一口气没喘上来。俩腿一蹬,挺起的上半身往下一落,头砸歪了凹形寿枕。一下子背过气去了。或者应该说是咽下去气了。
咽下去气,就是死了。
我死了吗?我是真的死了吗?
我不知道。
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无边无际的空间。这空间,好像没有天,也没有地。也没有太阳。它并不清楚,有一些混沌,看远处朦朦胧胧的。除了我自己和前方一扇黑色的门之外,在这里我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一丝声音。它静悄悄的,死寂一般的安静。而我,正在空中悬浮着。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儿了,而是第二次。
不知为何,我正沉沦在一种巨大的悲伤里。忍不住泪流。就好像一个人永远孤寂着的那种心情。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收拾了一下心情,擦掉脸上的眼泪,凌空踏步的走过去,伸手打开了那一扇黑色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