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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我来找回你
黎语蒖当晚回到家又睡不着了。在咖啡店临走前,那个徐慕然告诉她,他们以前真的认识,但她把他给忘了。他的意思是,她什么都记得,独独把他给忘了。
她很直接地告诉徐慕然:这不可能,这是我二十多年来听过最荒谬的事情。
徐慕然却请求她能和闫静验证一下。
黎语蒖当时回给他的是一句“看我心情吧”。
徐慕然上车准备走的时候,很烧包地把跑车的引擎发动得轰轰作响。大半夜里,这样骚气的声音非常扰民。黎语蒖对此非常反感并且不屑一顾。临走临走,还不忘装个逼。
但是徐慕然却叫住她,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到这个声音,有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手心有没有点发痒?”
黎语蒖想了想,如实告诉他:“你这么一说,这声音似乎还真有点耳熟,挺像以前我们邻居家水牛的放屁声的。”
她看到徐慕然先是笑,笑得好像听到一个让人心满意足的笑话。然后他忽然就不笑了,不只不笑了,瞬间还落寞了起来,好像讲笑话的人欠了他八百吊钱一样。
他就带着这么一副你欠我钱没还的死样子绝尘而去,留一个冒着烟的车屁股背影让她孤零零地站在月不明星不亮的夜晚里感受什么叫做喜怒无常。
这一晚黎语蒖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她爬起来,算好时间给闫静打了电话。
距离她们上次通话已经好久了。她回想着她们上次通话的情形。那时她的记忆还没有全部找回来,她的人还有点混混沌沌的。
那次还是她在医院的时候,当她回忆起在国外的往事和闫静的电话号码后,她给闫静打了一通电话。
闫静接到电话时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她责备她为什么回国后就好久都不联系,打电话过来也是空号。
黎语蒖没跟她说自己受伤的事情,她想反正她都好得差不多了,何必再惹得别人为自己多担心。
所以她告诉闫静很久没打电话,是因为家里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现在总算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才得空联系她。
闫静很小心翼翼地问她,她要处理的那些家里事,不是关于受到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妹的排挤吧;黎语蒖笑着告诉她不是的,她现在跟家里人相处得很融洽。
闫静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眉飞色舞地讲述她这段时间的奋斗人生。
她很郑重地告诉黎语蒖:“语蒖,我没叫你失望,我把咖啡店照看得很好!”
黎语蒖握着手机无声而欣慰的笑。
******
黎语蒖回想着上次通话的情形。直到手机听筒里的嘟嘟声被清脆女声截断。
闫静十分高兴地透过话筒叫着她的名字。
她们彼此寒暄了好一阵。
然后黎语蒖问:“小眼镜,我认识一个叫徐慕然的人吗?”
闫静的声音里自带着懵逼效果:“谁?徐猝然?什么鬼名字,怎么不干脆叫徐猝死啊!”
黎语蒖差点喷了。这闺女和唐尼待得久了,嘴练得越来越损。
她想了想:“那joey呢?”
闫静呵呵地笑两声,配着笑声黎语蒖仿佛能看到她在翻白眼:“你逗我呐是吧?你们学校的风云大师兄,整个学校没有谁不认识他吧!”
黎语蒖又问了几个问题,闫静一一回答了她。
她们又聊了一会后,彼此挂了电话。
黎语蒖看看窗外。往常早该是出太阳的时候了,今天却还是阴沉沉的灰白天。
满天的云,严严实实地挡着太阳,也遮得看不见丁点的蓝天,昏蒙蒙的把整个世界都搞得含混不清。
******
黎语蒖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看到手机有两通未接来电。一通是孟梓渊打的,一通是个陌生号码。
黎语蒖看着那个陌生号码,隐约猜到了打电话的人是谁。
她先给孟梓渊回了电话。她以为孟梓渊会问她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她和徐慕然到底有什么瓜葛。
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孟梓渊只字不提昨天的事。
他只是问她:“休息得还好吗?”
黎语蒖告诉他:“还行。”
孟梓渊问:“刚刚起床吗?”
她回答他说:“没有,早起来了,刚刚不小心又睡了个回笼觉。”
孟梓渊“哦”了一声。默了两秒钟后,他转了话锋,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黎语蒖想起叶倾颜说晚上家里人要一起聚餐,于是有点遗憾地推掉了孟梓渊的邀请。
挂断电话后,她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那感觉就像小时候她看着秦白桦他妈给秦白桦买了葡萄干,她馋得要死又嘴硬,不肯直说你给我吃点,而是拐弯抹角地说:“我听我妈说了,这东西吃多了长虫子牙,你别吃太多了哈!”
你别吃太多了,后面的半句是,给我吃点。
前边那句根本是虚伪的废话,后边的半句才是真心实话。
孟梓渊只字不提昨晚的事,只是问她,休息得还好吗,刚刚才起床吗。
其实这些都是虚的。他透过这些虚的想必已经推测出他想知道的事情了。
——她昨晚根本没睡好,不然为什么早早就起了,又为什么起来后还睡了回笼觉。
——如果她和徐慕然真的没什么,她是不会睡不好的。
所以在他心里,她现在应该和徐慕然有着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可这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居然并不细问。
是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那个程度,他不便多问,还是他其实并没有把她特别放在心上,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可昨晚那差点达成的一吻又算怎么回事呢?
黎语蒖越想越烦躁,甚至开始觉得头疼。
没通电话的时候,她担心被人刨根问底而内心彷徨,那时她心里想的是如果你问我,我就让你知道我和你又没熟到什么都可以说的程度,你凭什么问;现在通过电话后,她又因为人家并不刨根问底而有点彷徨了,她这会心里想的已经变成了我们明明差一点吻都接成了,你却不问问我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在前后如此矛盾的情绪中,黎语蒖觉得自己活得越来越庸俗。这是在较什么劲呢。
她甩甩头,企图甩走无解的烦恼。
手机在这时又响起来。是那个陌生号码再次来电。
黎语蒖把电话接通。
果然是徐慕然。
徐慕然对她说:早,能出来聊两句吗?我二十分钟后到你家门外的小路口。
黎语蒖想了想,告诉他,好的。
******
前一晚和黎语蒖分开后,徐慕然一回到家,立刻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报告。
那是他回国前找人调查黎语蒖这半年在干什么的报告。他第一次看到这份报告时,心如刀剜一样闷疼。
报告显示,她从回国后就一直待在s城的私立医院里。因为是高端私立医院,病人的资料本就都是保密的,加上她的住院信息好像刻意被人封锁,他找的人查不到黎语蒖住院的具体病因。他于是试着自己黑进那家医院的信息系统,结果发现她的住院原因是:心理疗养。
看到这四个字时,他心口发窒,像被人捶了重拳在心脏上。他得害她伤心到了什么程度,才能让她那么豁达玲珑的女孩因为心理问题而住院疗养。
那时他肋下一道致命伤刚刚开始愈合。他本该再住院一阵子的,可是他等不及了。他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希望自己这块心药能治好她的心病。
但他怎么也预料不到,她伤的不只是心,还有脑子。
他设想过千百种她生气的样子和让她消气的方法。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把他给忘了。
她的记忆居然出现了问题,她把生命里和他相关的一切都抹去了。实在抹不去的也是篡改了记忆,把和他发生过的那些事张冠李戴安在了别人身上。
这是他见过的,最残酷的惩罚,她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
她记得全世界,却独独忘了他。
每当想起这事实,他觉得自己当初不如直接死在肋下这道伤口上算了。
他九死一生地捡条命回来,迫不及待地回国来见她,却没想到等待他的是这样的结局。
他按着肋下的伤口,痛感袭来,疼到麻木。
他一夜没睡。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从黑到白。天亮了,是个阴天,阴得人的心都跟着挂了层灰。
透过那层灰,他心里向外挣扎着破出一丝脆弱的希望。
他希望她的室友能够告诉她,他们在国外时有过怎样一段相交相识的日子。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起电话打给她。
第一次,她没有接。
他没敢立即再打。他怕打得太急被她手快地拉黑。他没有新号码了。
耐心地等了又等后,他第二次拨出电话。
谢天谢地,这次她接通了。
******
黎语蒖出去见到徐慕然的时候,忽然有种很奇怪的错觉。
还是昨天那个地方,还是那辆车,还是那个人,那个人还是白衬衫西装裤。唯一的不同是从黑夜变成了白天。
这样的情景,让她错误的觉得他们好像聊了一整宿没分开过似的。
黎语蒖抬眼瞧了瞧,徐慕然似乎也没怎么休息好。他眼下有隐约的青色,下巴……
她的目光有点莫名不受控制地定在他的下巴上。
他没有刮胡子,一宿之后,他下巴上冒出青色的须根。她盯着那片青色,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挪不开眼神。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恋腿癖,恋手癖,恋胸癖。她有点心惊地暗暗想,自己不会是个恋须癖吧?
徐慕然开口说话时,她从走神状态里被唤醒回来。
******
徐慕然看着黎语蒖,满眼期待地问:“你和闫静联系过了吗?”
黎语蒖点点头,说:“联系过了。”
徐慕然笑了:“那我现在再告诉你,我们以前的确是认识的,你信不信?”
黎语蒖轻轻蹙起了眉心:“但我真的想不起你。你让我感到很困扰。”
她一句话把徐慕然几乎打入地狱。
徐慕然笑容凝住,面沉如水。
黎语蒖舔舔嘴唇,吸口气狠下心来,接着说:“我问过闫静,我认识你吗;她说你是风云人物,学校里没人不认识你。”她顿了顿,扬起脸,神色中有着决然,“后来我直接问她,我和你是不是有一腿;闫静告诉我说,就她所知,你的女朋友众多,但其中并没有我。”她看着徐慕然,神色凝重,“所以我真的不理解你现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就算我们从前真的认识,但我从不曾是你女朋友之一,你为什么要来纠缠我呢?而对我而言,你真的是一个没给我留下任何印象的陌生人。”
她的话说完,徐慕然久久地看着她,久久地沉默着。
阴云密布的天上,蓦地响起隆隆雷声。昏灰的白日里,天空劈下亮到刺眼的闪电。
雨说下就下了起来,突然得叫人猝不及防。
黎语蒖很想躲躲雨,可是她被徐慕然专注的目光笼罩着,他的眼神阴郁得像带了钩子,把她钩在地上不能动。
他们站在雨幕下,雨水滂沱冲刷着眼前的世界,谁都在这个世界里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雨声哗哗不停,仿佛掉在人心上,濡湿了一大片心思。
黎语蒖在这样濡湿的情绪中,听到徐慕然突然问:
“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掩映在哗哗的雨声里,隆隆的雷声间,嚓嚓的闪电中,听起来居然无助又悲怆。
黎语蒖觉得这个世界有点玄幻,有点荒诞。这个叫徐慕然的人,他好神奇啊,一出场来居然自带风雨雷电。
她被这情绪忽然搞得笑起来。
她笑着在雨声里说:“既然我从不是你女朋友,既然我想不起你这个人,不如过去的就算了吧,你还给我一片安静的生活,行吗?”
徐慕然在雨中看着她。
然后他抬起手,为她撩着被雨水冲到额前的发。他看清了她的脸,也让她看清自己。
他对她微笑着说:“好,过去的就过去了,我还你安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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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语蒖裹着被子喷嚏不断。她对自己现在这副状态特别失望。从前她深秋时节在冰凉的河水里泡一天都没什么事,现在只淋个雨就开始打喷嚏,她觉得自己肯定是撞邪了。
她裹在被子里喝热水。
喝到一半时,手机响起来。
是一条想加她为微信好友的申请。
发申请的人是徐慕然。在临分别的时候,那个哥们在电闪雷鸣的自然景观中提了一个要求。
他说:“让我还你平静可以,但有个条件,你得加我微信好友。”
黎语蒖当时特别想骂去你爸爸之类的脏话。
微信都加了,这特么还叫“我会还你一片安静生活”?
她本想拒绝,但突然看到从那哥们的肋下居然开始淌出红水来。她一下想起来她之前踢了他那里一脚。
那里现在会流血,不会是她之前踢的吧……
她恳求他别墨迹了,赶紧去医院处理一下创口。他说你同意加我微信我就去。
她怕他破伤风死在她面前,于是说好……
黎语蒖放下水杯叹口气,拿起手机通过加好友请求。
然后她选择了不让对方看自己的朋友圈,顺便给对方加了个备注:
一个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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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慕然到医院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口。大夫看到他的伤口后,辅以惊讶至极的表情真诚建议他住院疗养一阵子。他友好而坚决地回绝了大夫的这项建议。
他没时间了。
他再住一阵子院,那丫头恐怕就真的被孟梓渊那小子拐骗走了。
他回到家,混混沉沉睡了好久。醒来时看到唐尼打来32个未接来电。
他回拨过去。
唐尼在电话里的声音像被人掳走了媳妇儿一样悲怆。
“老大!小金刚把你忘了是吗?天啊!怎么会这样!还有老大我对不起你!我没管住我女人那张败家嘴,我已经责备过闫静了,我问她为什么要对小金刚那么说,但她说她又没说错什么,因为在她眼里看来,你就是没事撩拨一下小金刚,撩拨完就不管了,转身就跑去交女朋友去了,还一个接一个的。好不容易现在小金刚有了喜欢的人,没成想你又跑回国接着撩拨她去了,她说她真看不下去你这样!我真想告诉她你之前那么做都是事出有因,但她不肯听我说……”
唐尼还在喋喋不休。徐慕然皱眉打断他。
“你刚刚说,好不容易现在小金刚有了喜欢的人,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刚硬凛冽,激得唐尼好半天不敢出声。
“就是……”唐尼吞了口口水,说,“闫静跟我讲哦,她和小金刚通电话时,她问小金刚,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小金刚说几天看不见的话,会一直想他怎么没联系我,这算喜欢吗;闫静告诉她说这不是算不算喜欢,这就是喜欢……”
徐慕然半天没说话。他再开口时,声音沙哑:“我现在有点难受,我等下再给你打电话吧。”
他挂了线把手机甩远,把脸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
就好像死掉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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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慕然再给唐尼回电话的时候,说:“你别怪闫静,她说得没错,你也不用跟她解释之前那些事。”
唐尼的声音很忧伤:“可我们知道,事实不是她以为的那样的!”
徐慕然轻笑起来,笑声沉甸甸地往下坠着听话人的心:“可你要知道,在她看来,我确实就是在做伤害小金刚的事。”
唐尼沉默了好半晌,幽幽地问:“老大那你怎么办,小金刚都喜欢上别人了!”他忽然扬高了声音,“不然这样好不好,如果你的话小金刚不信,那我替你去告诉她,之前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我来让她知道她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徐慕然依然轻轻笑着,否决了唐尼的提议。
“我不想用过去的记忆绑架她,就算我们告诉她以前的事,她自己想不起来,也一样对我没感觉,并且她只会很困扰。”他顿了顿,低沉地声音听起来似乎掺杂了某种决心,“我会让她重新爱上我的。”
唐尼很及时地泼冷水:“可她现在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徐慕然闭了下眼睛。唐尼的话引发了他的痛感神经。他感觉到肋下的伤口在一跳一跳的疼,频率和心跳达成了共振。
“没关系,我等。如果她能幸福,我撤。如果她不幸福,我来让她幸福。”
唐尼吸着鼻子:“老大,你太感人了!我都要哭了!你简直就是情圣啊!”
徐慕然轻轻笑。
“那次我没有下海亲自救她,这是我欠她的。”他把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释放出右手去轻抚左臂上的纹身,“她回国前是我推开她的;现在,换我来找回她,也让她慢慢找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