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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
剧烈的声响刺痛了耳膜,眼前的铁笼子轰然炸裂。
这一刻百里九歌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她顾不得又红又肿的双手,顾不得几乎麻木的身体,几乎是完全凭着意志力,冲入笼子中,架住了孤雁。
可陷入仇恨魔障之中的孤雁,在火光和喧闹的刺激下,变本加厉,竟是敌我不分。
他狂暴的推开百里九歌,带着哭腔的语调,咆哮得是那般刺耳:“滚!你滚开!百里越,你这个禽兽!我要杀了你们祭奠我母亲!我要杀了你!!”
他朝着祠堂外踉踉跄跄的冲去,双眼泛着血红,空白的心中只剩下悲恸和无边的仇恨,他甚至不知道,外面有无数的箭矢在等着他!
百里九歌被推倒在笼子的碎片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无法再站起来,无法再逃出去……可是,她不能放弃!孤雁若是就这般冲出祠堂,会被万箭穿心的!
她不能让孤雁死,她要阻止他,一定要阻止!
这瞬间,内心爆发出的力量,令百里九歌站了起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扑向了孤雁,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他的腰。
“孤雁,冷静啊,我求你冷静!”
感受到孤雁狂暴的挣扎,百里九歌声嘶力竭的喊着,眼角溅出两滴泪水,被滚烫的烈焰烤干。
她拼了命的不放手,整个人都贴在了孤雁的背上。
“孤雁,快点醒醒吧……孤雁师兄,我是黑凤啊,师兄!师兄!”
她喊着,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在不断的溅出,只是沙哑的喊叫着。
她的双手,在刚才击毁铁笼子后便已红肿流血,此刻,那血汩汩的向外冒着,将孤雁的衣衫染得斑驳刺目,也终于,刺进了他萎缩的在深处的灵魂。
“黑……黑凤?”被她的鲜血所震住,孤雁终于缓缓的找回了神智。
他愕然的大睁着眼,低头望着搂在自己腰间的一双小手,那本是白皙玲珑的一对柔荑,可现在却如同遭受了无数酷刑,变的鲜血淋淋、不忍直视!
孤雁的心顿时剧烈的抽痛起来,他转身,愕然的看着百里九歌含泪却坚定不移的小脸,蓦地狠狠一拳打在了自己脸上。
这动作惊到了百里九歌,“孤雁,你干什么打自己?!”
“我……我该死!我该死!”孤雁自责的咆哮起来:“我怎么可以走火入魔,怎么可以现在才察觉是你在救我!我是你师兄,怎么能让你为了我而——”
“我没事,你不要自责!”百里九歌打断了孤雁的话,她的语调坚定如磐石,那双眸子是那般的亮,如出尘的宝剑般,驱散了所有惶惶不安。
她定定的说着:“孤雁,外面我爹的侍卫早已拉开了箭。我们联手,一起摆平他们。雁儿也在外面,只要乘上雁儿,他们便奈何不得我们!至于你的仇……”
转眸望向孤雁,火光倾在她身后,映得她如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绝代风华,“至于你的仇,已无法急于今日!来日你若还想来杀我爹,我……帮你!!”
孤雁狠狠的吃了一惊,盯着这个素来被他当成是“盲目乐观”的女子。周围的火舌和坍塌的声响,仿佛都被过滤了似的,只剩下一片云淡风轻的背景,衬得百里九歌的眸子分外明亮,如天上星辰,如暗夜明灯。
这份意念令孤雁惭愧,自叹弗如:“没想到啊,我这个大你十岁的师兄,在你面前,倒和小孩子一般不懂事了。”拍了拍百里九歌的肩膀,“我凤凰谷孤雁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子为难,我们走吧。”
“好”字刚出口,百里九歌却忽然看见,孤雁的头顶上,一根房梁岌岌可危,卷着烈焰,势要砸落!
一股寒意顿时生出,却根本来不及思考,百里九歌飞扑而起,撞开孤雁!
“黑凤!”孤雁被撞出去,惊呼出她的名字。
同一时刻,头顶的房梁砸下,他惊骇的看见,百里九歌娇小的身子被那燃烧着的粗大房梁所香没!
“黑凤!!”暴风雪般的寒意狠狠撞在孤雁的胸口,他扑了过去,使劲将那粗大的房梁扛起。不顾肩膀被房梁压得几乎骨折,不顾烈焰卷上他的衣衫,不顾双手被烫伤出一个个的火泡。
他没想到,师妹竟然会以身护他。明明是该是他保护她才对,可他却这般不冷静又这般大意!
“唔……孤雁……”抬起的房梁下,百里九歌银牙紧咬,坚毅的向外爬着。
她知道孤雁已经被烫伤了,她要快……要更快!
可是,双腿为什么麻成了一团,为什么这样不听使唤……还有刚才她为了使自己清醒而刺在大腿上的那两刀,现在疼得快要剥夺她所剩无几的体力……
不行了,自己好像……爬不出来了,双腿是不是已经被砸得残废了?
意识到这一点,百里九歌蓦然仰头,看着孤雁仍死死撑着那房梁,她的唇角,竟勾勒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孤雁,你走吧,乘上雁儿先逃离这里,让鬼医前辈给你治治伤。”
孤雁凄声吼道:“你让我逃走那你怎么办,被火烧死吗?!”
百里九歌喊道:“我自己会慢慢出去的,只要我爹看见我,就不会让我死在他家里!你要是不走,带着我便不好走了!”
“黑凤,你……”孤雁感动而惭愧的无以言表,口不择言:“该死的!我司空孤雁今天要是带不走你,我就跟你爹姓!”
言罢,狠狠一发力,竟是将那硕大的房梁炸烂了。这般浑厚的内力,令百里九歌瞠目结舌,细瘦的胳膊被孤雁的大手握住,轻轻一拖,接着又被他揽住了腰,从地上捞了起来。
可是双脚刚沾地,百里九歌的身子又险些倒下。孤雁心知她的腿被房梁砸毁了,二话不说将百里九歌打横抱起,一头扎出了祠堂!
冲出火场的那一刻,陡然而来的冷风清凉的让人心下一凛,身后是染红半个世界的火光,身前是密密麻麻的将军府守卫,无数箭矢,就指着两人。
头顶上,伤痕累累的大雁仍在盘旋嘶鸣。孤雁望着前方的百里越,这一刻因想到要救百里九歌走,他硬生生压住心底的仇恨。
可是,百里越却挥起了手。他并未发现孤雁怀中抱着的是百里九歌,这会儿只知道必须不能让孤雁活着离开。
“放箭!”百里越高喊。
顿时,万箭如雨,全都向着孤雁和百里九歌射来。
孤雁低沉的怒吼,以气为刃,狂猛的逼出内力,在周身三尺之内化作屏障。万箭袭近,被孤雁的内力弹飞,少数穿透了屏障射来,孤雁扬袖扫下,箭矢散落一地,在烈焰中被香卷燃烧!
“再射!射死他们!”
又一轮箭矢铺天盖地的袭来。
孤雁如发狂的兽,单手抱着百里九歌,另一手扫落万箭。高大的身影挺得笔直,顶天立地。
可就在这时,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夏季本就变天如变脸,这突来的刺眼电光阻碍了孤雁的视线,他忙别开目光,可就是这片刻的漏洞内,一支箭钻了空子,朝着百里九歌的胸口直直射去。
时间,似蓦然僵住在这刹那。
两个人谁都来不及再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银亮的箭头,即将射入百里九歌的心脏!
电闪雷鸣般的绝望,甚至让百里九歌闭上了眼。
也罢!若是她当真要命丧今日,只要最后孤雁能逃出去,她也算瞑目了!
可是……
脑海中浮现出纷扬如雪的昙花,这瞬间,那人温润清雅的容姿,暗香浮动的笑容,如玉般苍白而略显透明的脸孔,还有他的体贴、他的温柔、他的拥抱,他修长手指梳过她黑发的旖旎甜蜜……都在残酷的远去,将她一个人丢下……
一颗心被酸涩淹没,这一刻,她几乎是在心底凄声喊叫:墨漓,对不起!
然而,预想中的穿心之痛并未到来,却是一声清亮的撞击声,惊醒了百里九歌。
她睁眼,这瞬间不能思议的瞧见,射向自己的箭矢就在距离胸口不到三寸处,撞上了一个小黑点!她看不清那小黑点是什么,只看见箭矢被弹飞,而那小黑点也瞬间飞得无影无踪!
“这是!?”孤雁同样大吃一惊。
百里越没看清方才发生了什么,挥手又道:“射箭!继续射,都别停!一定要射死他们!”
第三轮万箭齐发。
可这一次,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寒月之下,幽夜之中,不知从哪里飞出无数黑色的圆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却是精准的撞飞最前排的每一支箭矢,发出一片冰珠落地的清脆声响。
一轮撞罢,在空中变换方位,再是一轮。清脆的撞击声中,所有箭矢都无法接近孤雁和百里九歌,被撞得四面皆是。
这鬼使神差的画面,令所有人哑然,百里越忘了法令,侍卫们忘了射箭。
而孤雁终于先一步反应过来,吹了个响哨。空中的大雁闻声,立刻俯冲而下,在滑翔到最低点的时候,孤雁抱着百里九歌,一跃而上。
大雁冲上了云霄,将奉国将军府远远的甩在了身后,两人终于得以脱困。
电闪雷鸣,火光冲天,孤雁将百里九歌缓缓放下,两个人坐在大雁的背上,她靠着孤雁支撑身子。
这会儿天上似有浅浅雨丝落下,扑面而来的大风太过狂劲,混合着湿气,倒灌进百里九歌的肺里。她不堪承受,剧烈的咳嗽起来,不断有灰尘被咳出。
“黑凤,你怎么样了?”孤雁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急切的问道。
百里九歌摆摆手,命都保住了,这还算什么事?望一眼孤雁,见他灰头土脸,俨然是方才在火场里造的,样子甚是滑稽。百里九歌看着看着,蓦然指着孤雁的鼻梁,纵声大笑起来:“你看我们是不是难兄难妹?再加上一个雁儿,真是落魄到一定限度了!要是这会儿有个镜子给你照照,你会发现自己的模样有多逗人!”
孤雁本想斥她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可到底是被她的酣畅淋漓所渲染,也跟着大笑:“你和我是半斤八两好不?不信的话,待会儿回了钟山,我们一起照镜子,正好让鬼医前辈也作个证!”
“哈哈……”两人相对大笑,劫后余生时,仿佛一切思虑都可以被抛却,只这般张扬的笑着便好。
俗世纷扰,此刻,与他们无关!
奉国大将军府,一片混乱。
百里越气急败坏的命人赶紧泼水灭火,适才他发动祠堂的机关、不惜将祠堂烧毁,就是为了铲除司空孤雁那个祸根。可现在,人跑了,百里家的祠堂却烧毁了一大半,他不怕再兴土木建一个,却怕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找他麻烦、折他寿数。
“快啊,快浇水啊!废物,你们这群废物,就不能快点吗?”他狂喊着,却只能气鼓鼓的看着整个府邸乱作一锅粥。
冲天的火光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无人看到,一个一个的黑色圆点,在夜色的掩护下,自半空游走而过,最终像是变成了绵长而滑腻的珠串,服服帖帖的滑进一人的衣袖中。
荼白色的宽袖,曳如轻云,一只如白璧般修长而泛着透明的手,徐徐抬起,指尖拈着的,是最后一颗回到他手中的圆珠。
那黑色圆珠,漆黑的无一丝杂色;其材质,是比陨铁还坚硬的云子玛瑙。
这正是墨漓的棋。
立在这老柳树的枝干上,风卷鹤氅,霜白的月光照下他一身风华。
子祈坐在树枝上,仰头望向他的侧脸,这会儿也终于明白子谦师兄让她喊墨漓过来的原因了。也只有墨漓,才能这般不动声色的挡住危机,让黑凤姐姐他们逃走。
她张口,本是想问问要不要把百里越的脑袋卸掉,却在看清墨漓眸底的神色时,心中顿时一惊。
墨漓这是生气了?!虽然面上浅浅淡淡,虽然那眸光温润清雅,可眸底根本是起了惊涛骇浪,愤怒、恐惧、杀意……近乎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
子祈张大了嘴巴。还从没见过墨漓这般愤怒而隐忍不发的状态,她不知道墨漓到底为了什么生气,是气百里越太可恶,还是气黑凤姐姐不顾死活,亦或是气孤雁的冲动拖累了黑凤姐姐……她看不出来。
子祈自问,从不曾看透过墨漓。
“子祈。”听不出丝毫波澜的声音,喊了她。子祈心知,墨漓总是能将情绪控制得含而不露。
“子祈,你先去世子府休息吧,记得掩人耳目,瑶夫人也在府中。”
一听“瑶夫人”三字,子祈顿时大喜的点头,又问:“那你呢?”
“我和御影跟过去看看,方才那只大雁受了重伤,起飞时已能看出动作勉强,何况今夜恐是要天降大雨……”后面的话已不需再说,他淡淡笑道:“快去吧,不必担心我。”
子祈道:“行,那你注意着点!”话落,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
飘零的雨丝越来越稠,细如牛毛的小雨也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雨点。雨势不断增大,打在身上的感觉也逐渐鲜明。
百里九歌和孤雁都受了不少伤,这会儿被雨水一淋,伤口和衣服黏糊糊的粘在一起,血迹斑斑,疼痛的如一百把刀子在细细研磨着伤口处的血肉。
随着雨越下越大,黑漆漆的夜被无数水花浸染,视野模糊,依稀可见大雁就快要飞跃西江,离钟山已不远。孤雁鼓励的拍了拍大雁的背,却沾了一手黏腥,再定睛一看,大雁的羽毛早已被染得半红!
“雁儿?!”孤雁惊觉。
大雁努力想发出高亢的鸣叫,可是力不从心,叫声虚弱而哀戚。百里九歌和孤雁渐渐感受到,大雁的伤势太重,每扇一次翅膀都会引发下坠的狂颤,虽然它堪堪稳住,但灯枯油尽是迟早之事!
百里九歌忙道:“雁儿,快落下去,你得休息一会儿!”
“不行!”孤雁道:“下面是原野,无处躲雨,雁儿落下去了也是被淋,不如一股气冲到钟山!”
“可是雁儿坚持不了,孤雁,你忍心吗?!”狠狠嗤了孤雁一句,百里九歌拍着大雁的身子,“雁儿,听我的,快下落找个地方休息,等雨小了我们——”
话未说完,陡然间大雁到了极限,失去了平衡。百里九歌差点被甩飞出去,幸亏孤雁扣着她的腰趴下。
疾风骤雨,暗夜无光,下头是西江滔滔的水声。
“雁儿,坚持住!”孤雁不断的吼着,恐惧滚滚而来。
大雁亦在挣扎,不断扑扇着翅膀,可这风太大、雨太急、它又失血过多!它已经没有力气再冲天了,只能在风雨飘摇中,无力阻止自己的下坠。
西江波涛滚滚,大雨倾盆如注。两人和雁儿就这般坠入西江之中!
没入江水的那一刻,激烈翻腾的水花汩汩的灌进百里九歌的胃里,江水迅速的打湿了她的全身。
冷!好冷!这残酷的冷意,甚至让她蓦然想到墨漓的体温。
手间,原本还攀着大雁的脖颈,这会儿却因江水的摧残而松了手,无依无靠的像是浮萍。百里九歌呛了几口水,想起自己小时学过的游水要领,赶忙踩水稳住身子。
她奋力的呼喊:“孤雁!雁儿!你们在哪儿?!”
“黑凤!”她听见了孤雁的声音。
太过模糊的视野中,她隐约看见一道人影攀在巨鸟的脖子上,一起沉沉浮浮,被江水冲得越来越远。
心下顿时万般惊骇,百里九歌踏水而起,硬是再次施展轻功,朝着两人冲去,“孤雁!雁儿!”
她看见,滂沱大雨之中,孤雁朝她伸出湿漉漉的袖子。
可是,他却并不让百里九歌握住他的手,而是忽然出掌,不重不轻的打在她的胸膛上!
一股暗劲化作疾风,将百里九歌的身子推开。她大瞪着孤雁,没想到他竟会用这一掌将她送去岸边!
可是她怎能丢下孤雁和雁儿!他们都受了伤,雁儿的伤还那么重,它根本就逃不脱西江!
“孤雁!孤雁!”百里九歌高喊,却控制不住身子朝着岸边飘去,她近乎目眦尽裂的嗤道:“孤雁,你我兄妹同生共死,你怎能这样自私!你一个人救不了雁儿!”
“加上你,一样救不了!”风雨中,孤雁的声音渐远,却一声比一声强劲,“黑凤,若是师兄命绝于此,告诉我爹,我只是去云游了!你一定要精彩的活下去,不管你怎么选择,师兄都永远……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