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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这一刻百里九歌的胸腔似乎要被炸裂,这冲出口中的“不”字,令她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这刹那,她甚至尝到了喉咙中的血味。
孤雁在说什么?他怎能对她交代后事!他怎能这样自私?!
她不同意!不允许孤雁真的葬身西江,她不允许!
可是,身体停不下来,百里九歌嚎叫在滂沱大雨之中,水流如线般从睫毛上不断落下。她不知这是雨水,还是泪眼婆娑,只知道黑漆漆的江面上不断翻滚着波涛,她却再也看不到孤雁和雁儿的身影,眼前只剩下漆黑的雨夜。
终于,推动百里九歌的那股暗劲被消耗殆尽,她的身子被抛到岸上,重重的摔在沙滩之上。
潮湿、鲜血、残布、混合着雨水和眼泪……在沙滩上绽开令人心碎的画卷。
“孤雁!”百里九歌绝望的喊着,顾伤痕累累的双手有多疼,硬是撑着地面,努力要站起身!
可是,她的腿已经被房梁压坏了,被刀捅过的地方,血肉模糊。她如一片残叶般无力的落地,想要移动寸步,都是那般的艰难。
百里九歌近乎心碎,自己此刻所经历的事情,与殷烈火失去母亲那日的事,何其相似!看着亲人被死亡香噬,自己却腿不能行,没有什么比想要做却无力做更为残酷!
可是,她不会放弃,任何人、任何事都压不垮她!
伸出小手,倔强的扣入沙子中,双腿在湿漉漉的沙地上摩擦着推/进。百里九歌朝着江水流淌的方向,吃力的、又拼命的爬着。
她相信孤雁不会就这么死的,她要追上奔腾的江水,她要找到孤雁和雁儿,带他们一起回钟山!
雨很大,整个世界电闪雷鸣。
江水汤汤,被扬起的浪花拍打在百里九歌的身上,重重的,像是巨石砸落。
她咬牙凝神,双目澄亮,坚强的爬着,即便那样慢、那样吃力,即便所经之处已是蜿蜒血痕,她仍旧一往无前!
渐渐的,眩晕的感觉将她攫住。她想要保持清醒,可是,体力将近透支!
黑沉沉的颜色爬上了视野,眼前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了,百里九歌在这一刻,不甘的嘶声大吼:“孤雁!你不许死!我不要你死啊!”
可是无人响应她的话语,唯有江水汹涌,冷漠无情。
迟缓的动作,终于渐渐要消失于无,在即将陷入黑暗的一瞬间,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道荼白色的身影,熟悉的昙花香味痴缠了鼻尖。
这样熟悉而温柔的感觉,让百里九歌从即将昏迷的边缘醒来,对上的是这数月来频频令她迷失的一对眸子。可这一刻见到他,她无法迷失,只知道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化作泪水汹涌的冲出眼眶。
百里九歌哭喊着墨漓的名字,扑入他的怀中,泪水如画笔上晕开的清墨,无可阻拦的湿透墨漓的前襟,狠狠的刺在他的皮肤上,掠起他的钻心之痛。
“九歌……”滂沱的雨声中,他钟磬般的轻唤,缠绕上百里九歌的心。
她近乎疯狂的哭喊:“救救孤雁,快救他!他是我师兄,我不让他死啊!”
墨漓眸底旋起了暗涌,那是不曾消减的愤怒。
他确是气她,气她不顾安危的拼命,气百里越那般无情的对待她,更气她都已经伤成这样还要逞强。然而,这会儿看着她被雨水湿透的纤瘦身子,婆娑的泪眼,倔强澄明的眼神,还有浑身的泥泞和血色斑驳交杂,他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责怪的话语了,原本心中的怒气,也化作满满的感同身受和无尽怜惜。
“傻姑娘……”不由收紧了怀中细弱的身子,小心避过伤口,敛了鹤氅,将两人一并裹入,为她挡住了风雨。
百里九歌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了墨漓的怀里,风再也吹不到她,雨再也淋不到身上。
忽然之间,她觉得恍惚,往常都是她在努力的保护墨漓,从没有认为他能成为她避风的港湾。可此时此刻,她蓦然发觉,原来墨漓的温柔,才是她心田中最温暖柔暖的一块栖身之地。只要能想着他、看着他、抱着他,便会觉得安心而沉醉。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甩掉眼角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有力:“墨漓,我没事的,反倒是你怎能出来淋雨。御影呢?御风呢?你们在不在!要是听见我的话了,就快将墨漓带回去!”
他纹丝不动的抱着她,“九歌,你伤的太重,别再动了。”
“不行,我不能弃孤雁和雁儿于不顾!我要去找我师兄,他和雁儿被江水冲走了,墨漓,你放开我吧!”
话落,意识到自己什么都说了,便也不再瞒着了。“对不起墨漓,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凤凰谷的黑凤,司空公子就是我师兄孤雁。他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我说什么都要——”
“好了九歌,别担心了。”墨漓紧拥着她,柔声道:“御影擅长追踪术,我已经让他顺着江流去找了,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回府养伤。走,我们回去。”
“可是——”
“没事的,别担心。”墨漓语调温和,却坚决的将百里九歌抱起,以鹤氅为她遮挡风雨,“别再想了……你师兄修为高深,再加上御影的追踪术登峰造极,而现在的你能做的便只有养好身子。”深深道一句:“有我在,别多想了。”
百里九歌的态度软化下来,也明白自己帮不上忙还会添乱,心中酸涩,下意识的偎紧了墨漓。
也就在这时,天空中响起笙箫般的鸟鸣声,只见昆山雪凰破雨飞来,鸣叫着落在百里九歌的面前。
她一怔,下意识的要朝着雪凰的方向爬去,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得喊着:“凰儿,去救孤雁和雁儿,它们跌进了江里,被水冲走了!”
昆山雪凰嘤嘤的安慰了百里九歌,展翅而去。她目送着雪凰,恍然间才意识到什么,抬眼望向墨漓。
“你不怪我吗,墨漓?”她道:“我就是黑凤,两年前讨走了你吊命的九色灵芝,还……变相逼着你割下一块肉。要不是我,你现在的身体说不定都好多了。墨漓,你不怪我吗?”
墨漓浅笑:“傻姑娘,当年你为了朋友两肋插刀,都被御风他们用剑指着,还在与我讨价还价。我既是能帮,自然要帮。何况,我这身子原就是阴阳咒所致,你不必为从前之事自责。”
“噢……好吧。”傻傻的应了,可还是觉得奇怪,“墨漓,你不怪我就算了,怎么连一丝惊讶也没有?故人重逢你的态度就这样吗?”
墨漓垂眸望她,她的眸子,在泥泞和血泪之间,反倒被洗涤得更加璀璨夺人。这光华令他目眩、令他神迷,不知不觉,语调温柔如一江Chun水,“我都知道。”
“啊?”知道……什么?
“黑凤、白蔷、百里九歌,我知道是你。”
“啊?!”百里九歌高八度的惊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段时间了,需要为你解释吗?”
“还是不用了吧……”反正就是自己傻里傻气的,破绽百出还不知道,真叫鸨妈妈给说中了。
有点无奈的喘了口气,心中更多的是释然,百里九歌笑了笑,道:“墨漓,你可知道?两年前那桩事后,我一直心中有愧,后来回来商国了,见你身为质子总被人欺负,我更是愤懑心疼。不过,我却从没想到过,最后我竟是嫁给你了。现在想想,我还有点感谢殷浩宜下的那道赐婚圣旨呢,也觉得,多亏殷浩宸退了婚。”
抱着她的手臂一紧,墨漓眸底乍现了一抹寒光,转瞬即逝。“九歌……”声音柔软温润,“不要让宸王知道,黑凤和白蔷都是你。”
“我明白。”傻傻的答应。这件事,她原本就不会让殷浩宸知道的,一时也没多想,不知道墨漓说出这话是因着私心。
墨漓已经都知道了,就在赶来西江的途中,御影将这两天调查到的事情告诉了他,包括殷浩宸与黑衣仙子的相遇,在芳菲馆的追寻,以及之后……百里九歌骗取藏书阁钥匙的事。
这最后一件事令墨漓震惊,心底的感动不受控制的淹没了他。纵然藏书阁的事她只字未提,可于他而言,却是再不忍心她为他多受一丝委屈。
可是,被囚在商国朝都,他忍辱负重,明面上不能被人看出破绽,所以便不能挺身为她挡刀挡剑。他能做的,只有派人暗地里保护她,甚至他亲自出手。然而,她依旧是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一次一次的经受苦难!
“九歌……”终究只能深深的唤着她,声音消散在风雨之中。
后来,御风驾着马车赶过来了,墨漓抱着百里九歌,进了马车之中。
百里九歌坐在墨漓腿上,伏在他怀里,因着太过疲惫,睡着了。
马车颠簸,怀中熟睡的人儿清浅而规律的喘息着,墨漓敛紧了鹤氅,能让她更暖和一些。
幽月般的眸睇向窗外,疾风骤雨之中,唯这一辆马车破雨行过,雪白的昙花,在风风雨飘摇中,静静盛放……
月过中天,雨水打在世子府院中的昙花瓣上,开作一片空濛的芳华。
卧房之中,一灯如豆,映照着屋内正对峙着的两人。
百里九歌蜷缩在榻上,瞪着床边的墨漓。她一路睡得太沉,直到回了府仍未醒。因她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和受伤的血肉粘连在一起,必须尽快处理,所以墨漓叫醒了她,要亲自为她脱下衣衫,敷药按摩。
为此,百里九歌红着脸,表达严肃抗议:“我自己来就好,血淋淋的你就不要插手了。再说上次我跌出浴桶被你看了个遍,我可不想再有第二次!”说完想到上次的窘况,小脸娇盖如云。
墨漓的浅笑有些无奈,轻轻拿开百里九歌挡在胸前的双手,俯身贴近了她。温热的气息拂面,那清幽幽的昙花香,让百里九歌如喝醉了酒似的脸红心跳,听得他柔声道:“伤口总是要处理,你双手都受伤了,还如何自己来。若你实在不愿我来做,我便去请烈火姑娘吧。”
“不行不行!”忙拉住墨漓的手,却因自己的小手伤痕累累,痛得嘤咛一声。
墨漓眼神一变,轻轻执起她一只小手,清晰的望着她红肿的手背、裂开的虎口、还有那一条条混合着泥泞的细小伤痕。
徐徐叹了叹,勾起身旁的药膏,小心的为她涂上。
百里九歌痴痴道:“墨漓,刚才我话还没说完呢。”
“嗯……”细致的抹着伤药。
“你不能去找烈火,外面还下着雨,要是她轮椅打滑了怎么办?”
“嗯……”还是这个回答,半晌后又深深望着她,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卧在榻上休息就好,既然不愿找烈火姑娘来,那便不要拒绝我为你换衣上药。”
“我——”找不到理由反驳了,只好答应下来,红着脸不敢看墨漓的视线。
随着药膏均匀的沾满了一双小手,清凉的感觉渗透入心,手也不那么疼了。百里九歌稍稍放松下来,蜷缩的身子渐直,试图舒舒服服的躺好。
可身上的伤口到底是都在痛,只好忍着,一边看着墨漓给她的双手擦好了药。
接着他撩起她的亵裤,徐徐向上卷起……
“墨漓,你干嘛?!”百里九歌伸手阻拦,护住自己的双腿。
墨漓却只浅淡柔和的望了她一眼,轻轻拿开她的手,继续向上卷着裤管,在那些与伤口血肉混杂的地方,小心的用刀割掉布料,一点点的卷着。
白皙修长的双腿上,那触目惊心的伤,每现出一点,便仿佛一把刀子在墨漓的心头划上一笔。他抚上她雪白滑腻的大腿,徐徐轻叹。
“墨、墨漓……”百里九歌难为情的嘟囔,墨漓的指尖温柔的像是带了电,让她的身子有些战栗,她不知所措的嚷着:“墨漓,你……别再摸了……”
眼看着墨漓的确是停了下来,可却继续将她的亵裤往上撩,眼看着就到了腿根的位置……
“墨漓!”百里九歌惊喘着按住他的手,瞪着他。
“别怕。”墨漓垂眸,那眼神是在心疼,“听我的话,你只要躺好便是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傻呆呆的看着墨漓将药膏小心的涂在伤口处。
他在她被房梁砸过的瘀伤处缓缓轻揉,指肚凉凉的,有着茧子,游走在白皙肌肤上时,粗糙和光滑相互摩擦而产生的感觉,鲜明的钻入百里九歌的全身。她忘了痛,觉得呼吸不畅,陌生的空虚感在体内升温、发热。她感到自己仿佛成了墨漓指下的琴,他抚/弄一下,她便只能跟着颤抖、悸动……
终于忍不住嗫嚅:“墨漓,我……”声音出口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这软糯的呻/吟不是自己发出的。
墨漓似也察觉了百里九歌的变化,却继续小心的按摩她的瘀伤,在她那一声声撩/人的娇吟中,皱着眉峰,似在隐忍什么。直到按摩得都差不多了,才缓缓松一口气,柔声提醒:“你腿上的刀口有些深,待会儿会痛,忍着点。”
“噢……好。”百里九歌娇喘着答应,因着情意迷乱,没怎么在意墨漓的提醒。
结果,当药膏渗进她腿上的刀口时,那股钻心的痛,令她差点惊叫出口,连忙咬牙挺住,整个人也回过神来,清醒的大口喘气。
“九歌,忍着些。”墨漓朝着百里九歌靠近了,托起她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百里九歌不自觉的攀住墨漓的另一边肩膀,腿上疼的比刀子扎进去时还要厉害,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的。
好不容易将药上完了,痛楚缓缓的减弱,清凉的感觉逐渐来临。百里九歌试着伸展了身子,在墨漓的帮助下,躺回了枕头上,这会儿是真的疲惫不堪,眼皮子耷拉下来,睡意如洪水般洗刷着脑海。
混沌之中,凝望着床畔墨漓的双眸,似月光般优柔朦胧,照进她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百里九歌呢喃:“墨漓,你……也快些休息吧,这么晚了,而且刚才在外面你还淋了雨。”
“我没事,你睡吧。”他浅浅低吟。
百里九歌忙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天受的伤稍微多了点,睡一觉就好了,明天我还要去打听孤雁的消息!”
“不行。”
委实没想到墨漓会斩钉截铁的说出这两字,百里九歌有些怔了,“墨漓,为什么不行?你知道孤雁是我的亲人!”
墨漓淡淡的、却教人无法抗拒的说道:“我已说过,这件事交给御影了,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尽快将伤养好。”语气柔和了些,缓抚百里九歌的额角,“所以,这段日子不许踏出世子府,再大的事,我和御风他们替你办。好吗,九歌?”
“不好。”下意识的白了墨漓一眼,脸飞红霞,娇嗔含媚。这模样让墨漓忍俊不禁,倒是想拿个镜子让她照照自己的表情了。
“九歌,相信我。”他也不急,柔和的再劝:“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人毕竟不是铁打的,武功再高身体再强,也都有极限。九歌,这次就当是为了让我不再担忧你,你专心在府中养伤,好吗?”
他的声音,像是远方传来的杳杳钟声,一轮轮回音柔和的仿佛会化作Chun水,让百里九歌倔强的心扉塌陷了。
她点点头,终于说出一个“好”字,换得墨漓深深一笑,柔声哄道:“那便睡吧。”
“嗯。”百里九歌应了一声,闭上眼,整个身子已经疲惫的都快动不了了。
几乎没过多久,她的呼吸声便变得绵长清浅,就这么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