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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九歌瞅着这一幕幕,不由的,想起自己那位好姐妹曾说,子祈所到之处,乌烟瘴气。今日一看,还真是坐实了,果然不假。
容右相好不容易捡起了杯子,重新斟满了酒,碍于客人在场,也不好再诘责子祈。只得咳嗽了几声,给容晖使眼色。
容晖会意,朝着客人们一笑,笑得风流邪魅。他道:“今日中秋佳节,我们右相府请到了一位姑娘,为大家献舞一曲,算是助助兴。”
他起身,拍掌三下,喊着:“有请芳菲馆的舞仙子,顾怜姑娘。”
在场的众人纷纷露出各异的神色,毕竟前些日子,关于顾怜和墨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在场有些纨绔子弟惯爱谈论这些,不由的,视线全都聚到了墨漓和百里九歌这边。
百里九歌无语,下意识的靠到墨漓身侧,环住了他的胳膊,蚊声喃喃:“为什么右相府这么爱请顾怜啊,上次容晖大婚,也是请的顾怜……”
幽月般的眸中流淌过柔和的光晕,墨漓轻声笑了笑:“不安了?”
“有点……”百里九歌坦诚的承认了,嘱咐道:“要是顾怜这次再给你花,你一定不能接。你可是答应过白蔷的,这一辈子只有百里九歌一个妻子。”
墨漓笑意更深,腾出另一只手,拍拍百里九歌的头顶。
“好。”他说。
紧接着,顾怜姗姗而来。今日她的打扮,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竟是素颜简装,一袭洁净的粗布花衫,配纯色雪缎裙,扮作一名娇美而朴素的村姑。
她提着个花篮,篮子里装着满满的花枝,就这般舞动起来。
跨步、跃起、旋身、折腰,这精妙的舞技,不论看多少次,都惹人叹为观止。
她提着花篮,踏几许尘世风景,娇吐如兰,纤手如玉,粉唇似花瓣娇娆,吻过翩飞的黑发。那倩然如珠的双眸神采飞扬,长裙扬起,层层叠叠,衬得顾怜如一朵绽放的娇荷,夺人眼眸。
一舞毕,又是鼓掌连连。
顾怜笑着,开始她舞后必做的事情——向每位观舞者福身致谢。
莲步走去,先是容右相,再是他身边的几位夫人,接着是他的儿女……之后按照座次,是殷浩宸、殷烈火……每向一人福身,她便从花篮里取出一枝花,献给面前的人。
由于这次是右相府的家宴,在座位的排列上,并没有那么拘谨,众人实际上是围作环形的。因此,顾怜顺着这个环一路施礼下去,最后,便来到了墨漓和百里九歌的面前。
“九歌。”她笑得艳若桃李,清丽又娇娆,只是眼底深处像是被雾霭盖住了似的,让百里九歌的心跳得厉害,越来越不安了。
只得道:“顾怜,没想到你又应邀来右相府跳舞了,跳得真好,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装扮成村姑的模样呢!”
顾怜笑答:“许是我从前太浮华了,这段时间有些厌倦,便想着换个格调,也算是能在舞蹈上返璞归真。”
“嗯,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眼前一亮呢!”百里九歌真诚的夸赞,暗想自己肯定多心了,今日的顾怜,不会对墨漓再示好吧。
顾怜笑出了声,揶揄起来:“九歌,反正我和你还挺熟的,我也就不给你致谢了。”从花篮里拿出一枝花来,递了过去,“这朵花你收着吧,都是我新剪下来的呢!”
“好啊,谢谢你!”百里九歌大喇喇的接过。
这花,果真是新剪下来不久的,是雪白的木芙蓉,花大、纯净,还挂着些水珠在上面,委实清丽。
百里九歌不由将木芙蓉凑近了唇边,闻着花香,瞧着顾怜。见她莲步到墨漓的面前,福了福身,“世子殿下。”
墨漓面无表情的应了:“顾姑娘。”
听他语调淡然如水,顾怜的脸色,不着意白了几分,却仍是挂着娇软的笑容,将花篮里的最后一枝花拿了出来,夹在指间,递向了墨漓。
这会儿百里九歌本已不再不安了,见顾怜给墨漓递了花,也没太上心,却突地听见有人倒抽凉气的声音。
那人仿佛是发现了什么,疑惑的叹道:“原来顾姑娘的花篮里,还有茜色的木芙蓉啊,还以为全都是白色的呢。”
百里九歌一怔,这才惊觉,顾怜递给墨漓的那朵木芙蓉,果真是和其他人的颜色都不一样!
茜色。这让百里九歌不能不想到上次,顾怜递给墨漓的那朵粉莲,这事,似乎根本就是异曲同工的啊!
下意识喊道:“墨漓,别接!”
这声音很大,亮堂堂的震响了整个大厅。一时间,仿佛万籁俱寂,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里,一如上次一般,几人都处在了尴尬的境地。
百里九歌的脸上,血色半褪,气恼的嗤道:“顾怜,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单给墨漓一枝茜色的花?墨漓是不会接的!”
顾怜的目光炽热、闪烁、却又有些不忍的伤怀。
她凉凉问着墨漓:“世子殿下已经让我名声扫地了一次,那样的屈辱,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今日,我只是想向您确定一件事。世子殿下,您是不是宁可再侮辱我一次,也不会接下我的花?”
墨漓清清淡淡的直视顾怜,任凭周遭各色的目光都有,他仍安之若素。
不咸不淡的说道:“在下在朝都也待了一年多,有些事知道些大概。便比如说,王孙公侯的女眷之间,正红色,仅正室能穿,而茜色,恰恰是侧室伴随在正室身边时,所穿着的颜色。”
反问:“顾姑娘,在下也想向你确定一件事,你让在下收下这朵木芙蓉,便是这个意思?”
顾怜没想到墨漓竟直接将她戳穿,不由的怔住,语结了。
而宾客们,自然是全明白了,有人调侃的说:“上次是一朵莲花,这次是一篮子木芙蓉,反正换汤不换药嘛,顾姑娘还是想给周世子你当侧妃。”
百里九歌脸色更白,气恼的瞪着顾怜,搂着墨漓的胳膊紧紧依偎上去,无意间,摆出了这副占有的姿态。殊不知这样子看在殷浩宸的眼里,令他痛的每呼吸一口,痛苦就传遍全身。
顾怜咬了咬牙,鼓起勇气,笑着再问墨漓:“世子殿下,您真的忍心吗?忍心再拒我一次,让我从今往后,再没办法做人,甚至无法再在芳菲馆里维生。”
墨漓未语。
百里九歌忍不住道:“顾怜,你……为什么非要插足进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男人,你何苦为了墨漓,背水一战?!”
顾怜的笑容有些惨淡无奈:“九歌,你以为我这么做很开心吗?让我伤害你,做这样的事情我也很痛苦。可是,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努力没有回报,不甘心被心仪之人拒绝侮辱。今日,你说我是背水一战也好,我没有退路了,你忍心让我万劫不复吗?”
“我——”百里九歌失语。
她忍心吗?她岂能忍心!
可是,她又如何能忍受自己喜欢的人娶别的女人?这更不可能!
嗤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你我之间的事,你我解决。而关乎墨漓的事,若我不同意,便是你也别想让我改变想法!”
顾怜笑得凄惨无比,此刻指间还衔着那枝花,颤抖的递在墨漓面前,等待他能抬手,将颜面还给她。
可是,他迟迟没有动静,却只是淡淡的望着她,那眼底,有着她根本读不懂的昏暗。
这时在场有客人看不过去了,劝说起来:“周世子,你看顾姑娘多惹人怜爱啊!你不要,我们还想要呢,偏偏人家心仪的是你,被你拒了一次还能再来,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你怎么就这么不识抬举呢?”
“就是说啊!干什么只守着一个正妃,再添个侧妃不好吗?懂不懂什么叫齐人之福!”
“唉,就是……真太不知趣了!”
这样的窃窃私语,逐渐变大,听入百里九歌的耳中,令她的心一阵阵抽痛,直想冲过去将那些人踹飞。
然就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突然从对面的坐席跑了过来,一把抢走了顾怜手中的茜色木芙蓉。
宾客哗然。
顾怜怔住。
百里九歌也愣了。子祈……这是要干嘛?
夺了花的正是子祈,理直气壮的,转身就走,边走还边抱怨:“你们都吵什么吵啊,烦死了!得了花就光顾着开心吗?竟是都没人发现容仪没分到花呢!”
她蹦蹦跳跳的窜回了位置上,把夺来的花给了容仪,噼里啪啦的说:“这么漂亮的花,就应该也给容仪一朵嘛,她可是右相府的小姐好不好?”
故意对着顾怜做了个鬼脸,“那位姐姐,你还有别的颜色的花吗?多给容仪几朵玩玩,颜色多了更热闹!”
顾怜脸色全白。
宾客们目瞪口呆。
而容右相,又差一点翻过去。他在两个侧室的搀扶下,好不容易坐稳了,赶紧咳嗽着圆场:“子……子祈姑娘,你要是想要花,后院里种的有。”他现在只想把这个疯丫头赶出去!
偏偏子祈白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啊大伯,我忽然又不想找了,就和容仪先玩着这个吧!”
容右相终于忍不住,仰倒在椅背上。
容微君无语扶额……容家,是上辈子集体欠了子祈的钱吗?不过转念一想,便心如明镜的笑了笑。子祈啊子祈,也不单是个捣蛋鬼嘛,偶尔还是能有点正面作用的。就像这次,化解了墨漓和九歌的处境不是?
顾怜嗡着唇,几近说不出话来:“你……你……你竟然……”
“我竟然怎么啦?”子祈叉腰,吐着舌头哼道:“要没什么事找我就别喊我啦,我还要和容仪一起玩呢!”
“你……”顾怜恼羞成怒,花篮被狠狠的砸在墨漓桌前。
她强忍住泪水,抽泣着跑走,夺门而出,远远的,传来止也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顾怜!”百里九歌站起身来,就要追出去,却被墨漓拉住了手。
她一怔,心中如摔碎了似的难受,只觉得和顾怜之间的这个结,越来越纠葛。剪不断,理还乱,微微一想就令她懊恼而自责,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
却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墨漓的咳嗽声。
百里九歌惊觉,连忙坐了下来,掺住墨漓,关切的问着:“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咳咳……”墨漓轻咳着,眉头拧着,笑言:“可能是屋中有些闷,若出去透气,应该会好些。”
“那我扶你出去!”百里九歌脱口而出,小心的掺着墨漓,扶着他起身,想了想又对在场的宾客们说道:“墨漓不太舒服,我陪他去后花园透透气,各位请继续,失陪了!”
就这样扶着他,徐徐走了出去,当经过殷浩宸的身前时,百里九歌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一刻,他眼底的沉痛和悲戚,像是锤子狠狠砸在了百里九歌的心口,撞得她痛心愧疚,别过目光。
出了大厅,在那些华丽宫灯的照耀下,百里九歌小心的看着路,扶着墨漓,从石子小径上走过。
因着她从前来过容府好几回,因而知道通往后花园的捷径,想来,那里的空气应该会好很多吧。
这样想着,便没有注意到,墨漓虚弱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了。
徐徐夜风吹着两人的衣袂鬓角,也将一种甜香的气息送来,百里九歌一下子就嗅出,那是桂花的香气。
“九歌,我们去那边吧。”墨漓指了指桂花香传来的方向。
百里九歌点点头,“好。”扶着他过去。
他们走到了一方水池,墨漓清楚的记得,上次就是在这里,遇见顾怜,甚至见顾怜落水……思及此处,眸色不着痕迹的暗了暗,再望向百里九歌时,优柔的宛如落花。
“九歌……”
“啊?”她傻傻的眨眨眼,“墨漓,你好像不难受了呢。”
墨漓笑答:“原本就不是真难受,只是想和你出来走走,说说话,便装病诳他们的。”
竟是这样!
百里九歌愣了愣,脸一下子就红了。“好吧……”原来墨漓是想和她独处啊,这个认知,令她心下喜悦,如吃了蜜糖。
可是……“可是墨漓,我觉得刚才在席上,你好像没吃多少饭菜呢,不饿吗?”
墨漓失笑:“饿什么,光是喝茶都喝饱了。右相府的饭菜,比起你做的,实在差了太多。”
百里九歌一听,忍不住朗笑起来:“你竟然和我师父还有孤雁成了一副模样,被我把胃口养刁了!尤其是孤雁,最喜欢我做的莲叶羹,他每次外出回来,都和我抱怨说,外面的莲叶羹做得跟泔水一样,比起我做的,实在差了太多!”
她说着,却因想到了孤雁,明朗的神色迅速黯淡下来。
百里九歌有些低落的喃喃:“孤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照你说的,御影已经找到他了,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传回来,可能孤雁受的伤很重吧……还有顾怜……”
她不由遥望起头顶的明月,“顾怜和我,原本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的,现在竟成了这样。千里婵娟依旧,周遭,却早已物是人非。”
墨漓心疼的望着她,轻轻浅叹,将百里九歌揽入怀里,疼惜的哄着:“先别想了,再难解决的事情,也终是有转机的,不要让自己不开心。”
“嗯……”她轻轻呢喃,在墨漓的怀里,点点头。
夜风微凉,香甜的桂枝香萦绕在身侧。百里九歌本是闭了眼睛,静静的感受墨漓的怀抱,却冷不丁的听他问道:“你那日晚,为何要与宸王去芳菲馆喝得酩酊大醉?”
百里九歌一怔,离开了墨漓的怀抱,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和墨漓说。
便道:“那天下午我去找殷浩宸了,见他为情所苦,一不忍心,我就把人皮面具摘了给他看。”
墨漓眼神一变,看得百里九歌有些赧颜。
“我……我也是当时想摘就摘嘛,于是就和殷浩宸说实话了!他深受打击,想借酒消愁,就想让我陪他去芳菲馆,不醉不归。我心中是将他当作朋友的,朋友的邀请,我又怎会拒绝?于是就大喝去了……”
说着说着,脸红了一大片,抬眼问道:“墨漓,那晚上我喝醉了,依稀记得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墨漓,你不怪我吗?”
他摇摇头,温柔怜惜的轻语:“怪你做什么?用句俗点的话来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会误会我,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毕竟,你我之间的不同点太多,矛盾摩擦在所难免。”
“我知道。”百里九歌道:“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两个能够多沟通、多倾听对方,遇事多商量,渐渐的,应该就能越来越默契,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想法。”
“嗯……”墨漓温柔的笑了笑,拉过百里九歌的手,轻轻摩挲着,一边问:“手怎么这么凉?刚才在席间,见你饮酒了,还以为双手会暖起来。”
“暖不起来啊,都被顾怜吓冷了。”
百里九歌嘟嚷着说了实话,这会儿不知怎么,忽然有点馋酒了,笑道:“要是现在有酒的话就好了,正好应着这里的气氛,我敬上三杯。”
“九歌是要敬给谁呢?”柔声问着。
百里九歌想也不想就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第一杯敬良辰美景!第二杯敬朗月清风!”
“第三杯呢?”
“第三杯,敬……”脑中闪过什么,脸一下子红了。
这反倒让墨漓来了兴致,追问起来:“敬什么,九歌,怎么不说话了?”
“敬……敬……”
“什么?”
脸红不堪,索Xing喊道:“敬……敬我相公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