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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石流?!
百里九歌瞬时被惊得无比清醒,张口就要喊墨漓,可偏在这时,感受到马车被震动掀得即将翻倒,车外的护卫队更是惊恐的喊起来。
“墨——”
话没说完,纤腰被墨漓一勾,宽袖在身前一拂,浑厚的内力顿时将车窗撕出一道大口,墨漓抱着百里九歌冲出马车。
就在弃车而出的瞬间,马车滑出山道,坠入万丈深渊!
百里九歌只觉得心脏都要飞出去了,只看到人们站不稳、摔坐在地,仰头只望见黑暗中有庞大的东西滚落,像是巨石,好像还有泥浆,如大潮一般的崩裂流窜。
狂烈的震动,仿佛将这整个天地都颠倒过来,轰响声,无止尽的混乱,尽数将百里九歌包围。
又一辆马车滑落深渊,这情景入目,百里九歌忍不住嘶喊出声,这才发现殷浩宸也已抱着吴念念逃了出来,就落在他们旁侧。
在天灾的面前,就连墨漓也不自觉的声音绷紧:“下了这座山,便是平原,跑,谁都不得往后看!哪怕是身边有人殒命也不能停,想活命,这是唯一的办法!”
跑,不能往后看,哪怕是身边有人殒命也不能停……
混乱轰响间,这样的话语仿佛是雪上加霜的残酷。可是没人能反对,只为了能活命,便全都不要命般的飞逃起来,不管头顶轰隆隆的巨响,不管脚下的震动有多厉害,跌倒了赶紧要死要活的爬起,感受到有落石擦着身体而过仍要逃,只能逃!
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天灾,如在黑夜里Cao纵生死的恶魔。
奔逃间,所有的火把都远远的零落在身后,没人知道还要跑多久才能到山下,甚至连路都看不清,只能借着地上的水光拼命奔逃。
这就是天灾,百里九歌从未想过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可真到遭遇的那一刻,才觉得即便是九死之塔的坍塌,在这浩荡天灾的面前也不值一提。
渺小、无助……这样的感觉如鞭子般狠狠鞭笞着她的心。
她跑得好累!不知道多久了,连双腿都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可是她不能停下,小手更是被墨漓冰凉的大手死死的握住。
他的手好凉啊,手心里的冷汗似一把刀。她歇斯底里的吼着:“墨漓,你的身体要不要紧!墨漓、墨漓……”
他没有回答,只将她握得更加牢固,风雨交加的动荡黑夜里,他苍白如玉的侧脸绷得如弓弦般,蹙起的眉梢已然被黑夜的肃杀所香尽。
就这样奔跑,逃命,与时间赛跑,与死亡抗争,无止无休的恐惧和紧张……直到远天爬上了鱼肚白,他们才逃脱了那摇摇欲坠的地狱。
夜尽天明了。
终于、终于下山了。
百里九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可是肺里的气息上不来,像是断在了喉间,她拼命的吸着、喘着,眼前黑黑白白的令她几乎站不稳。
双腿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她多想躺到地上好好的睡上一觉,可她不能!只因若是躺下了,只怕就再也起不来了!
“墨漓……”喃喃着,百里九歌好担心,担心他的身子骨。
她想说话的,可蓦然小腹里传上阵阵的痛楚,如刀子在绞着似的,催得她的脸色如白蜡般,汗水滴下了额角。
好疼……她只能用一只手去撑着膝盖,另一只手不得不按在小腹上,努力提起内力去暖着小腹,这才感受到痛楚渐渐安分下来。
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墨漓将她揽到了怀中,“九歌,怎么了?”
望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色、疲惫的眼角,百里九歌痛心的喃喃:“我也不知道,肚子忽然好疼,可能是刚巧要来月事……你呢?你的身体怎么样,我怕你承受不住。”
“我没事。”他努力保持着语调的平稳,只想着不让她多一分担心。
深吸一口气,墨漓举眸,借着那微弱的黎明,环顾着周遭所有还活着的人,每个人都是那样狼狈无力,死里逃生后的表情,竟是这般惨不忍睹。
“清点人数吧。”墨漓叹道。
离得近的一人回过劲来,接着众人也相继直起身子,开始查看周围的同伴。
一个人不见了。
两个人不见了。
三个人……
四个人……
五个人……
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是被巨石砸落山崖,还是被泥浆掩埋,亦或是坠入撕裂的山体之中,连他们从什么时候消失都没人知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就这样的不见了……
那本也是鲜活的生命!
百里九歌压抑住心底的悲痛,坚强的站直了身体,喊道:“天灾无情,能活下去已是万幸,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收拾好心情继续往前走,滞留在这里太不安全!”
众人连连叹息,一片沉痛哀凉。
可就在这时,殷浩宸的呼喊声惊骇了百里九歌整个胸腔。
“念念呢?!”只见浑泥泞的他像是从沼泽中爬出来的一般,此刻脸上还沾着泥浆,却覆不住他满脸惊恐之色。
“念念不见了!”
什么?!
百里九歌腿一软,后背撞在了墨漓的胸膛上。
吴念念……不见了?
怎么可能?!
本能的吼着:“殷浩宸,你没有抓牢她吗?”
“本王……不知道。”他记不得了,那时候所有人都只顾逃命,他只知道身边一直都有脚步声。吴念念是何时不见的?为什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殷浩宸,你……”责怪的话到了嘴边,又被百里九歌咽进去。事到如今又哪里是责怪人的时候,说到底,是殷浩宸心里没有吴念念,又岂会在情急之时还时时关注她的安危?!
只得道:“她本就命苦,我不信会这般不明不白的死掉,墨漓,泥石流已经停了,我想去找吴念念,她一定就跌落在山中的某处!”
话还没有说完,腰上就被紧紧的勒住了,墨漓的意思,她明白,他不允!不允她再回到那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地方!
这时有羽林军将士道:“王爷,我们去找王妃!”
“对,我们去找,王爷不必再深入险境!”
殷浩宸浅愕。
一名羽林军将士诚恳的说出众人的心声:“王爷统领大商二十万军队,战功赫赫,赏罚分明,对我们也不薄。不管圣上派我们来是护送王爷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却定要誓死保护王爷和王妃安全回到朝都。如今王妃有难了,我们替王爷去找!”
他们说得慨然,可殷浩宸却蓦然失神,有种愧疚的感觉如轰然倒塌的雪山,压在他的胸膛上,令他几乎想拔剑刺向自己。
眼前这些近乎陌生的人,都愿意豁出Xing命去寻找吴念念。可他呢?!昨夜竟是只顾自己逃命,连她是几时不见的都未察觉。
她是不是被巨石砸下山崖,她甚至没来得及呼喊他。那一刻她的心中到底该有多绝望、多痛苦,亦或是那一瞬她已经丧命在巨石之下……
殷浩宸狠狠一拳砸在了树干上,粗壮的大树,轰然倾塌。枝叶仍在抖动着,像极了他颤抖着的躯体。
本已决定了要和吴念念一起好好过日子,却在生死攸关之际没有去顾念她的死活,这天底下可还有哪个男子像自己一般薄情寡义吗?
痉挛不休的拳头渐渐收回,他一步步的朝着山间的路走去。
“王爷!”那些羽林军追上了他,而他,恍若未闻。
念念、念念……
是他将她弄丢,他要亲手将她找回来,她不能死在这莽莽大山里!
望着那黑色的背影直挺挺的、仿佛一戳就会破碎成泥浆,百里九歌的心掐了掐,呢喃:“墨漓,我们……”
“继续前行吧。”他遥望着辽阔无际的平原,知道再走两日,就能到达梁国首府盛京了。至于吴念念……“她毕竟是宸王的妻子,宸王会找到她的。”言罢又体贴的询问:“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用内力暖了半晌,已经差不多了。
“那走吧。”墨漓揽住了百里九歌。
如今马车已毁,幸存的护卫队也没马了,接下来定是要徒步两日。
墨漓叹了叹,吩咐了众人一并行路到远离山脉的地方去,找个靠近水岸的疏林过夜,猎些野味充饥,眼下唯有如此。
两方人就这般分道扬镳了,百里九歌和墨漓朝着梁国首府盛京而去。被墨漓牵着手,百里九歌紧紧握住他,心中不断的翻涌着对吴念念的担心。
她回望,只看见黎明笼罩的山峦薄雾涟涟,因着沐浴拂晓的金辉,梦幻唯美的像是仙境。谁又能想象得到,昨夜,就是这样一座仙境,埋葬了多少年轻的生命。
最终,走得远了,只看见殷浩宸一袭黑衣,如飞鹰般投入了薄雾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薄雾蒙蒙。
山间的水汽和泥泞间,那些雾气干扰了殷浩宸的视线。
他在羽林军将士的追随下,搜索着昨夜山道下方的每一处,沉冷的眼底是自责、是悔恨,浓稠的像是残留在药碗中的最后一勺苦涩。
念念,你在哪里?
你可还活着?
心底不知名的某处,一直有声音在低低的问着。
你可还活着?
不……你一定还活着。
那样善良柔弱、却是那样懵懂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可能被泥泞掩埋!
“找!”他近乎挫败的低吼:“一定要找到她,不论多久,必须找到!”
忠诚的羽林军将士们纷纷答应,应声如雷,坚定无虞。
殷浩宸冲着他们笑了,这笑容苦涩而沉重。他不断的找着,不放过每一处坑洼。踩入泥水,不顾靴袜沾湿;亲手翻开每一块落石,不顾手上已经起了水泡、皮开肉绽。
从黎明到黑夜,再从黑夜到黎明,他不眠不休,眼底的血丝慢慢结成了细密的蛛网,却仍旧如一只老鹰般不肯认输放弃。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找到她!哪怕她真的已经遇难了,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三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第一天的无功,第二天的无果,已让殷浩宸心神疲惫到极点。直到第三天,他来到一堆落石堆旁时,突然听到了细碎的嘤咛声。
是谁?
殷浩宸一怔,连忙探入到近旁,蓦地察觉到这些石头的下面好像是一个大坑,方才那细碎的嘤咛声就是从坑中传出的。
他赶紧躬身而下,想再听得真切一些。
是念念!是她的声音!
这一瞬的发现令殷浩宸欣喜若狂,这股喜悦甚至将他三日的疲劳冲刷得一干二净,连忙道:“念念,是你吗?”
抽泣声从石缝中传上来:“王爷……王爷……”
“念念!”真的是她,她还活着!
“念念,你别怕,我们这就救你上来。”殷浩宸安抚了她一句,对身旁的人道:“快与本王一同搬开落石,解救王妃!”
应着殷浩宸的命令,羽林军将士们同心协力,很快便将两块落石推开。随着阳光洒入到坑洼之中,那一抹单薄无助的身影也沐浴在了阳光下。
“念念!”殷浩宸朝她伸出了手,可因着吴念念三日没有见光了,这一下子眼睛受不住,她连忙捂住了眼睛,口中呜咽着:“疼……”
这一声疼,也没来由的疼在了殷浩宸的心里。他顿了顿,沉沉撩起袍子,低身,一只脚迈入了坑洼之中。
羽林军将士们纷纷色变:“王爷!”
“等着本王。”殷浩宸沉然说着,缓缓钻入了坑洼之中。
这里空间极小,堪堪能容得下他,他下意识的就要将吴念念揽过来,却在这时,发现吴念念的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倒抽一口气,为那人此刻的惨状而有些毛骨悚然。那人便是失踪的羽林军将士之一,已经死了,一半的身体都被石头压着,只露出上半身,衣襟是敞开着的,胸口上、胳膊上、脖颈上,竟都是血肉模糊,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吃掉了肉似的。
“王爷……”双眼的刺痛好转一些了,吴念念拿开手,那沾着泥泞的脸上还沾了血污。她动了动唇,还没有说出话来,唇角就流出了鲜血。
殷浩宸一惊。她受伤了?伤在哪里?
他想要查看吴念念的伤,刚抬起手,才注意到她的眸中蕴着怎样的暗光,没有半分纤尘不染,反倒像是两汪浑浊的泥潭般失去了光泽。
她到底怎么了?!
殷浩宸想问,脑海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联想,不禁望向吴念念身边的那个死人,一阵冷意窜上心间,“他……”
“是念念做的。”吴念念痛苦的嘤咛:“我和他一起被石头砸下来,好疼,然后我们就落在了这里……他下半身都被石头砸扁了,念念想给他打气,可是他说他马上就要死了,让我吃他的肉活下去……”
想起黑暗中那人垂死前,双眼是那么明亮,殷殷切切的劝着她一定要活下去,劝她说王爷一定会找来的……吴念念泪如雨下:“他那样鼓励我不要放弃希望,可念念却吃他的肉充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咬下第一口的,只觉得自己是个残忍的人,为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我……”
泪水混合着泥浆和血水,全都渗进了殷浩宸的衣襟,在他的皮肤上如火烙般的烫着。吴念念就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她瘦小的身子被殷浩宸裹得紧紧的。他不敢松手,只害怕稍微松懈一点点,她便会哭得再也出不去这里了。
那些仍站在坑洼之外的羽林军们,全都焦急的注视内中的一切,随时准备将两人营救出来。可他们听见的却是悲痛到极致的哭声,夹杂着殷浩宸挫败的闷哼。
这一切都怪他。他恼、他悔、他愧、他恨,恨自己恨得牙痒。
吴念念的胆小怯弱,他清楚,所以,他根本无法想象她在吃食人肉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境。那定是比将她凌迟还要痛苦,可她为了等着他出现,逼着自己去惨绝人寰!
“念念,你……别哭了。”殷浩宸想要哄劝,可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就这么紧紧抱住吴念念,无措的等着她的泪水流干。
一颗心早已充满了对自己的愤恨。
为何他总是这般窝囊没用!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对他好的人受伤,却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
良久良久,久到地老天荒时,两个人才重见天日。
在吴念念的要求下,众人将那名死去的羽林军尸体搬出来,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掩埋。吴念念含着泪为他立了墓碑,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咬破手指,在墓碑上写下了“恩人之墓”四个血淋淋的字。
抬手,将嘴角那人的血擦干净,哭得红肿的眼睛被风吹得更加狼藉。吴念念立在墓碑前久久不愿离开,不知道浑身罪孽的自己还有没有资格代替这人活着。
“念念……”
殷浩宸沉重的唤声,被风吹散了。他望着吴念念柔弱的背影,蓦然觉得有酸风入喉,揪起胸腔的一抹剧痛,怜惜不已。
他叹着,想要劝吴念念离去,可眼前,吴念念的体力透支了,像是一朵碎散的雪莲般,无力的飘落下去。
当殷浩宸反应过来的时候,吴念念已经晕倒在地了,他被这一幕弄得失去了镇定,一时间慌乱的只知道奔过去将吴念念抱起来。
那些羽林军将士们连忙道:“王妃这几日都是在恐惧和崩溃的状态下度过的,这种事别说是一个女子,就是我们也难以承受。此处离梁国的首府盛京也不远了,王爷还是先去盛京拜见景承帝吧,景承帝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定会派最好的御医医治王妃的!”
殷浩宸沉重的喘息着应了,事到如今他只能先逗留在梁国,晚些再回大商。
又一想,便想到三日已过,九歌和墨漓定已抵达盛京。那自己此去,便又会与九歌见面吗?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被殷浩宸懊恼的掐断了。
九歌九歌,为何都到了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刻,他还是要去想九歌?!为何自己总是将对九歌的痴傻思念凌驾在责任和道德之上?!自己,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无心之人!
艰难的喘上一口气,殷浩宸挫败的咆哮:“去盛京……医治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