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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嘉年站在窗户前,平了许久的气,也没有见到傅渭川出来,晓得父亲是在等他主动进去。他强忍着怒气,才重新走回房间。
傅渭川正坐在沙发上,看了他一眼,随手将正在把玩的一柄刻刀扔回茶几,严厉道:“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和她断交吗?今回竟然冠冕堂皇带回家来!”
傅嘉年垂首,一攥双拳:“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了。”
“祸事还不知道是谁惹来的。如果不是她别出心裁邀你去老宅子,你也不会遇见埋伏。”
傅嘉年闻言,偏头看了张东宁一眼,张东宁却是一脸惊惶的无辜神色,他冷笑一声,已然动了真怒,将话从牙缝里挤出,脸上却是悠闲中透着一股恶狠狠的刻薄:“小嫂子总是喜欢将手抻得太长,也不怕抽了筋。我倒要问问她,是独个儿过得无聊,嫌弃门前的是非太少了么?”话音刚落,他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
傅渭川已然站起,勃然大怒:“二十几岁的人了,说话做事都得仔细想想分寸,成日里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傅渭川是行伍出身,这一巴掌用了极大的力气,傅嘉年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脸上红印缓缓浮起,嘴角也被打裂,溢出血来。他仍旧挪回原处站好,看着傅渭川,又是一声冷笑:“我不认为把陈煜棠带来照顾有什么不妥。倒是爸,在你心里,最好的接班人永远都是大哥吧?旁的人又怎么能入得了你的眼呢。如果当初死的是我,你只怕庆幸都来不及。可惜我命大,叫你失望了。”
傅渭川瞪视着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忽然目光一凛,竟然下意识去掀腰间的枪套。
“你能打死我,再好不过了!”
“大帅消消气!”外面忽然快步进来一个人,伸手就去按那枪套,傅渭川看也不看,回身一个手肘,那人被他击中,闷哼一声,眼看就要栽倒在地,却还是不肯松开手。
傅嘉年见状,急忙过去扶住他,问道:“魏师长没事吧?”他眼风扫到跑过来给魏延泽抚背的张东宁,明白过来是张东宁去请了救兵。张东宁去送陈煜棠,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来,眼下的形势,他不方便开口问张东宁,只能干着急。
傅渭川听了他的话,这才一愣,一把推开傅嘉年,使劲儿扶着魏延泽给他顺气:“老魏,你不是在医院养病,怎么过来这边?”
魏延泽年纪比傅渭川还要大上几岁,一下被他重力捣在心口,险些背过气去,喘了半晌,还没平过气,就说:“大帅,您跟年轻人计较什么?嘉年他向来知错就改,父子之间有话好好说。”一边给傅嘉年使眼色。
傅嘉年不欲示弱,张东宁却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拉他的袖子,他担心被傅渭川发现,反倒连累了张东宁也要被迁怒,当即站起身,冷哼一声就往外走。
张东宁没想到他这般倔强,只有跟上去。
傅渭川自然见到了他的动作,漠然说:“傅嘉年,你如果敢继续肆意妄为,就别想再见到陈煜棠。”
傅嘉年一滞,转回身:“现在是新社会,你还想草菅人命不成?”
张东宁怕事情再次闹僵,连忙低声劝说:“参谋,陈小姐家里是开工厂的,还怕挑不出她的错吗?咱就当是为了她好,服个软吧。”
不料,傅嘉年闻言,反而将一扬头,转身就走:“我为什么要为她好,她几时为我好过?”
张东宁只得跟他出来,他步下故意停了停,问:“交代你的事情没做好,急着回来做什么?”
张东宁赔笑:“陈小姐执意要自己的司机过来接她,我就陪她等了会儿,看着她上车了我就回来了,恰好碰见魏师长,请他一起上来劝一劝。”
他唇边似笑非笑:“好啊,魏师长差点就被你害死了。”
张东宁擦了擦额角的汗:“大家都没事就好。”
傅嘉年一翻手掌:“把车钥匙给我,我出去兜兜风。”
“还是我来驾车吧。”
“不用。”
张东宁迟疑着拿出钥匙:“参谋还是等消了气再出去。”
傅嘉年嘴角一挑:“放心吧,我难不成会自个儿开了车往树上撞?老爷子这个样子,我在这里再叫他看到,他八成还要数落我,还不如出去躲躲,你帮我盯着点。”
他说完,摸了摸自己的左脸,嘶了一声:“还是先给我拿点冰块吧。”
陈煜棠放下叫魏师傅过来的电话,就有些后悔。一上车,忙不迭地叮嘱魏师傅不要将她在督军府的事情说出去。她整个人都有些萎靡,车行一半,惦记起工厂的事情来,便中途请魏师傅拐去工厂。
她刚一下车,马路对面便快步迎过来一个人。
陈煜棠呼吸一滞,有些恍惚——刚和傅嘉年结识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的形容,穿过马路过来找她,而今两人却是翻了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了。
她错了错眼神,看清楚对方的脸时,脸上浮出笑容:“唐先生,伤怎么样了?痊愈了没有。”
“这么客气做什么,叫我名字就好。”唐明轩点头,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在她脚上略作停留,才说,“我看你的脸色仿佛很不好。上次过来这边,也没能找到你,今天再来,你还是不在,我就在对面的咖啡馆里坐着等了会儿,想碰碰运气。”
陈煜棠这些年为了生意,可没有少等过那些大老板,当然晓得他不可能只这么一天就等来了她,心中生出一丝歉意。顺着他的目光,也意识到自己从傅嘉年家里出来,一身行头还没有来得及更换,竟然还穿着一双拖鞋。她微微挪了挪步子,心思百转,又有些不太好意思,一时间没有说话。
魏师傅正坐在车里,还未将车开走,闻言,摇下车窗接口:“唐先生的运气真是不错,小姐和我上次遇到了枪击案,都受了不轻的伤,好在有菩萨保佑,都渡过一劫!小姐这才刚刚能下地就叫你碰见了。”
唐明轩眼眸微微一凝,看向他:“什么枪击案?”
陈煜棠勉强笑了笑,看了魏师傅一眼才说:“我们去拜访朋友的时候,不巧遇见了一伙亡命之徒,想劫走我们的车,拿我们做人质。”
唐明轩皱眉:“竟然有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总去偏远的地方,我瞧着你的住处,也有些偏僻,你不如搬来工厂附近,料理事务也要方便许多。”
魏师傅听了,自然连连点头。
陈煜棠叹了口气:“我也曾想过,不过这附近的人家几乎都是住了人的,没见到什么空闲的宅子。若是找不到顺心的地方,还不如远路将就一下。”
唐明轩笑了声:“我在这附近倒是认识个朋友,前阵子听说他要搬家,我去问问他那房子打算如何处置。”
陈煜棠有些意外,欣然谢过了他,两人一道往工厂里走去,魏师傅则发动车子,将车开去停车的地方。
唐明轩见着魏师傅走远了,才又侧过脸,看了陈煜棠两眼。
陈煜棠被他看得不自在,不禁笑:“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唐明轩也露出谦谦笑意:“当然是有的。”
陈煜棠有些意外,摸了摸自己的脸:“在哪里?”
唐明轩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拂过,语调缱绻:“一脸的落寞,如何才能擦掉呢?”
陈煜棠神色一僵,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去:“唐先生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我记得冀州后头追加的那份合同,仿佛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商讨?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我们……”
唐明轩跟在她身后,目光瞥见她细白的脚腕,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陈煜棠的办公室几日没有人在,桌面椅子上,都落了一层细细的浮尘。大约是在傅嘉年那里动了大怒,她肋下又开始隐隐作痛,她轻轻按了按,去拿抹布,唐明轩一把将抹布抢了去:“你大病初愈,这些事还是少做。”
她也不多客套:“水房在走廊最西边。”
唐明轩很快折了回来,将她的座位桌子一一擦过,又将她花瓶里枯萎得看不出原形的鲜花扔掉。空气中浮起淡淡的尘土气息,说不上好闻,却也不叫人讨厌,平平淡淡里,透着令人暖心的世俗。
陈煜棠禁不住微笑:“你做这些倒是很得心应手。”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出身不好,这些家务事当然要做。不过应该庆幸住在城里,有了上学堂念书的机会。”
“是,你这样聪明的头脑,若是没有念书,实在可惜了。”
唐明轩偏过头望着她,淡然一笑:“你也个聪明人——叫我钻到空子,钳制了一回,至今应该还是有些介意的吧?”
他话语里也无客套也无自得,不过只是个客观总结,叫人生不出讨厌的心思。和他说话总是有一种开门见山的舒心,陈煜棠也淡然处之:“说不介意是假的。不过我也做了许多年生意,被人钳制是常有的事。各人为的都是各人的利益,哪有什么绝对的是非对错?”
听了这话,唐明轩瞳孔猛地一缩,望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陈煜棠感觉到他情绪波动,也转眸看着他。
那双眸子如盈盈深潭,温婉动人的同时,却又含了一股与生俱来的幽深和吸引。
唐明轩笑了笑,收敛目光,重现温和:“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见识,真是不简单。让我自愧不如。”
她却摇头:“你明明不赞同我的想法,却偏要这样奉承我。”
他有些讶异,只听得她又说:“我年少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家里的厂子险些倒闭,我为了生计,只能硬扛下来。许多人只见着我住在东郊别墅,穿着订制的礼服,却看不见我奔波劳碌。也有些人骂我唯利是图,却不晓得我承担了多少迫不得已。”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却戳中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他也没有附和,静静看着她白皙的耳垂上,坠了一颗小巧的蓝色钻石耳钉。珠圆玉润,滴水不漏,看似柔弱至极,实则暗藏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