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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煜棠和唐明轩一同走出了香道馆,唐明轩的目光在街面上扫过,径自上了一台电车。
陈煜棠便跟在他身后上车,坐在了他旁边,两人中间空了一个座位。电车上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几个。差不多两人刚刚坐稳,电车便慢慢的发动了。这电车相比汽车要慢上一些,车顶有电线,轱辘跟着轨道跑,路线都是固定下来的。
陈煜棠想起荥州城刚刚有电车的时候,她为了尝新鲜,还特意和母亲一道坐过。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索性这车还在,新鲜感已经没了,但那时轰隆轰隆的车笛声和人群熙熙攘攘的笑闹,至今还能浮现一二。
唐明轩的眼睛直视前方,两人都一同沉默了一会儿。
他才悠哉说道:“真不知道你是傻还是精明了。贺冰瑞全程没有参与到你们的事务中,她怎么会知道你要雕的是什么?”
陈煜棠思索一番,问:“难道是许绘告诉她的?”
唐明轩哧地笑了:“当然不是。我是通过许绘知道的。”
陈煜棠讶异,回想了一下许绘的反应,觉察不出什么异样,而且比赛当日,许绘在新世界大剧院看见唐明轩过来的时候,那副神情根本就不像认识他。她思来想去,只觉得费解。
唐明轩侧过脸看她:“你应该知道,贺冰瑞的父亲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她很愁钱。”
陈煜棠只觉得贺冰瑞可怜,不太想议论她的事,就只点了点头。
唐明轩笑了一下:“许绘这人很傲,不会曲意逢迎,更不懂得经营,他近些年里卖出去的作品也是寥寥,借给贺冰瑞不少钱,所以能帮她的余力也有限。有个达官贵人,说是要出高价买他的画,其实是要探探他的口风,他喝了几杯,就不小心把你要雕鬼工球的事情讲出去了。”
陈煜棠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是我错怪了贺小姐。”
唐明轩有些诧异,抬起眸子看着她。他的眼里的瞳仁是茶褐色的,没有纯黑色瞳仁的分明,却叫人觉得危险和变幻莫测。陈煜棠向来很难从他的眼里读出什么,这回却偶偶看出了一点迷茫。
“你就不想知道我说的那个达官贵人是谁?”
“你何必要把自己置于险境呢?你把事情的始末告诉我,我已经很感谢了。”陈煜棠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唐明轩看了她两眼,嗤笑说:“你未免太看得起傅嘉年了,我觉得他现在未必知道是什么人在针对他。”
陈煜棠怔了一下:“事情难道还不够明显吗……难不成之前行刺他的另有其人?”
唐明轩正色:“这些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但据我的观察,有的事情不是李义昌这么粗枝大叶的人能够想到的。李义昌背后很有可能还有别的人。”
陈煜棠点了点头,此时电车将要到站,拉起了长长的铃声。唐明轩站起身,要走到车门的地方。陈煜棠原本想跟着站起,却见到唐明轩背对着她,朝她摆了摆手。
陈煜棠只好坐回原位,恳切问道:“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唐明轩没有说话,仍然背对着她,像是并没有听见一样。
陈煜棠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一股小孩子同人置气的味道,思及此,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冷漠而不可及,便轻轻说:“祖辈的事情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么多年你受苦了,难道也不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唐明轩怔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又立马舒展开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便笺本,用钢笔匆匆在上面写上一行字,递给陈煜棠:“事发突然,你在咖啡馆的时候应该也看见了,我的确有不便之处。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我会尽早安排好的。”
陈煜棠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字迹,匆忙收起来放进包里,郑重点了点头:“你只管放心吧,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傅嘉年和张东宁在信盒子里翻了一整天的时间,终于拎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纸。
上头字迹太过工整,横平竖直到有些像报纸上印出的铅字,几乎没有什么特性,难以辨认这封信出自什么人之手。
看到这样一封信,张东宁很是诧异:“能写出这样字的人也是少见了。”
傅嘉年把信纸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好些遍,也没有看出其中的端倪。
上面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唐源彬在弟子作品上头签章,以此大肆牟利的事情。这种事情现在其实并不少见,许多技艺不上不下的匠人自己亲手做出的作品不多,就用了这样的手段,再将作品卖到别省,以此替代品,同样能够获取不菲的报酬。只是书写举报信的这个人文采了得,把这样一桩不太光彩的事痛批了一番,使得它愣是变成了天理不容、有辱匠人身份的恶行。
傅嘉年颠来倒去看了几遍,不禁感叹当时的政府太过容易被旁人煽动。
张东宁却从信盒子里找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急忙拿给傅嘉年看:“这信当时是写给法国大使馆的,万国博览会就是在法国举办的。”
傅嘉年愣了一下,接过信封看了上头的小字,才意识到果然如此。
“这个举报人可够狠的啊,把事情捅到外国人那里去,让外国人来和那时候的荥州政府说。政府在外国人面前为了顾全面子,当然就来不及深究,一口将唐源彬的参赛资格给剥夺了。”
张东宁听见“唐源彬”这三个字便没有什么好脾气:“祸害了他的是当时的荥州政府,他朝我们发什么疯?”
傅嘉年闻言沉默了一下。
张东宁赶忙转移开话题:“还好,这封信是手写的,要不要现在就叫人来认认字迹?”
傅嘉年把信纸放在桌面上,又找了两块镇纸来压平,这才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真正的杀人凶手并不是他。但是除了他又找不到旁的人,他偏偏又要承认下来……不管他是受人威胁也好,言不由衷也罢,他都没有站出来指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我同样也不能原谅他。”
张东宁默然站了会儿,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嘉年微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对着张东宁说道:“咱们走吧。”
张东宁有些错愕:“去哪?”
“你刚刚不是说要找人来辨认字迹吗?我觉得这个方法虽然有点蠢,但未必不可行。咱们就试试看去。”他见着张东宁仍然挂着一副傻愣的表情,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露出了笑容。
张东宁见他没有像往常那般,一提起傅嘉平就要低落上许多时候,欣喜一笑,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沈新钧是荥军里有名的喜好书法,他对书法剥皮见骨的功夫可见一斑。两个人都第一时间想到了沈新钧,便匆匆忙忙赶去了沈老的住处。
沈新钧前段时间饱受叨扰,而且好不容易得到休息的机会,就又过来这两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来砸他的门。傅嘉年从小调皮捣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是知道的,只好请这两人进来。
一进门,傅嘉年便像模像样的朝着他做了个揖:“您这阵子忙东忙西的,可真是辛苦了,我着急忙慌的过来,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就带了一幅字给您欣赏欣赏。”
沈新钧笑了起来:“你现在莫非还懂得投其所好了?不过我看你这点头哈腰的样子就不像是什么好事儿。”
傅嘉年这才把信纸拿出来:“这上头的字迹,想请您辨认一下。这么专业的活,荥州城里旁人可都干不了。”
“我还说是什么事儿呢,快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沈新钧乐呵呵地拿了老花镜过来,朝着信纸上看了两眼,一笑,“这一板一眼的字,怎么看着像是文书先生写的?”
文书先生就是给人代写书信的一些人,现在算起来已经不太多了。
傅嘉年不晓得沈新钧是因为什么看出来的,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八成不会有差,他连连点头谢过沈新钧,转身就要往外走,又被沈新钧叫住。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这个人我总觉着好像看过他的字,你叫我想想。”
傅嘉年眼睛一亮,垂着手站在一旁,难得老老实实的等着他。
沈新钧皱眉思索了好些时候,又连连摇头:“时隔太久,一时间想不出来,要不你先去打听打听,有哪个文书先生的字是这个样子的。”他顿了一下,加上了自己的分析,“你一定是去找那些不太出名的文书先生。这封信我看是检举信,上头文采不错,不是普通文书先生能有的。这个叫人代笔的人,自己一定也会作文章,要是叫人顺藤摸瓜找出来,反而十分麻烦,他一定会去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请人代笔。”
傅嘉年觉得他说得有理,嬉皮笑脸的嘱咐他多回忆回忆,这才转身走了。
到了门外,张东宁有些发愁:“沈老明明认得这字儿,却偏偏想不起这人,时隔好几十年的事情,当时的文书先生说不定都作古了,又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咱们到哪儿找这人去?”
“有点线索总比没有的好,”傅嘉年摸着下巴想了想,“我觉得咱们偏从最出名的那个文书先生那里去找,没准儿他哪个文书先生都认识。”
张东宁虽然不看好他的这个做法,但总比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一气来得好,便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