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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憧憬太过美好,以致谢瑾宸忽略了“将来”两个字,“你为何一人独居于此?”
“因为这里有我要守护的人。”
谢瑾宸想到那个古豳国遗址,“是那个额间镶玉的女子么?”
“算是吧。”
“她是什么人?”
“那是羽族之皇,名唤青穗。”
谢瑾宸疑惑地揉揉额角,“她肚子里有个婴儿,我答应她将婴儿带出来,不知怎地忽然就来到这里。”
乔雪青垂着眼睑,因此谢瑾宸没有忘见他眼里的神色。顿了片刻后,他解下谢瑾宸的玉冠,“是凤鸟,它将你带到此处。”
指间捏了个诀,玉冠蓦然暴出道红光闪过,接着一只火红的身影凤凰从玉冠中飞出,振翅翱翔,清唳阵阵,竟是上古神兽凤凰!
谢瑾宸望着恢复纯白的玉冠,彻底呆了。随身携带十五年的玉冠,以为只是稍稍名贵点的东西,有朝一日却从里面飞出只神兽来,谁能告诉他他身上还有多少宝贝?
凤凰清唳了几声停在梧桐枝上,眼神倨傲地扫了扫他们,优雅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乔雪青温和地望着它,“凤兄,别来无恙?”
凤凰口吐人语,声音清利,“老鸟我自然无恙,不过你怎么就瞎了,怪可惜的。”
这个自称……
乔雪青苦笑了下,对谢瑾宸解释道:“当年凤兄与着笠打赌输了,与他订立了契约。你大哥央我将它封印在玉冠里,着你贴身佩戴。这么些年,你与它神灵相通,它成了你的护命神鸟。”
连凤凰也能降服么,大哥的灵力估计足以匹敌先祖谢晋,而自己……想到此,谢瑾宸不禁黯然。
凤凰冷冷地“哼”了声,“狡猾的人类,若非他使用诡计,老鸟我怎么可能输,待在这破玉里,骨头都要变成石头了。”
“凤凰是上古神兽,我不过是普通人,怎么配得它守护?”
乔雪青淡淡地道:“着笠做事总是有他的道理。”
谢瑾宸问凤鸟,“方才为何突然带我出来?”
“老鸟我只是遵从契约,你若想知道去问你大哥。”
谢瑾宸愈发的疑惑了,“那个遗址与我谢家有何渊源?身为谢家子弟,我竟然半点也不知晓。若非无意进入那里,我还不知我谢家还有这样的隐秘。”
乔雪青感觉到他的沮丧,安抚道:“越郡谢氏毕竟是千年世族,怎么会没有点隐秘?你也不必多想,着笠这么做自然是为你好。”
谢瑾宸有点沮丧,“我知道,我便是不想让他承受太多,才要追问。我大哥受了太多的苦,不应该把一切都扛着。兄长守在这里,想来是知道些的,能否告知我?”
乔雪青摇摇头,“有些事情,不该由我来说破。”
谢瑾宸知道是问不出的,不由黯然。
乔雪青轻抚他的肩膀道:“想来你也是多年未见你大哥,早些回去吧。那个地方便不要再去了。”
“我答应羽皇,要带她的孩子出来。”
“承诺固然重要,却违背你大哥的意思,你还要三思。”顿了好一会儿,才艰涩道,“……我也不建议你再去。”
谢瑾宸想要听从他的话,可那疑团像蛛网,缠得他无法脱身。
那个遗址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亲兄弟之间为何还要相互隐瞒?
“你且在这里歇歇,等明儿天晴了再下山。”文狸带着谢瑾宸进入辛夷屋里,写书案上铺着张画帛卷,卷上画了个人,一袭如墨的长衫,以竹枝为发簪,以青萝为腰带,背后一双蝶翅,以浅浅的橙、粉、蓝、紫、碧、青、黄七种色彩交织而成,绚丽夺目又不失清新自然。
谢瑾宸不由猜测,有这样一双翅膀的人会有怎样一幅绝世的容貌?
只是画尚未完成,画中人的脸还是一片空白。
从笔法看是乔雪青所画,谢瑾宸曾听谢笠说过,真正的画家,可以以心为目,想来乔雪青是达到这个境界。
环顾四壁,墙上挂着话多画轴,除了谢笠那幅,皆画着那个墨衣山鬼。
然而,其他画卷上他的脸也是空白的。只有寥寥几幅泛黄的画里或画着眉毛,或画着眼睛,竟没一幅完整的面孔。
谢瑾宸疑惑道:“这画上的是谁?为何没画五官呢?”
“他叫凤辞,是最后一任沬邑国君。”他那空洞的目光里蕴藏着无限的深情,却又无比的寥落伤感,“五官啊……离别如此长远,我都已记不清他的样貌了。”
青山隐隐水迢迢,冬尽江南草未凋。江南这温山软水,向来是花草的天堂。
越郡北麓的栖霞山,此刻正是天街小雨润如酥。栖霞得名,因其丹枫似火,灿若凝霞。此刻红枫尽落,绿枫尚未发芽,栖霞山上颇为寂寥。
一男子步履从容的拾阶而上,与时下人好穿广袖宽衣不同,他头戴峨冠,着玄青衣裳,腰佩墨玉,瞧着极为朴素,明眼人才会发现每样东西都价值不菲。他负手而行,衣襟袍袖间都散发着江南世族的从容内敛。
这人便是谢瑾宸的二哥、越郡谢氏的当家人谢胤。他鼻若悬胆、宽颔阔唇,鄂上蓄着胡须,相貌并不出众,却自有一股成熟魅力,远非谢瑾宸可比。
小径蜿蜒,在树枝纵横处,可见一角瓦檐。几经绕折,来到座小筑前,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
粉墙角落处一人坐在竹椅上,雪白深衣,乌发滴墨,正仰首看着树梢。脖颈的弧度优美颀长,肩骨削瘦,似个少年,神情极是浅淡宁静。
谢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树梢上还开着朵鹅黄的腊梅花,旁枝上亦有零星的几朵,只是都已枯萎了。
“江南不雪,它便不肯多开,总是那么零零星星的几朵,瞧着孤单。”他声音清清浅浅,如同雪化。
谢胤也不由得放柔声音,“不若从菇苏移几株白梅花过来,也热闹些,白梅清皎,你或许会喜欢。”
他淡淡地摇摇头,“腊梅非梅,真正凌寒盛开、欺霜傲雪的,只有这腊梅花。旁的花又怎么比得了?”
谢胤沉默,“雨大了,回去吧!”伸手去扶竹椅,椅上有双轮,他竟是不能行走的。
男子缓缓地转过头来,如雪的肌肤上一颗血痣嫣然夺目,犹如雪映红梅,白玉染脂。眼里似笼了烟云水汽,既似带着温暖的笑意,又清凉如同冰雪,容色亦清薄的如同腊梅花。
谢胤知道不该这样来形容他,可每次看到他,就是不由自主的想到“清薄”这个词,他就仿佛山涧里的晨雾,既清且薄,随时都可以化去。
谢胤俯身抱起他,感觉他比以往更轻了些,不由得蹙起眉头。又听他若有若无的叹息,“你看它,寂寞枝头,死亦抱香。旁的怎么比得了?”
谢胤身子不由一僵,脸色也苍白了下来。他却只是浅淡一笑,无声无息。
抱他到屋里,见没有小厮便拿来巾帕替他擦拭头发,擦到一半小厮南山进来,见了谢胤连忙下跪,“见过主子、二爷。”
这男子便是谢瑾宸大哥谢笠。
谢胤蹙着眉道:“怎么侍候的?竟让主子淋雨?”
谢笠浅浅道,“责怪他做什么?是我不让跟着。”顿了下问,“今儿来……是有什么事么?”
谢胤眼眸黯了黯,“三郎要回来了。”谢瑾宸在家排行第三,故而谢笠与谢胤都称他为三郎。
“是么。”声音很淡,只是清淡的眸子里溢出的光晕,泄露了他的心情,“何时能到?”说着不禁莞尔,他的笑似腊梅,不惊艳却耐看,总是带着点清寂。
“约模半旬便可到。”
谢笠低呐道:“也不知他如今变成什么样,定然又长高了。”
南山端来热茶,谢胤先接过试了温度后才给谢笠,“前日陛下问及若耶王女的婚事,我想……等三郎回来,便让他们成婚。”
谢笠放下杯盏望着他,“谢家有我们就好,他不用掺合进来,他应该过最普通的生活,娶自己喜欢的女子,逍遥一生。小胤,答应我,不要让他也陷入其中,这罪孽由我们承担就够了。”
“……你承受不了。”
谢笠殷殷地望着他,笑意浅浅,“不是还有你么。”
谢胤顿了下,艰涩道:“谢家无后,你和三郎必须有个人娶她,给谢氏留下香火,你……真的要再娶么?”
谢笠没置声,他望着窗外似乎回想什么。
谢胤也静默了,目光被书案上新作的画卷吸引住。素笔勾勒的男子临窗弄笛,白衣乌发,眉目清致。窗外竹篱笆上爬着朝颜花藤,春雨敲打着芭蕉叶,芭蕉旁一树桃花灼灼,花瓣随着风潜入窗内,落在男子衣襟上。画面其它部分都是黑白色,唯有桃花是红的,更衬得画中人清郁入骨。卷侧题着首诗:
风吹湘帘掩竹篱,落花无意入枕席。
山间四野少邻并,雨打芭蕉伴孤笛。
谢胤叹息,画中人并非谢笠,又何尝不是谢笠?孤笛尚有芭蕉相伴,他又有什么相伴呢?
外间已是暮色四合,谢笠清浅地道:“今晚你便别走了。”
谢胤看着他清淡的眉眼,缓缓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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