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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朗城河,刘大人画舫上,众目呆鸡,那道黄雷朝着船上寻衅小子砸下,甲板上只留丈许焦黑漏洞,到未直接打穿船底,只是那贫瘦小子身影不见,似被雷轰成碎末。
空气中弥漫呛人焦味,方致勿冷哼一声,脸上得意,瞧周围群众或惊或怕,转身见到眼睛圆瞪、嘴唇微张的刘大人,更是不屑,慢慢走向阁内,轻声道:“刘大人,继续下棋罢。”
刘大人不敢言语,只连连点头,在他眼中瞧这玄离宗弟子,一下施展神法,降下天谴轰死那黑瘦小子。他心中岂止惊骇,悔青肠肚刚刚得罪这方姓弟子的举止。
方致勿越界放下这道粗约一丈的“沐天神雷”,自身岂能好过,只觉身内气海枯竭欲裂,胸中如火烧般难受。只是瞧瞧周围百姓目瞪口呆的样子,好不得意,横下心来要忍过去,只待师叔瞧见这道神雷也会愕然,乖乖许他一粒补丸。
这时候,舫上岸上围观群众斗时反应过来,脸上苍白一片。皆是市井凡人,这等召雷手法,只从说书先生口中听过,当下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便有七八人腿软发麻吓倒在地,再不敢出声嘲笑罢,轰然四散,唯恐那玄离宗来的仙人怒气波及。
圆月当空,夜上无云。
夭小龙自迷迷糊糊中醒转过来时,只觉周身飘然,一点重量也无,自以为在梦中罢了,又待昏昏沉沉睡去,忽然道:“方才我让这玄服小子一招雷劈,只觉周身一痛,便甚么也不知了,莫不成我此时已成孤魂野鬼了?”
小龙愕然一惊,猛地朝周围看去,只见周围黑暗一片,再一转头,又瞧见好大一轮圆月,当下醒然,往地下一望,神州大地唯余星星点点,心道:“啊!我不会是叫那雷霆轰死,此时正升天罢。”
再瞅周围,竟真望见旁边云彩披着月光冷冷的嫁衣,孤零零地穿过自己。夭小龙骇然:“唉,罢了,看来我真的死了,这时一死真如那人所言,死不足惜,没人会为我难受。”
夭小龙想着,只觉自身一飘,又是升高几许,照这速度,再过一盏茶功夫便要和月亮齐平了,这上头一点儿星光也无,唯有孤零零在黑暗中前行的云彩。夭小龙只觉自身如那云彩般,在浩瀚无边的黑夜中前行,无人发觉,只是孤零零前行罢。
又这样过去许久,夭小龙内心已过千万念头,其中最多便是于露马山柯府度过的那些时日,又想:“这下死了,也不知轩哥儿是下去了还是上去了,要是下去了,我这般上天又怎能找到他?”当下又是叹气。
“喂,小子!你莫要上天了,你要是上天去,那这副躯壳儿便归了我。”有粗声响起。
夭小龙骇然,当下于空中四处观望,并未发现人影。又好笑,道:“是了,这空中哪会有人,就算有,不是仙人那也是死在路上与我作伴的鬼魂罢。”
夭小龙想起这时死了,路上有仙人作伴,心中蔚然,似乎也不那么伤感了,起码这天上比之地下好受多了,不必孤零零度日,便再好不过。
“我去你个仙人板板,小子,你要再不回来,可当真死了!”那粗声又至。
夭小龙不敢相信,颤声道:“仙人,你在哪儿啊?我怎看不见你,还有我这会儿不是死了吗?你又怎么说我当真死了?”夭小龙只觉自己又上升好多,地下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已难看见了。
“你看不见我,你看看你自己,看得见否?你要当真上去了,不下来便真的死了。” 夭小龙听他一言,当下看向自己身体,这一看,心中大骇。他看不见自己的手脚身躯了,但是又能察觉到自身手足犹存,着手摸去,却如何也感觉不到,当真古怪。又一想:“这便是死后状况了吗?”
“死你个大头鬼,赶紧给相爷下来,你柯老大的仇还报不报了?!”这粗狂声音不知从哪儿响起,像是在旁边有人语,却又不似。
夭小龙琢磨这声音从哪里传来,正想到:“既然我看不见自己,那看不见他也正常。”,猛一听他讲起轩哥儿,赶忙道:“你当真是神仙了?我藏于心中这秘密,除了叶游姐和那臭道士知晓,便再无人知道。”
夭小龙以为他是洞察过去未来的金罗大仙,心底好不崇拜。
“神仙你个板板,老子教无阳子封在你体内,自然知道你的过去,有甚惊奇!”这声音骂道。
夭小龙听他讲起无阳子这名字,好一阵子才想起来是那古怪道僧的道号。
“你还不下来?!真不报你轩哥儿的仇了!”这声音已经非常捉急了。
夭小龙听他讲起柯少轩的仇,便回忆起在露马山中的种种,他此时无身也无目,但能感到眼眶一阵湿润,心道:“是了,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侠,为我大哥报仇雪恨!”
柯少轩在他还是一介酸臭乞儿时,便说他是天下第一的朋友,这份情谊,岂敢忘却!
“好好好,你赶紧下来罢。”那声音缓了下来。
小龙却想如何下去,这时候只听那声音道:“你想起你在凡间时过去种种,便能下来,有什么难!”
小龙听他语言,想起与少轩初识,被罚落打杂。
身体便沉重了些,自觉在慢慢下降。
又想起与他一块斗蛐蛐,抓青蛙,埋葬那豪气刀客,重修“四方来客”……
此间种种回忆不断,夭小龙自觉满脸是泪,伸手要抹去,又想起此时无身亦然无手,方才呵呵一笑。
这下子已经下降到湘朗上空,夭小龙看下方河道走岸廊坊夜市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但却安静异常,怎么也听不见一丝吵杂声音。
估摸是知晓夭小龙想法,那粗声又至:“你又未返身,没有凡人耳朵,没有凡人手脚,怎么能感知凡间一切?!”
夭小龙醒悟了,只道原来如此。
此时他已经飘到湘朗城河上空,自动寻着那只华丽船舫,趁这空隙,问道:“你究竟是谁?我师父为何将你封到我体内?”他这时知道这声音主人与李道阳有关,便把师父二字搬出。
“哈哈,是了,无阳子那厮收了你做徒弟,小子,我们有过一面之缘,至于你师父为何将我封在你体内,我倒是有些猜想。”
夭小龙想破脑子也想不出,究竟何时听过这人声音,怎的一点印象也无。这一想,竟凝在半空,又在向上漂浮,奔月而去。
“好了好了,小子,我叫相野!”那声音有些促急,似乎见他身形又往上飘游,担心了。
夭小龙听了他说,他叫相野,猛地想起来那把百斤桃木刀,骇然道:“你是那把刀?!”
“什么那把刀那把刀,只是我的身体罢了。”
“你的身体?你不是人啊?!”
“哼,这世间不是人的东西多了去,桌子椅子凳子都不是,有何奇怪罢。”那粗狂声音不屑道。
夭小龙真觉天方夜谭,又忽一下上升几许,忙不迭继续回想当初那位哑仆教他练刀,又做菜与他吃,虽然严厉却也对他极好,这样一想,又想到哑仆真实身份其实是王秀。
叹了一口气,又往下降,问:“既然你是那把刀了,那我王秀姐姐如何了?”
他急急追问,当初只道是王秀被那道士骗了自杀,这时听见相野的声音,倒相信了李道阳的话。
“王秀,那小妞?她不错,几十万冤魂教她一人斩去,那一国气运也不敢再来,李道阳真是一手妙着。”相野赞然。
夭小龙轻下心中一个秘密,王秀姐还在,就好。
“是了,你还未回答我问题。”夭小龙问,这时他又降道河道上空,周围人影熙熙攘攘,道旁酒摊灯盏摇曳。
“哦,那李道阳干么要把我封在你体内是吧,小子,你睁眼看看周围。”
夭小龙只道他古怪,此时自己没有眼睛如何睁眼,如何闭眼都不知。
“小子,用心啊!”相野提醒道。
夭小龙听他这言,更是迷糊,便不去理他,什么都不想,就安安静静去看。
初时,他什么都没感觉,又过许久,终于瞧出些端倪,周边一切竟然如他心境般,安安静静一点举动也没有。
岸边活泼小孩就要滑倒在地,身形却凝在半空不动。街边老妪开腔呼喝,吐出星星唾沫停滞半空。堤上柳树被风刮起,柳絮凭空定格。道上摊子高灯挂起,生生斜在空中。
又再细细看去,这些儿景物身上略略有光,或深或浅,大多灰白,如那老妪身上便有白白浅浅一层微光,那稚嫩小童身上有深深灰色光点,柳树周身却是半黑光芒,那酒摊灯盏上竟绿光斑驳。
“这些,便是气运了。”相野说道。
周围忽然一下动静起来,都恢复行动。
但夭小龙还是看得见这些人、物身上的微光,不知不觉小龙已经飘回那只船舫上头。
只见上头人影攒动,其上客人挤在阁内,空旷甲板上四个身影来回。
夭小龙认出那袭红裳是小官的,黑色劲装则是温大哥,至于那狂傲桀桀的青杉客自然是郑毅,还有一道宽大玄服道袍周旋其中却不知是谁了,不过这定然是那玄离宗方姓青年的师辈前来。
四人相斗好一会儿,夭小龙只看小官脸上带有哭痕,泪光闪闪惹人怜悯,再细看甲板是一处焦黑洞穴旁一具黑瘦身体安静躺着,夭小龙心头蔚然:“小官她为我哭过,这死一次,也值得了。”
忽然又觉眼前不对,不想其他,又见这四人身上光彩大有不同,温如良身上蓝色光芒深邃,那玄离宗高手则是黄色幽光重重,而郑毅身上一股股火红光芒,凛然而烧,而小官身上光芒最弱,一层耀眼金色浅浅披着。
正欲开口相问,便听相野粗声道:“小子,你已会了识气,眼下这四人都是身俱大气运之人,只是时间不多,我不与你多说,你再瞧瞧自己身上是否一点光芒也无?”
夭小龙朝自己身体看去,当真一点光芒也无。这称为气运的东西,就连船板上也有薄薄一层灰色,但他身上却一点也无,好不奇怪。就像置身色彩世界,周围一切都有颜色,只他一人留有空白,不是灰色也不是白色,当真是什么也没有!
“赶紧去罢!”相野催促道,“无阳子将我置于你这空白之躯,自有他的道理,别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