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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了什么?”董阡陌呼吸一窒。
“当时冲入殿里,火焰漫天中我看到,我居然看到……”说到这里,贺见晓突然卖起关子,“还是不要说了,四小姐清清静静的一个女儿家,我怎么拿这些火呀、鬼呀的事吓唬你,该死该死。”
“你快说。”
“你真的要听?”
“你不想说就快点走,我很累了要休息。”董阡陌突然冷下一张俏脸。
“这就撵人了,好歹我帮过你。四小姐,你叫我做的可不是探囊取物的小事,你知道当着三个绝顶高手的面,悄无声息地去引燃一个火头,我的压力多大吗?”
说着,贺见晓往漆木圆桌边一坐,摸过茶壶茶杯,一倒是空的。
“大恩不言谢,你还是回你自己厢房找茶吧。”董阡陌一点都不好客。
“大恩不言谢?”贺见晓拧眉,“毓王府出来的人怎么都统一过口径,刚刚我救了毓王,季玄告诉我大恩不言谢。我帮你放火,你也告诉我大恩不言谢。你们就不能说一声,阁下大恩大德,我等感激不尽吗?”
“谁告诉你我是毓王府出来的。”
“你不是毓王的表妹吗?”
“那也不叫毓王府出来的,明白吗?”
“……谨领教诲了。”
贺见晓今日做了一桩赔本买卖,帮一个弱不禁风的深闺小姐做了佛殿放火的坏事,本以为能从她那儿找到一个答案,解开心中谜团,没想到谜团反而更多了。
而且人家小姐一个不高兴,翻脸比翻书还快!
董阡陌作出最后总结,“此间事了,不过你还差我一件事。给我一个可以联络上你的办法,贺神医。”
“啊?”贺见晓一愣,怎么成了他还倒欠这姑娘的了?
董阡陌的记性出奇得好,点着纤细的手指开始数,“悬崖底下,你问我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虽不才,可以帮我完成三件事。黑布是第一件,放火是第二件,目前为止我才让你办了两件事,你还差我一件。”
贺见晓苦笑,摇头,“你的算盘打得这样巧,是跟董太师学的,还是传自于太师夫人?”
“怎么,贺神医觉得我爹娘教得我不好?”
“豫王府的黄金,天一阁的酬金,一品堂的诊金,太师府的千金。”贺见晓随口念出最近京城流传最广的歌谣,“董家小姐的才貌已经远近驰名了,我怎么敢挑错?”
“远近驰名?你以为是黄鹤楼的糖醋鱼?”
“用词不当,恕罪。”
“你还有什么指教,大神医?”
“……没。”
“那你还坐在我的凳子上,举着我的茶壶?”
“……我渴。”
“忍着。”
“……好吧。”
“你可以走了,记得你还欠我一件事。”
“四小姐真是过河拆桥,”贺见晓话里带着两分委屈,“给你办事之前,就大侠前、少侠后,把在下叫得晕晕乎乎的,傻傻为你变成恶人,做了不义之事。事后你就翻脸不认账,还倒欠你一吊。”
董阡陌满不在乎地说:“没那么严重,你欠我只是暂时的,说不准哪天你也能用到我。”
“有那种时候吗?”
“别这么快下结论,所谓山水有相逢,做人应该满怀希望。”
“好吧。”贺见晓又是苦笑。
“你的联络方式?”
“不劳姑娘费心,我会主动跟姑娘报到的。”贺见晓老实巴交地保证。
“还是不要你主动了,”董阡陌道,“下次你再一声不吭的往我房里飞,我一定给你好看。”
贺见晓在这姑娘这里屡屡受挫,被压榨得一点脾气都没了,他直接摊出底牌,“那姑娘想找我时,去城东一品堂留个手信,我方便时就会过府拜望。下次进你的闺房之前,我会记得敲门的。”
“一品堂?”董阡陌也念起了歌谣,“豫王府的黄金,天一阁的酬金,一品堂的诊金,原来贺神医你也是京城四绝之一,远近驰名。”
“好说。”
顿了顿,董阡陌问,“听说一品堂连长生不老丹都有办法炼制,难道对海莲花粉束手无策?”
“这个真没办法,四小姐还是继续服用花粉吧。”
“可我家二姐跟我一般情况,现在似乎已好了,精神头也不错,还有兴致描摹新妆。”
“她找的人是律念。”贺见晓不动声色。
“你的意思是,律念的医术在你之上,律念治得好的病,你却办不到?”
“那种疗法,在下的确办不到。”贺见晓面色渐沉。
董阡陌紧逼着问:“那是什么疗法,你知道的对不对?为什么你办不到,是太费银子,还是太费力气?”
“总之是办不到。”关于这件事,贺见晓讳莫如深,惜字如金。
“……”
“在下建议你按时服用花粉,不要尝试戒掉药瘾。那种痛苦不是任何人能承受的,而且也毫无意义,纵使你熬过第一次、第二次,还会有第三、第三十次的痛苦等着你,永无止境,唯一的解救办法就是继续用花粉。”
董阡陌失望地转过身,拿起剪刀继续拨弄灯花。
但见她清雅的眉目带着点点愁思,漆黑的双瞳映着簇簇跳动的火苗,眼中有一种坚定而决绝的味道。
贺见晓沉默地立在一旁,观望她的背影,一袭原色细麻长裙的背影单薄如纸,乌黑的长发散在双肩,虽然脸色苍白晶莹,却不显得憔悴,有种让人心碎的纤弱。
心头一软,他轻轻说:“你额头上有伤,我给你处理一下。”
“不用。”
“放着不管,会留疤的。”
“我乐意。”
“……可是我不乐意。”
“关你何事!”
“我是一名大夫,举手之劳就能让一位美人脸上不留瑕疵的事,我一定会做。”
“……”
“怎么,是你自己好好坐着不乱动,还是让我点你的穴?”贺见晓取出一支细口药瓶。
“随你便吧。”
董阡陌继续专注地剪灯花,贺见晓为她处理头上的擦伤,她也不理,由着他做他的。
贺见晓处理好了她的伤口,又检查了她的脚踝的伤,最后是右手断筋的伤。
他一边检查,一边摇头,“你小小年纪,能不能多爱惜自己两分!你究竟有什么不得不做非做不可的事,偏要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
“……”
“不要又说‘我乐意’,没人乐意给自己添伤口。”
“……”
“我撞你下悬崖那天,你原本是打算自己攀到悬崖边上挂黑布,对吧?”贺见晓突然想明白了董阡陌那夜的奇怪举止,忍不住质问她,“如果你没遇上我,又不慎失足踩空,你一个弱女子打算怎么办?”
“我又不是经常能遇到像你这么乐于助人的神秘高手,”董阡陌闷闷道,“我一个弱女子,总得用我的法子走下去。”
“未必。”贺见晓突然往窗边台上瞧去,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白瓷小瓶,“似乎我并不是唯一的护花使者,看来我的药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什么意思?”董阡陌不解。
贺见晓让她看白瓷小瓶,打开瓶塞,清凉入脾的药味飘上鼻端,“你可知这瓶药从哪儿来的?”
“能从哪儿来,”董阡陌不在意地说,“大约是王嬷嬷拿来的,我没注意到。”
“……王嬷嬷?”
“难道不是吗,除了她还有谁。”
“忘了王嬷嬷吧,她永远不可能给你送药了。”
“怎么说?”
“刚才在三圣殿,除了毓王被烈火伤到,他的随从季青也受了点内伤,可奇怪的是,他却挑了一瓶专治外伤的金创药,悄悄收起来。”
“……”
“我让他去找酒给毓王洗伤口,当时情势紧急,毓王的伤耽误不得,季青又是忠心耿耿的人,可他还是绕了个远路,把这瓶药放到你的窗台上,还不让你察觉。”贺见晓越说越津津有味,绘声绘色,“想不到冷口冷面,江湖人称天煞孤星,铁爪封喉的季青,居然是个情痴。”
董阡陌默默听完,低头闷着不说话。
贺见晓见天色已晚,告辞道:“认识你很高兴,虽然被你压榨得有点惨,不过你这姑娘太有趣,让人不忍拒绝你的要求。”
“贺神医。”
“嗯?”
“他的烧伤很严重吗……好好的怎么伤着了。”董阡陌撇着头,向着油灯发问。
贺见晓打开房门,望着天上的明月,平静回答道:“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进殿救他时,见他正往自己身上点火,而后扑进棺材里去,就是这样烧伤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我又不是他,我怎会知道他的想法,”贺见晓笑了笑,“也许他是被却空化作的女鬼吓坏了,要抱着女鬼同归于尽也未可知。”
“同归,于尽。”
董阡陌的左眼慢慢流出一滴晶莹的泪,半晌后风干。
再回头时,贺见晓已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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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第二日黎明时分,须弥殿外的草地上,宇文昙已经退去高热,睡得很沉,甚至发出了鼾声。
季玄松口气笑道:“好了,让王爷在寺里歇两晚就好了。”
季青问:“昨日王爷让咱们两路并行,我去城西修扳指,你随王妃和太师夫人去城北寻找售玉小贩,是否还要去?”
季玄想了想道:“我在这里守着王爷,两样事都交给你办了。先去找小贩,再去修扳指。”
“好,那你多当心。”季青转身。
“喂,搭档,”季玄在后面叫他,“昨夜跟你说过的话,你好好考虑考虑。”
“不关你事。”季青冷冷一顾,抽身要走。
“喂,等一等,留步!”季玄又叫。
“还有事?”
“我是想告诉你,你的银面具歪了,戴好了再去董小姐那里问安吧,季大都尉。”
“下次你再胡说八道,乱传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我就用铁爪招呼你。”
季青冷冷地丢下了这话,身形挺拔似松,正是所谓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双快靴迈着正气凛然的步伐,昂首阔步地走开。经过四五座佛殿,途径两三条小径,再穿过一道回廊,他走到董阡陌的窗外,静静伫立。
“小陌,你醒了吗?”他问。
屋中无人应答。
他又说:“你不用怕,昨晚佛殿大火,棺中人已被烧成灰烬,以后不会再有女鬼滋扰你了。”
还是无人答话。
他又说:“半月前我收到你的字条,不是不想来见你,只是有事耽误了,我知道对你不住,你就别生气了,开门让我看看你……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