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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忐忑中度过了十天,郭夫人始终觉得日夜难安,李未央看在眼中,便建议她去慈济寺上香,郭夫人欣然同意,并且带着两个儿媳妇同行。郭家马车天不亮就出发,一路来到了位于城郊的慈济寺。到了大殿之内,李未央依旧只见到郭夫人愁眉紧锁的样子,不由出言劝慰道:“母亲,二哥是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过于担心了。”
郭夫人点了点头,可是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而此时旁边的陈冰冰也是一脸的惶恐不安。她手中紧紧的攥着香,虔诚地跪下来,向菩萨叩了三个头,这才直起身,口中喃喃自语,十分认真的为郭衍祈福。
这些日子以来,郭家每一个人都是日夜难安,终日惶恐,以至于无心于饮食。等到郭夫人去抽签问祸福的时候,李未央皱起了眉头,若是真的上一炷香,抱一抱佛脚,难题就能够解决的话,那她李未央为何要费心费力去报仇呢?让一个不信佛的人在这里拜佛,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她想了想,便问小和尚道:“这慈济寺中有什么好的景色让我参观吗?”
小和尚眼睛珠子一转,立刻道:“咱们这慈济寺向来香火极盛,后头还有个很大的花园,里面种植了不少达官贵人赠送的奇花异草,每次有女眷来都喜欢到花园里坐坐,小姐若是不嫌弃可以去赏景,等郭夫人和少夫人上完了香,我自然会去禀报小姐的。”
李未央淡淡一笑:“那就多谢了。”
一路行来倒还真的见到不少年轻小姐三五成群,有些还是熟面孔,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是行色匆匆,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李未央看着赵月笑道:“看来,今天是有什么盛事在这寺庙之中发生了。”
赵月不禁奇怪道:“一个和尚庙又能有什么盛事?小姐说的也太蹊跷了。”
李未央指了指那些神色匆匆直奔东南方向而去的女香客,含笑:“你没瞧见她们一个个都是神色匆匆,好像迫不及待要去做什么一般。这和尚庙中难道还有能吸引少女的人物不成?”李未央甚少有调笑别人的时候,赵月看了李未央一眼,好奇道:“小姐好像不怎么担心二少爷。”
李未央似笑非笑道:“担心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不能,担心又有什么用处?”
赵月看着李未央,越发的疑惑:“小姐,主子约您来这里,自己却又不现身,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李未央并不回答,只是指着前面道:“咱们去那边看一看吧,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吸引了这么多来拜佛的千金小姐。”
赵月点了点头,随着李未央而去,刚刚转过了走廊,却见到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溪流,还未走近,便能感受到水花扑面的凉意。溪水边上,有一块巨大的青石,其上有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衣,席地而坐,他的衣服上没有别的饰物,只绣着水墨诗词,远观渀佛腾蛟起凤。他的容颜俊美,一颦一笑之间迷倒了不少的女子,那鸀水倒影之中,他的如丝的长发只是这样轻轻垂放着,素白的衣服在鸀水红花之间倒成了一抹亮色。
李未央轻轻一笑,这个人她不久前才刚刚见过,正是裴家的大公子裴弼。只不过白色原本是素洁的象征,出现在这样色彩艳丽的花园里,看起来异常的突兀。而从前的裴弼给人的感觉是雅洁内敛的,今天却有一种狂放不羁的感觉,简直和往日判若两人。
但——裴弼怎么会在此处呢?李未央眼睛轻轻的一扫,只见到在裴弼的不远处,还有十八个人,他们每三个人一组,分坐六台棋局前,这六台棋局从四面八方围成了一个圆圈,恰好将裴弼包围在了中间。
这时候李未央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她不禁侧目道:“王小姐怎么在此处呢?”
王小姐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瞧见是李未央,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情,那一次她被裴宝儿挑唆着去看李未央是否真的在帐中,结果反倒丢了脸,此刻见到对方,不免笑容也有几分讪讪的:“哦,原来是郭小姐,你不知道这里要举办盲棋比赛吗?”
李未央面上掠过一丝惊讶:“怎么,盲棋比赛?这还真是奇闻,我还从未听说过。”
王小姐终于恢复了一丝镇定,从容一笑,指着裴弼对面的十八个人道:“你看那些人,他们都是大都之中有名望有身份的贵族,只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精于棋艺。众所周知,在大都之中棋艺最好的便是裴家的大公子,只不过他从来不轻易显示他的棋艺,今天这是十八个人好不容易邀请了裴公子,要当众考较他的棋艺。”
李未央失笑:“你是说裴弼要用一人之力,对抗十八个棋手吗?”
王小姐点头,面上露出钦佩之意:“是啊,不光是对抗,十八个挑战者,三人一组,六台棋局,按照棋局的顺序,依次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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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未央点点头:“的确是很厉害。”事实上李未央曾经见过人下盲棋,在她的印象之中记忆,最好的棋手也不过同时下两三盘盲棋,一旦开始下盲棋,棋艺会有所降低,但眼前的裴弼要同时下六盘,对于他来讲,他不仅要记住在每一盘棋局之中自己的出局,还要记住所有棋盘的大致走向,才能够继续下去。
果然是个高手,李未央笑了笑,不置可否。就在这时候,裴弼竟瞧见了她,笑容温和地高声道:“原来是郭小姐。”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李未央一身海水蓝的罗裙,目光清亮,容颜娇美,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极端淡雅的美态,她微微一笑,看着裴弼,颇为和善:“裴公子真是好雅兴。”
裴弼笑容恬淡,从他的神色之中看不出丝毫对李未央的怨恨,尽管大家都知道裴徽死的很惨,但在众人看来裴徽不过是咎由自取,这一切和郭小姐没有丝毫的关系,所以他们都没有留意到,裴弼的眼中滑过了一丝利芒,他轻轻笑起来,声音温柔:“听闻郭小姐也是一个对弈高手,不知你是否愿意和我同下这一盘棋呢?”
李未央看着旁边不远处的一张棋盘,面上似笑非笑:“裴公子是邀请我一同对弈这十八名棋艺高手吗?”
裴弼点了点头,面容平静:“怎么?郭小姐觉得为难吗?”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眼神之中有着复杂的探寻,人群中有一青衣公子开口道:“哎,裴公子你怎么无缘无故拉郭小姐做你的帮手呢?我可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看见过她下棋啊!”
李未央笑了,声音淡漠:“也许是因为——裴公子没有必胜的信心,”
裴弼点了点头,诚实道:“以我一人之力,对抗十八名棋手,自然是很难的,若是能够得到郭小姐的帮助,赢棋就是指日可待。”
李未央略一思索,便猜到裴弼是想用棋盘进一步解读她的为人和秉性,她望了过去,两人的眼波碰了个照面,却只是心照不宣。裴弼恭敬有礼:“不知郭小姐意下如何?”
若是推拒,显得不近人情而且小家子气,李未央微微一笑:“既然裴公子盛情相邀,我又何必拒绝。”
其他人看到李未央答应,面上都是无比惊讶。王小姐连忙拉住李未央道:“郭小姐,你若对自己的棋艺没有信心,可千万不要答应。”两人联袂下棋,其实比传统的盲棋更难,因为两人先后出棋,不仅要记住自己的棋局,也要将对方的棋路记住,若真的能够将这棋局继续的走下来,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但裴弼是一流的棋艺高手,最后若是输了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李未央的过错。
裴弼像是早已料到李未央会答应,欣然道:“既然如此,就请各位按每台棋局下招,由我先行过招,你们再出招,接着由郭小姐过招,这样轮流来,各位意下如何?”
那些人本来就是以十八敌一,胜之不武,他们听到这种情况,不由纷纷点头。却也围观者悄悄咬耳朵道:“这郭嘉是不是疯了,在这么多行家的面前班门弄斧,那些可都是大都一流的棋手啊,她对自己的棋艺这么有自信吗”
刑部员外郎府的周小姐答道:“你懂什么?她这叫出风头!能够和裴公子联袂下棋,纵然她的棋艺不怎么样,也可以名扬大都了。”
昌平侯府的高小姐笑道:“是啊,这郭小姐也真是恬不知耻,她真的以为自己的棋艺可以和这么多高手一决高下吗?俗话说得好,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若是出了昏招,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到时候裴公子纵然是输了,也可以推说是郭嘉的棋艺不好,她这可是打了倒算盘。”
“就是,从来也没听说她有什么能够舀得出手的本事,这回是急昏头了吧!”
不管外人怎么说,李未央面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
就这样,二对十八的战局开始了,李未央和裴弼都是不看棋盘,而只听着棋局旁边的报棋人将别人的棋路报出来,然后他们一步一步分别接招。众人原本都等着李未央出丑,可是两轮之后,众人的神情产生了变化,这裴弼固然是个棋艺高手,而他们没有想到,李未央竟然也是丝毫不差,步步紧逼。
第三组的报棋人高声道:“车二进四。”
李未央长长的睫毛一掀,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扬声道:“这棋不对!”
众人看向她,一时之间都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报棋人问道:“哪里不对?”
李未央回忆道:“我记得刚才棋盘之上局势不是这样的,似乎有人多走了一步棋。”
她一说出这句话,对方的棋手立刻炸开了锅。镇东将军的二子王广看了李未央一眼,不由冷笑一声道:“若是你接不上来棋,我们倒也原谅你了,告罪一声退下便是,不要在这里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王广为人向来随和,可每次下棋就六情不认,他才不管眼前的郭家是什么声势、李未央又有多娇贵,不会下棋就滚蛋!
李未央笑了笑,并不生气,只是闭目思考了片刻,随后便将裴弼、自己和对方三人的棋路以盲棋的局势肢解了十几招,这一下,所有的人面色都变了。王广更是无比的惊讶,他看着李未央,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神色谦恭:“我看见刚才三位是经过反复的讨论才下子,可能过于关注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同伴已经落子,所以你们三人一定有人在无意中多走了一步,请将这一步棋退回去。”
一个人同时下六盘棋,甚至看不到棋盘上的走势,却能够准确说出前十几招的走势,又能够分析对方的破绽,这简直是神乎其神,王广的嘴巴已经可以塞进去鸡蛋了……
裴弼却是轻轻一笑,面容之中有一丝激赏,虽然对方是自己的敌手,但他不得不承认,有这样的敌手,他觉得很骄傲。
当报棋人将第四盘报给裴弼的时候,裴弼皱眉道:“你刚才说,红方炮四平七吗?”
报棋人点头:“对,是这样,请裴公子出招吧。”
裴弼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报的不对,不是炮四平七,而是炮三平七。”
那报棋人一愣,随即看向了自己旁边的这个棋盘,昌平侯府的小侯爷也正是坐在这一盘棋旁边,他立刻高声道:“对!裴公子说的是!正是炮三平七。赵兄,是你报错了!”
赵盛作为一个下棋的爱好者,棋艺虽然不精,却对下棋十分的着迷,他没有想到刚才自己太过紧张,报错了棋盘,裴弼竟然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及时纠正了他报棋的失误,说明裴弼对这棋局,了然于胸。赵盛不禁满头是汗,自己站在棋盘边上看着都会报错,对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竟然能够记得棋盘上的每一步,这记忆力实在是太惊人了。
接下来一轮,又到了李未央。此时第六盘棋的棋局形势已经不太好了,三个人经过反复的研究,认为自己一方取胜没有希望,但是他们也没有看到李未央和裴弼有什么奇胜的杀招,经过商量,他们提出和局。听到这里,李未央不过淡淡一笑道:“这步棋你们最后再走三步就不行了,我为什么要同意和局呢?”
对方勃然大怒:“那你有什么招数将我们打败呢?若是没有,就不要说大话!老老实实和棋吧!”
李未央笑容很温婉,口中却淡然道:“炮一进三,对不住各位,我赢了。”
这三个人看了一眼棋局,瞬间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傻在当场。李未央没有看过他们的棋局,她靠的不仅是记忆力,还有心算力,在下盲棋的时候,脑海中构思的都是虚拟的盘面,而且一次就是六盘,可偏偏她对于每一盘的计算都是那么的深刻,精挑细研才出招。就连他们最多再走三步都再清楚不过,这样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实在是让人觉得恐怖。
裴弼笑了笑,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智谋,全都藏在那样一双眸子之后,温柔,却又狡诈……李未央最大的优点不是聪明,而是对人和事物入木三分的观察,使得没有任何人能在她身边耍什么伎俩,同时她还有强大的控制全局的能力,每次被棋局逼到危机的时刻,她都能够处乱不惊,轻易的将对手击败。
李未央同时转过头看了裴弼一眼,在对方温和的表面下,有一颗对敌人十分残忍的心,哪怕遭受了打击也能够迅速缓过神,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能够保持清醒,步步为营的谋算,其心可诛。
两人相视一笑,竟然还有几分默契。
不出两个时辰,这六盘棋都下完了,而且皆是胜局,众人瞧在眼中,感叹不已,纷纷鼓起掌来。
王小姐走上前来,笑道:“没想到郭小姐也有这么高的棋艺,实在叫人佩服。”
李未央轻轻一笑,目光清澈:“这都要归功裴公子,若非是他,我一个人也是难撑大局的。”
裴弼心道,我刚才故意走出昏招试探,你却能在危机关头将棋路一一挽回,这样的心力实在是让人可叹可敬又可畏,若是可以,我不想与你为敌,只不过你害死我的兄弟,这是血仇,咱们之间注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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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未央看着他,神色不动:“裴公子过奖了,我可没有这样的能力接受这第一棋手的称号。”
裴弼笑了笑,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候,小和尚快速地跑过来,满头大汗对着李未央道:“郭小姐,郭夫人马上就要启程回去了,吩咐我来寻你。”
李未央点头,向着裴弼,漠然施了一礼,道:“裴公子,告辞。”
裴弼面上带笑,温柔可亲:“既然如此,我送郭小姐出去吧。”他陪着李未央,一直走到了花园门口。李未央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裴弼一眼,似笑非笑:“我以为裴公子一见到我就恨不得杀了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和我对弈。”
裴弼笑容如常:“人这一辈子要经历好多的不如意,上至天子,下至平民,无一例外,裴徽的死有很多原因,很多时候是别人造就的。比如说郭小姐,你也不愿意与裴家为敌,但是你的立场注定了郭氏与裴氏只能幸存一个。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我体谅你的处境,你也应当明白我的心思。”
李未央笑了笑,今天下棋开始,她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位裴大公子了,心头更加警惕,面上不露声色:“这就到门口了,裴公子请留步吧。”
裴弼微微一笑,向李未央恭敬施礼道:“小姐慢走。”
李未央快步向外走去,赵月不时回头看向裴弼,心有余悸:“小姐,奴婢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裴公子下这棋局,而且还是帮着他对付那十八个高手。”
李未央眉眼平静,答非所问:“这位裴家的大公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难道你不觉得吗?”
赵月歪着头想了半天,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明白,李未央竟然伸出手指敲了敲她的头,一笑道:“好了,时辰也差不多啦,咱们该早点回去。”
“可是小姐,主子不是要约见您吗?现在就走?!”赵月吃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可是李未央神秘一笑,却是翩然远去。
郭夫人和两位少夫人已经在马车上等候李未央了,见她过来,郭夫人向她略一点头,神色如常地吩咐车夫回去。马车又行驶了两个时辰,才回到了郭家。此时已经天黑,郭夫人带着她们一路进了大厅,刚一进门,脱下了外面的披风,立刻吩咐大厅里伺候的婢女全都退了下去。
齐国公和陈留公主原本坐在厅上喝茶,郭澄、郭敦都在一旁陪着说话。看到郭夫人遣散了婢女,陈留公主不禁侧目。齐国公的眼睛下意识地朝着郭夫人的身后看去,一时怔住,等他醒过神来,不由冷汗都落了下来,快步站起身,厉声道:“孽障!还不跪下!”
一直在郭夫人身后的那个青衣随从听到这句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沉重地道:“郭衍见过祖母,见过父亲!”
李未央微微一笑,今天自己这一趟收获颇丰,目的不仅仅的为了上香祈福,更重要的是将郭衍接回郭府。事实上,郭衍在刚到大都的时候,元烈就获得了消息,他秘密将信函送给了李未央,李未央便决定将事情告诉郭夫人,随即他们定下了一条计策,借着上香为名,去慈济寺一趟,将郭衍接回来。不过李未央没有想到裴弼竟然也在那花园之中。她不希望对方发现郭衍的存在,所以才会故意用那一场棋局去吸引众人的注意。
齐国公却没有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满面怒意,斥道:“你还有脸回来?”
郭衍抬起头来,他的容貌最酷似年轻时候的齐国公,那双眼睛像是漆黑的墨一样,眼形长长的,像一潭深水,剑眉十分英武,下巴中间有一条浅浅的美人沟,更加显得丰神俊朗,再加上那一身儒将的英武之气。在郭家的五个儿子之中,纵使连风流倜傥的郭导也没办法与他的风采相媲美。
李未央瞧着他,不禁叹息了一声,这样的容貌这般的气度,难怪陈冰冰一直爱慕他,不惜一切要下嫁他。也难怪,纳兰雪到今日对他念念不忘。在郭衍的身上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让人莫名就觉得动容的力量,而这种东西恰恰是风流公子身上不具备的。
郭衍沉声道:“儿子错了,儿子愿意被责罚,但是请您听我的解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齐国公已经砰地将一杯热茶砸了过来,那茶杯一下子砸到了他的额角,在茶杯落地的同时,他的额头也被砸出了一道血口子,郭衍哼也不哼一声,低下头去。
陈冰冰已经是十分心痛的模样,她快步上前,跪倒在齐国公的面前,颤声道:“父亲,无论夫君他做错了什么,请听他的解释,他一定有苦衷的!”
齐国公怒声
道:“他有什么苦衷!郭衍,纵然你打了四场败仗,也不能诛杀主将!你可知道这是何等的大罪!更别提还妄想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大营!这足以说明你有谋逆之心,你还是我郭家的儿子吗?还敢堂而皇之的回来,到底有没有脑子?!”
郭衍一声不吭地听着父亲的训斥,他的身子在却在剧烈的颤抖着,几乎说不出一个字。齐国公的话渀佛是鞭子一下又一下的照着他的心口在猛抽,所以他没办法说任何一个字来反驳。整个大厅之内所有人都不敢开口,空空静静的,让人心惊,郭衍直挺挺地跪着,心中感到委屈、激愤,五味杂全,悲泣不能自胜,他突然一下子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大声道:“父亲!你若是听完了儿子所说的话,还认为我该死的话,我情愿自尽在这里!”他的声音极为悲凉,渀佛是走投无路的悲愤和绝望,李未央听了也不禁心头一悸。
齐国公一直木然地坐着,额角不停的跳动,几乎是强忍住暴怒的情绪,他根本不愿意听郭衍说什么,他只是无比痛恨这个儿子让全家人陷入到这种绝境中去!陈留公主连忙劝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听他说完了,再发怒也不迟!”
郭澄在一旁心急如焚:“父亲,你听二哥说完,再做决定也不迟啊!”郭敦也是眼睛里含着泪水,想要劝说却又不敢。
齐国公强压住冲动,一字字道:“我若是真的不想听他解释,又何必接纳他进这个门,早在他踏入大厅的时候就打出去了!不,应该是绑他上金殿,以赎我郭家的罪过!免得全家人都要受他连累!”
郭衍咬牙好不容易忍住了心头痛苦,连连顿首道:“那赵宗本就是妨公害贤,嫉能妒才之辈,先前陛下让我协助他攻打赫赫,可是他既不能料敌,又刚愎自用,绝不肯听我的建议,以至于接连受挫,被赫赫的将领分段逐个击破,松岗、下寨、储安、长平四战全部失败,连他自己也被赫赫俘虏。为了救他,我率军连夜奇袭敌军大营,可是将他救回来之后,他非但不感激,反倒斥责我不听他的号令才会造成四场战役的失败,事实上他从未听取过我的建议,更每一次都将我送入死地!反过来他却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在了我的身上!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他并没有因此而停手,为了掩盖真相,竟连夜派人入军帐要杀我,若非我及时醒过来,现在已经没有命在了!”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面色都变了。齐国公怒声道:“就因为这样你杀了他?”
郭衍沉重地摇了摇头道:“不,我没有杀他!事实上我根本不知他怎么死了,就莫名其妙的被诬陷为诛杀主将的叛逆!”
齐国公凝目看着自己的儿子,凭借他对郭衍的了解,他相信对方不会说谎,只不过事情还必须问个清清楚楚:“可赵家的人说,你带着自己十万兵将想要离开营地,又是怎么回事?”
郭衍握紧了拳头,低声道:“儿子多年来谨遵父亲教导,从不曾做过这种谋逆之事,再者,我没有兵符如何调动兵马?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为了盗取兵符才杀了赵宗,还说兵符已经被我盗走,甚至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给我,就把我绑了要押送进京。这一路上,那些人不知道多少次在我的饮食中下毒,又秘密地派人杀我,若非一个副将拼死保护我,我是绝不可能逃脱他们的监视回到大都来的!”
李未央紧紧地皱起眉头,不由为对方所说的一切感到震惊。
郭衍浑身颤抖着向齐国公叩头道:“父亲,这场仗不是败在我们手里,实实在在是摆在主帅的手中!但我也太无能、太窝囊,没办法找到他们的罪证,还被他们诬陷,是我给父亲丢了人。”事实上,他早已察觉到赵宗的不对劲,并且一直暗中调查赵宗,并且送了密信回大都,可都是石沉大海。赵宗是主帅,全部人都要听从他的号令,郭衍哪怕手眼通天,也决不能当众违抗军令。而他所作的无数抗争,竟然都被赵宗提前料到,郭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身边出了奸细,可还没等他将一切查出来,就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的心思之缜密,计划之周详,已经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让他查无可查,辩无可辩。若非他提前留下一个暗桩,恐怕已经死在路上了。
齐国公已经全都明白了过来,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良久都不说话,最终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想到,这赵宗也会做出这样事。”
事实上,赵宗是个很有威望的老将,也很受到朝中重臣的信赖和敬重。只不过他做官太久,眼看着再过两三年就要解甲归田,归乡养老了,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着急想在临离开朝廷之前,一举名扬天下,以至于贪功冒进,不听忠言,吃了大的苦头,依照他的性格,当然不肯多年清名一朝丧,所以不愿领罚,才将罪责推倒郭衍身上。这一切听起来十分的合理,但是又是谁诛杀了赵宗呢?赵家人和那些将军又为何口口声声指证郭衍?
李未央的脑海不停的转动,她总觉得整件透着蹊跷,只不过看见郭夫人悲愤的模样,她一时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现在这局面只怕是不适合说这些的。思忖片刻,她开口道:“父亲,母亲,如今的局势,还不到咱们悲伤的时候,依我看尽快想法子蘀二哥洗脱冤屈才是最重要的。”
郭衍看了一眼李未央,他已经听母亲说过,这就是他的小妹,此刻他认真看着李未央道:“妹妹,这事情恐怕没什么简单。之前我怀疑赵宗,对他进行过多番的调查,可是不管我怎么查,赵家人都已经将所有的罪证湮灭的干干净净,像是根本早有准备一样。”
李未央早已预料到这一点,叹了一口气:“二哥纵然再聪明谨慎也没有办法当众对抗你的主帅。”军令如山,郭衍只是一个副帅,自然要一切听从命令。但这赵家人委实太过狠辣了些,把事情做绝了,甚至想到了杀人灭口,否则也不会激起郭衍这么大的反抗。
陈冰冰缓缓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众人,忧心忡忡:“父亲,要不然我回去向父亲禀报此事?”
郭衍却立刻道:“不妥!我回到大都的消息不可以让任何人知晓。”
李未央十分赞同:“正是如此,二嫂,现在正在风口浪尖,我们没有证据证明那赵宗之死与我二哥无关。纵然你告诉了陈尚书,他也是没有法子的,反倒会多一个人担心。”事实上李未央想的是,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元烈不会往外说的,现在只限于大厅中的人,若是人人都能够保守秘密,郭衍才会更安全。陈家……不稳定因素太多。
陈冰冰想到了自己那个鲁莽的二弟,也不免点点头。现在她已经没办法顾及纳兰雪了,生死关头,她最在意的是郭衍的平安。
陈留公主看着郭衍十分消瘦,明显这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不禁掉了眼泪,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道:“孩子,在家好好休息,我们一定想法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齐国公却摇了摇头道:“不,不可以!无论如何郭衍都不可以留在郭家。”
郭夫人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儿子受了冤屈在家藏着也不可以吗?”
齐国公看着她,立刻缓和了神情道:“我总觉得此事十分蹊跷,既然衍儿已经逃脱了,对方定然知晓,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必定会找机会来郭家搜查,到时候反而很不安全!”
李未央很赞同齐国公的看法,她走近了郭夫人,柔声劝说道:“母亲,父亲的话不无道理,这件事情根本是有人故意设了一个圈套,若是二哥留在这里,恐怕不安全。更重要的是,此事一旦传出去,所有人都会怀疑咱们窝藏钦犯,到时候,哪怕二哥没有罪过,也要被定罪,郭氏一族也会面临更大的危机。”
郭夫人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终究舍不得自己的儿子。郭衍从未想过留下,只是他必须回来解释清楚一切:“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事情告诉父亲,同时我会离开大都,去寻找此事的真相。”
李未央神情发生一丝微妙的变化,眉头轻蹙:“二哥这话说的不对,你现在要做的是找一个秘密的地方藏起来,而不是寻找真相,毕竟对方设出这样一个圈套来害你害郭家,是早有准备的,只要你一死,就是死无对证,坐实了你谋杀主帅,并且意图率兵逃走的罪名。这可是毫无疑问的谋逆之罪啊,难道你不怕连累了父母亲吗?”
郭衍也知道这一点,但在他看来这是自己的不可逃避的责任,必须承担到底,他目光凝重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去,又有谁能去调查这件事呢?”
这时,旁边一直不做声的郭导走了出来,他轻声道:“二哥,这件事情由我去办吧。”
郭夫人立刻回绝道:“不可!你自己身体都没好呢。”
郭导笑了笑,神情自若:“母亲是觉得没有了右手,我就是个废物了吗?”
郭夫人面色一变:“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郭导面色柔和,显然并不在意,他看着齐国公,从未有过的认真:“正因为此刻我在众人的眼中是个废人,离开大都便是散心,游山玩水罢了,谁也不会特别盯上我,但若是三哥和四哥出了大都,别人立刻就会想到你们是奔着二哥而去的。”
话是这样说,郭导分明是在安众人的心,不希望让他们担忧。事实上他只要一出大都,立刻会引起各方的注意,甚至是追杀……众人看着他,都陷入了沉默,李未央看了一眼郭导,心头朦胧地浮起一个念头,低声道:“五哥有把握吗?”
郭导眼神亮得很温柔,却是摇了摇头:“没有把握,这件事情已经过了一段时日,对方又十分的狡猾想必不会轻易让我抓住把柄,但是我会尽力一试的。”
李未央与他对视片刻,郭导只是淡淡的笑,眉睫间,如有光芒闪过。李未央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一动,她看向郭夫人道:“母亲可是舍不得五哥?”
郭夫人当然舍不得已经失去右手的小儿子,可郭衍也是她心爱的儿子啊……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是我的儿子,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呢?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不希望他们出事,但是目前为止,你五哥说得对,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交给别人,未必如此尽心尽力,只有自己的兄弟,才能拼尽全力去搜查线索。
然而郭衍却突然道:“不!这件事情不可以让五弟去办!”他的神情那么坚决,语气又是十分强硬,一时让众人都吓了一跳。兄弟俩对视一眼,郭导却是摇了摇头:“二哥,你没办法阻止我。”
郭衍咬牙,猛地转身,道:“父亲!请你阻止五弟!这太危险了!”
齐国公静静地看着郭导,脸上带着一种几乎可称为高深莫测的表情:“现在一方面要将你二哥平安的藏起来,另一方面要立即调查此事,等我们手中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能够为你二哥平反,才能暴露你二哥的所在。”这就是同意了郭导出行。
李未央眯了眯眼睛,眸中精光若隐若现:“二哥的身份我会想法子遮掩的,父亲不必过于担心。”
齐国公的眼睛亮了起来,落到李未央脸上时,则沉淀为深邃的探询。李未央只是肯定的点了点头,齐国公松了一口气。
郭衍看着亲人们不遗余力的帮助,眼中有雾气慢慢的升起,他知道郭导要冒很大的风险,也知道李未央藏匿他要费心思……但他一个字都没办法说出来,因为这样的帮助,是来自于血缘至亲。
李未央微微一笑:“那就请二哥尽快与二嫂话别,我会在外面等你们。”
等到郭衍和陈冰冰回到了房中,陈冰冰一把抱住了他,泣不成声道:“夫君,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