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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殿试(一)
次日清晨,寅时三刻,天还未亮,沈傲便被人推醒,迷蒙地叫人掌了灯,屋内瞬间亮堂起来,沈傲张眸,来人竟是刘文,刘文亦是没有睡好,惺忪地道:“表少爷,礼部送来了绯服、鱼袋,请表少爷沐浴更衣,立即进宫。”
沈傲猛地醒悟,霎时精神抖擞起来,颌首点头道:“这么早?天还未亮呢!”
沈傲虽是这样说,却是不敢耽误,心里盼这一刻已久,可是这一刻来了,心里又有些忐忑,他定了定神,对自己说:沈傲,你是谁,你是世上最厉害的艺术大盗,古往今来,无人可以和你比肩,小小一个殿试,有什么可怕的?
这一问,心里便慢慢镇定下来,先去沐浴一番,浴房那边刘文已教人放了水,泡在与浴桶里,感受着那热水带来的舒适,沈傲的百骸都要酥醉起来,换上礼部送来的绯服,那丝绸的华润之感带来些许冰凉,对着铜镜整着衣冠,感觉浑身上下增添了几分贵气。
只不过这绯服有些大,拿腰带束了腰,才显得身子修长了一些。
其实沈傲穿的还不算是绯服,绯服只有四五品的官员才有穿戴的资格,礼部送来的只是八九品官员的碧色公服,不过坊间一般如此称呼,因而所有的公服都被叫做绯服了。
至于鱼袋,其实也是暂时借用的银鱼袋,按朝廷的礼制,鱼袋只有四五品的官员才允许佩戴,是出入禁宫的信物,这一次要参加殿试,需出入禁宫,是以才临时颁发下来,等殿试完毕,朝廷授予官职后,还要将这银鱼袋上缴。
洗浴之后装饰一新,沈傲的脸色也比之从前端庄了几分,人靠衣装,更何况沈傲自身的相貌不差,这一番打扮,更添几分俊秀。
悉心打扮,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说这是参加殿试的一条潜规则,须知这是面圣,关系着每个考生的终身,而对于皇帝来说,学问固然重要,可是考生若是长的歪瓜裂枣或者过于邋遢,皇帝心中对考生的评价自然低了几分,所谓人不可貌相,偏偏皇帝老儿最爱的便是以貌取人,你能奈何?历来那些相貌奇丑的考生,若是在排列名次和授官的节骨眼上马失前蹄,也只能呜呼哀哉只怪爹娘不给力了。
走出浴室,天穹处的月儿还未落下,月朗星稀,静籁无声,唯有刘文带着车夫、门丁几个提着灯笼在外头等候。
“表少爷穿上了绯服,真是光彩照人。”见到沈傲出来,刘文忍不住发自内心地赞叹一句,将手中的灯笼垂低,为沈傲照路。
沈傲微微一笑:“刘主事客气。”
那一边长廊灯笼隐约移近,便听到碎步的细微声徐徐而来,来人是周若,周若显是一夜未睡,眼眸下留着一道儿黑影,在黯淡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她盈盈地走到沈傲的跟前,低声道:“表哥,母亲问你是否准备要启程了。”
沈傲对着周若问道:“怎么?姨母起得这么早?”
周若抬眸,望着穿着绯服的沈傲修长俊秀的模样,脸颊不自觉地生出些许绯红,道:“母亲一夜未睡,在佛堂里为你祈福呢。”
沈傲心中不由地生出感动之情,眼眸中有晶晶亮的东西闪烁,却是笑了笑道:“教姨母担心了,进了宫我一定取个状元回来给姨母看。表妹……”
“嗯……”周若的声音低若蚊吟,微微垂头道:“表哥就不要再耽搁了,这等事宜早不宜迟,切莫错过了时辰。”
沈傲深望她一眼,颌首点头道:“对,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表妹也早些睡吧。”
沈傲突然觉得自己挺没心肝的,昨夜睡得死沉,却不知这周府之中,有不少人为了他夙夜难昧,心里酸酸的,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如鲠在喉,将手握成拳头,心里对自己说:“沈傲,你要记住今日,记住这黯淡无光的黎明,永远都要记住。”
他咬了咬唇,扭身随着刘文点出的光亮徐步离开,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周若叹了口气望着那背影渐渐出了神,美眸之中似有泪光流转,今日的表哥,和从前似有不同,更动人的心弦。
莳花馆,琴声渐浓,却是一夜不散,这琴声似是能缠住春风,能系住明月,能挽下流水,能留住星辰。从那灵巧纤长又柔软的十指指尖丝丝缕缕地倾泻出来,将人带入一片奇妙的幻境。那个幻境中有山水万物,有天地乾坤,有悱恻的深情……
窗格推开,伴着夜色,身后是黯淡烛光摇曳,蓁蓁身上素白长裙更显得朦胧美好,娇玉的肤色与空明高悬的圆月遥相呼应,相交生辉。月光轻柔地抚着蓁蓁似水的长发,清辉似乎凝固在了她的发梢,只要她肩一动,头发就如深潭一般漾起层层波光。
琴是好琴,光洁透亮的深棕琴身,琴头镶着纯净的青玉,琴尾垂着一条艳红的垂樱,琴身上刻着几丛水仙图案。古雅高贵,如一件仙物。郁郁葱葱的倩指轻轻拨动琴弦,对月相奏。
身后的环儿已是昏昏欲睡,待蓁蓁奏完一曲,低声唤道:“小姐,寅时就要过了……”
“嗯……”蓁蓁幽幽地应了一声,而后低声道:“再让奴家弹奏一曲,就当是为沈君送行,愿他一鸣惊人,高中榜首。”
她的手指儿轻轻抚弄,这首曲儿却是再熟悉不过,正是那首沈傲所作的罗江怨,即将临行的丈夫已背上了远行的包袱,妻子温柔的跪在他的脚下,去捋平他的衣衫,口里叮咛安嘱道着,郎君你几时回来?若是遇到桥梁,切记下了雕鞍。过渡时一定不要和人争抢……
一曲终罢,长叹一声,月光下的美人儿眼眸一闪,泪光点点中思绪飞扬。
“小姐……”环儿见状,忍不住埋怨道:“小姐一宿未睡,谁知那狠心人是否还惦记着你,他当真中了状元,自有无数大家闺秀投怀送抱,就怕到时,他已将你忘了。”
蓁蓁眼眸黯然,手指扣住琴弦,咬唇不语。
环儿又道:“否则他为何还不来为小姐赎身,我听人说,沈傲已占了莳花馆一半的股份……”
蓁蓁打断环儿道:“沈郎曾说,将来一定要用八抬大轿将我抬到他的府邸,从中门进去。环儿,你不必说了,知我者,莫过于沈郎,他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才不肯草草将我接出莳花馆。”
“可是……”环儿眼眸中闪露出黯然,八抬大轿,直入中门?以小姐的身份,可能吗?
车马到了正德门,沈傲下了车,又一次来到这深红宫墙之下,此时已有不少绯服银鱼符的官员直入宫禁,身为考生,沈傲与不少碧衣公服的人一样,还需在这里等候,等中旨传出,方可进入。
他呵了口气,口中吐出雾气,虽已开春,可是天气还是有些冷意,三三两两等候着殿试的考生零散的站在宫墙之下等候着激动人心的时刻,都是面带出些许激动。
鲜衣怒马,锦衣玉食,修身治国,指点江山,跨入了正德门,进入了讲武殿,排定了名次,授予了官职,再之后,那些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可实现。
每个人都抿着嘴,沉默不语,无人去与人攀谈,那些思绪,早已飞离了身体,穿透宫墙。
“沈大哥,沈大哥……”薄雾之中,两个倩影远远小跑过来。
沈傲回眸,眼眸一亮,惊喜地叫道:“春儿,茉儿……”他小跑着迎过去,打破了这宫墙外的静寂。
春儿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唐茉儿,气喘吁吁地过来,小脸红扑扑的,站定道:“沈大哥,我听人说,要参加殿试,寅时便要起来在宫里等候,我怕你饿了,便和茉儿姐姐做了些糕点,教你填了肚子。”
食盒捧过来,沈傲去接,触摸到了那冰冷的手,心里又是一动,看了看春儿,又去看冻僵了脸的唐茉儿,压抑住心底的温暖,道:“你们……你们真是太傻了,我一路坐车过来,在车里便吃了早点的,春儿,这一定是你的主意是不是?哎……”
邃雅山房施粥,一时忙不过来,唐茉儿本就在家中闲得紧,便觉得这施粥既是善举,因而征得了唐严的同意,去了邃雅山房帮忙。她比春儿痴长几岁,又端庄大方,很快便和春儿熟络了,渐渐地,自是无话不谈。
二人清早来送食盒,既是春儿的主意,又何尝不是唐茉儿的心思;唐茉儿迎上沈傲炙热的眸光,故意将俏脸别到一边,低声道:“沈公子,这些糕点是春儿亲自烹饪的,你若是肚子还饿,便再吃一些吧。”
春儿扭捏道:“茉儿姐姐也是帮忙升了火的,应当是我们一起做的才是。”
沈傲回过神,会意一笑,清澈的眼眸中带着感激和万般的情意,连忙点头道:“是啊!我又饿了,方才没有吃饱,幸好春儿和茉儿送来了吃食,否则等到殿试时肚中空空,那就糟糕极了。”说罢,揭开食盒,捏着糕点出来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好吃,好吃极了……”沈傲一边大口咀嚼,拼命地往口中塞着糕点,含糊不清地朝二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