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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明纱疏梅屏风后,独孤汐头靠在浴桶壁上。白烟袅袅,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白玉般的手搁在浴桶外,一滴一滴的黑血从指间不断往下流落。
端王妃上前两步,看着独孤汐脸色苍白如雪,额头上不断有汗水滴落。端王妃痛得心肝疼儿,急忙拿出锦帕擦去独孤汐额头上的汗水。然而只这么轻轻一擦,原本雪白的锦帕上便染上了一抹脏污。
温子洛看着地上那一大滩触目惊心的黑血,又看看端王妃锦帕上的脏污,心头的石头这才落下来。看来独孤汐的毒果然是解的差不多了。
而独孤汐此时神态安然,薄唇轻抿,似在做着一个好梦。
端王妃轻抚着独孤汐的额头叹息良久,微赫的眸子若有所思。
“看着你娘遭这么大的罪,我心里也是疼,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这罪。只是有时候,有些痛总得要自己亲自经历了以后才会明白。刚才你祖父说要娶那云寂为平妻,与我一样做他的正妃,我自然是不愿意答应的,只是,洛儿你说我刚才为何会一句反对的话也没有,反倒是答应了呢?”
藏尽一生英气的远山眉微微蹙在一起,端王妃竭尽努力平静的与温子洛说话,可那哀伤还是渐渐地散发开来。
温子洛梳着独孤汐长长秀发的手一顿,随即又慢慢的开始梳了起来。
端王妃刚才坦然大度的接受了云寂,与云寂一片和气融融,姐妹相处甚欢的样子。在外人眼中看来,无疑是显得端王妃宽容大度,有着王妃的风范。而这以退为进的招数用的也不会比着云寂差的了多少。
可是温子洛明白,端王妃她一生骄傲,绝不会是那样勾心斗角处处精打细算的妇人,也绝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
那她为何会如此容易的就松了口答应独孤真的要求?端王妃明明是那样的爱着独孤真,又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会容忍一个女子与自己平起平坐。若是这话传了出去,岂不是打了沈府一个重重的脸。
“许是祖母是为了云寂她腹中的孩子。”温子洛淡淡的答道。
端王妃似乎是站累了,坐到一边的软椅上,只平静的摇了摇头道:“你祖父他能够再有一个孩子不容易,我也替他高兴。这个孩子只要云寂肯好好的怀着,我也会让她们母子都平平安安的。不过我肯答应你祖父却并不是为了这个孩子。这么多年了,也是到了今天我才真正的看开了些许。”
温子洛见端王妃双眼渐渐有些迷离,又见独孤汐正睡得安然,于是走到端王妃身边安静的坐下,认真聆听。有些话还能够说出来还是好的,可有些话埋在心口却是永远也无法对别人说起。
“我嫁给你祖父前一年,先皇病渐重,于是将你太祖沈老将军从季州调回京安排了些事宜,而我也跟着你太祖第一次踏上京城的土地。那天我骑着一匹狮子骢从京城的街道上走过,谁知那狮子骢突然受惊发起狂来,我使劲儿用尽全力也控制不了它。眼见着就要伤到他人,那时你祖父像是天神一般出现,一手抱起我,一手拉过马缰,生生又将那狮子骢给拉了回来。许是从那一刻起我便喜欢上了你祖父,所以后来当先帝将我许给你祖父时我连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端王妃说着说着,嘴角忍不住上扬,那平日里总带着坚毅的眼里仿佛融入了春水。
温子洛看着端王妃的侧脸,这才发觉原来独孤汐的双眸长得是那样的像端王妃。
“我嫁给你祖父时是正值双十年华,年轻气盛,又自小长在军中,哪里懂得什么后宅之道。加之我性子又直又倔强,没过多久,我和你祖父之间便出现了很多矛盾。你祖父他又是个对自己在乎的人很在乎,对不在乎的人又冷漠刻薄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争吵如影随形,几番过后你祖父他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对我说。后来,我怀了你娘,心想着有了孩子许是会好点儿,谁知,有了你娘后,你祖父他高兴是高兴,也甚至喜欢你娘,可是与我之间的矛盾却是越发的大,在你祖父眼中,我与一个外人并无什么两样。”
“再后来,你皇叔叔独孤谟乾登基,你祖父他对我越发的冷淡。那时,他与府上不少的婢女都有关系。他要纳她们为妾,我说什么也不愿意,有好几次甚至都闹到了太后那里去。而那些婢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们见我不同意,便陷害我派人逼她们喝了堕胎药,害的她们流产。我性子刚烈,又不懂得什么算计,只知道说自己是冤枉的。可你祖父他却不相信我的话,直骂我是个狠毒的妇人,甚至还想要休了我。也是因此,你祖父他也一直怪我害的他子嗣薄弱,只有你娘一个女儿。”
“你祖父他喜欢上外出游玩后,只留得我一人守着着偌大的端王府,只能是时不时收到他的一两封家书和派人送回来的一些特产。那时,你太祖母还在世。她知道后,便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祸起萧墙。你太祖母说,作为一个当家主母,管理好后宅很重要,可懂得用何种手段管理好后宅更重要。后宅无非便是女人们之间的斗争,看得多了,学得的手段也就多了。我最开始不懂,后来也就懂了。你太祖母她还说该放下的要学会放下,该学会退步的要学会退步,只有这样夫妻之间才能多的长久,而这些道理我那时自然也是不懂的。”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不懂的总会慢慢的让人懂得。随着你娘一点点的长大,我看明白了许多也渐渐明白了你太祖母的话,而最后我终于也成为这京城万千端庄妇人中的一个。洛儿,你知道这几十年来的岁月,我是怎么度过的吗?”
端王妃伸手拿过茶盏饮了口茶,从容优雅。
温子洛一言不发的接过茶盏,只默默的坐好。她知道此刻,她要做的只是安静的聆听就好。
端王妃笑了笑,忽吟道:“都道相思好,相思催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你祖父他每出一次门,都要一年半载才会回来小住几天。我是左等也等不到他,右盼也盼不到他。可是他每一次回去直到再次离去,与我与他之间肯定都是不欢而散的。在他眼中,我始终是当年那个任性强势的沈蓉,而他也恨我害得他子嗣薄弱。我为他努力的一点点改变自己,而他是知亦或是装作不知还是永远也未曾发觉我为他的改变。直到看见云寂的那一霎那,我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无论等太久,做再多的改变,也终究是等不到的。”
“曾经我以为我对你祖父是手中沙,握得越紧,你祖父他离我也就越远。后来我学着去改变,去顺从,却还是等不到你祖父。也许,我真正该做的是放手,他高兴了怎么就好,我又何必再去多说什么。如今,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求的。只可惜这些道理,我早该明白的却到了现在才明白。洛儿,你现在可明白了?”
端王妃伸出一只手来,温子洛急忙一把握住,只看着她微褐的眼中闪着隐隐泪光。有时候不是不爱了,只是一个人爱得太久,才终于明白真的是等不到了,所以只能是放开手让对方更快乐。
“祖母,洛儿不明白。”温子洛轻轻摇头,她是真的无法明白,是怎样独自望月相思的流年,让一个曾豪气万千的女子变成了这样的深闺妇人。而端王妃如果从一开始遇上的并不是独孤真,而是与她志趣相投的男子,那会不会好很多。
“你不明白也好,祖母倒也希望你一辈子也莫要明白。可是我真的从未害过你祖父的孩子,而你祖父宠幸过的女子也真的未曾有谁有过身孕,可你祖父他始终不相信我。如今,云寂有了身孕,也算是弥补了一些缺憾。”
“祖母你真的想让云寂将孩子生下来?”温子洛听完沈蓉的话后虽然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可是对于云寂,她始终觉得有问题。
沈蓉点头道:“自然是的。端王府子嗣薄弱是不争的事实,我也是真心希望云寂能够给端王府添丁。你祖父他许是命里注定寡子少女,他能有一个孩子不容易,而我也高兴,你不也说过这是好事么?”
“祖母,你这样委屈自己,其实洛儿倒是更希望看见你拿刀上马时的那种豪气。”
“拿刀上马那是年轻时候的事了。”端王妃拍拍温子洛的肩道:“人啊,总是会变的,谁也不会想到谁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以前的我也从未想过现在的我能够说出今日的这些话来。洛儿,祖母不委屈,祖母只是将这一切都想明白罢了。祖母现在有你与你娘就足够了。”
端王妃看了眼仍旧沉睡的独孤汐,转身朝门外走去,略带了点儿疲倦,只道:“多陪陪你娘吧。”
端王妃推开门,夕阳的余晖照射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温子洛看着端王妃那瘦削的背影,无尽的独孤傲气交错散出。
温子洛拿锦帕擦拭着独孤汐湿湿的秀发,端王妃她其实到底还是没有想明白,只不过是终于懂得了什么是“还是相思好”罢了。
独孤真他明白还是不明白端王妃的改变又有什么用呢,就像水留不住风的飘荡,谁也无法感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温子洛将独孤汐的脸上的脏污擦干净,想起云寂曾说过的话,柳眉不由得微蹙。如果云寂真的是独孤西谟的人,而她现在又坏了独孤真的孩子,那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不伤到那孩子又能离间独孤西谟与独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