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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驿馆,蔡斌又听自己女儿把那天事情复述了一边,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小声嘀咕着:“不知道育功(卫成的字)怎么搞的,治下怎么有这样嚣张的人物?”
蔡妩挨挨蹭蹭地靠在蔡斌胳膊旁,搂着蔡斌撒娇:“阿公,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吗?头一回出门,没防备那个,碰见这事慌了手脚也在所难免嘛。”
蔡斌绷着脸:“你也知道你头一回出门经历浅薄?要不是有你干娘,你这回就……你呀,真要出了什么事,你让阿公怎么跟郭家交代?”
蔡妩脸色一僵,低头诺诺:“阿公,您能不能不要老提那事?女儿不是还没及笄呢,你总挂嘴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马上要出嫁了呢。”
蔡斌看着女儿呵笑两声:“你以为你还小?明年三月就成人了。瞧,郭家的提亲贴都送来了,要不要看看?”说着,蔡斌从袖子里抽出一封帖子要递给蔡妩,蔡妩只看了一眼,就跟被烫到一样,一下站起身:“阿公,哪有你这样的,我不理你了。”
话落,蔡妩就逃也似的离开现场,奔着自己房间去了。
蔡斌只当她是害羞也没在意,望着女儿背影低笑出声:他还想跟她说郭家只是来提亲而已,还没定日子呢。等他回去议期的时候,把婚期往后推,多留小女儿两年才是他心里打算呢。
蔡妩进了自己房间却也瞬时没了刚才在外的娇羞模样,背靠着门,无力地仰起头:每次只要提到订亲事她都觉得自己状态不对劲。她不甘心,却又清楚地知道对这事自己无能为力。最开始她想过逃,可是却怕自己出走让蔡家蒙羞。后来跟阿公出行,她想过中途出现什么,让她能脱身离家,但所见所闻又让她心里无比清醒地认识道:其实她过往十多年所有的太平生活都是依仗着生她养她的蔡家,离开蔡家,她什么都不是。她会像她见到那些孩子一样,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瘦骨嶙峋,挣扎求存。活命尚是奢侈,哪里还有心计较嫁人到底是不是所愿?
蔡妩得承认,这趟出行让她悟了,同时也让她怕了。她空前地意识到,在这个乱世,穿越事并不能改变她是弱势群体中的一员情况。她如这世界的女子一样,依附强大,才能存在。她想,即便是不乐意,在某些时候,人也一样得为生存生活向现实低头。就像现在,她就正做好低头的准备。只是胸中到底有一股遗憾不甘在,让她时不时煎熬矛盾,难以平静。
中午的时候,蔡斌又往卫成那里走了一遭,不知道是不是去跟老友反映“你治下有流氓,差点祸祸了我闺女”的治安问题了。蔡妩则是上下转悠了一圈以后,义无反顾地带着东西再度拜访自己干娘家了。去的时候她还专门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防止遇流氓事情再度发生。
到地方的时候两个护卫很自觉守在门口,蔡妩一个人去叫门。门没关,刚敲一下,“吱呀”一声自己就开了。蔡妩疑惑地走进去,到房前时,听到她干娘在说话,声音压的特别低,抽抽噎噎的,不晓得在跟谁讲:“人都没了,你能怎么样?难道你还能杀了李永替你诚子哥报仇不成?”
里头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咬牙切齿:“娘,俺就是这么想的。杀人偿命,他叔父在己吾总不能一手遮天。就算真一手遮天,俺也要他血债血偿!”
“你胡说什么?你这是要去……你干嘛去?你给我回来!”干娘话还没说,蔡妩就听一阵脚步往自己走来,还没反应过神,自己就已经被人卡着脖子,双脚离地。
骤然的袭击让蔡妩整个人都懵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挣扎着挥手拍向眼前的凶犯:这凶犯面善的很,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两把西瓜刀一样的眉毛直入鬓角。看着特别凶神恶煞——正是他们来陈留时,帮他们在官道外赶走猛虎的那位壮士。只是这位壮士拿出了当初对付猛虎的劲头对付她,直需轻轻一拧,蔡妩的脖子就该被他捏折。
谢天谢地,这时候她新任干娘出来了,见自己儿子这架势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下扑上,抓住儿子胳膊喝道:“你干嘛呢?这是我给你说的你那新妹子,你这是要掐死她吗?”
大汉猛一愣,脸上浮现出疑惑,手劲也松了一些。老大娘一把推了下儿子,大汉手顺势松开,蔡妩却已浑身无力,脚一着地就两眼昏黑晕了过去。
当娘的那位眼疾手快,一下扶住了蔡妩,瞪着儿子:“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把你妹子抱屋里去。”
大汉手足无措,慌里慌张把蔡妩抱小孩一样捧进房中榻上放平了以后,满是迟疑,挠着头看向自己纳闷道:“娘,你不是说新妹子今天早上跟她阿公回客栈了,怎么又折回来了?”
大娘正为自己儿子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蔡妩当坏人给掐了的事苦恼呢,听到这话不由气到心头:“你一边去。拿瘀伤药来,看你把人给掐的,我要是再晚出去一会儿,妩丫头就在你手上没命了。”
大汉诺诺地托脚出门,不一会儿端着小木盘又进来了,木盘里盛着白麻布和伤药。显然是给床上那位被他误伤正昏迷不醒的人准备的。
“娘,不会出什么事吧?要不……请郎中去?”大汉有些心虚地提议。结果被自己亲娘狠狠瞪了一眼。
“去拿条湿布巾。”老大娘严声要求。大汉立马放下托盘端水盆去。
等东西都预备好,大娘才沾着冷水给蔡妩擦着手脸掐人中,折腾了好一会儿,蔡妩才嘤咛一声,醒转过来。看到眼前的大娘先是迷糊了一下,随即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事,不由惊恐地缩起身,手脚并用躲进榻角,警惕而慌张地望着她干娘身后的大汉。
大娘瞬时就皱眉心疼,冲着自己儿子吼:“你还愣着干嘛?赶紧给你妹子赔礼道歉!”说完又弯腰凑到蔡妩近前,拍着她后背轻哄:“妩丫头,不怕不怕。这就是干娘跟你提起的义兄。你们原先没见过。大诚子出事,他心里不痛快,正烦着呢,你来了。他不认识你,直接就当你是坏人了。这是误会,他不是有意的。”
大汉这会儿显然也反应过来了,弯腰欠身,一脸内疚望着蔡妩,颠三倒四的道歉说:“妹子,俺……俺是真不知道你是妹子。俺那样是怕你偷听俺心事,去报官领赏。不得已才……”
蔡妩心悸余惊未消,虽然被大娘安抚着稍微好了些,可看大汉一凑过来,立刻又缩了缩身子,本能往自己干娘身边靠了靠。
老大娘一看这也不是事,回头就瞪自己儿子:“没看见你妹子怕你?还不赶紧出去!”
大汉讷讷点头,满脸委屈无辜,担忧关切地看了看蔡妩,很是幽怨地出门了。
蔡妩被他那一眼看的立时又惊咋地绞着手往里躲了躲:尽管明白刚才那是误会,但差点丧命的阴影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的。她现在看着这大汉,身体一种本能的发憷感,不缓个三两时辰,估计是过不来了。
老大娘环着蔡妩,哄孩子一般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后背,等蔡妩好不容易平静一些,老太太才试探着低头察看蔡妩伤势:脖子上清清楚楚五个手指印,不知道她儿子当时下了多大手劲,挺白嫩的一截颈子留了五个醒目的瘀痕,不晓得这草药能不能化开。要是被阿媚的阿公知道,人家该怎么怪罪他们家?哪有头一天认干娘,回头就被义兄给伤了的?也太没天理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老太太拿着冷布巾给蔡妩覆上,好一会儿以后才小心翼翼往伤处涂药:“忍着点,丫头。有点疼,不过不上药的话,可能会留疤。”
蔡妩微微发着抖任由她涂。等到大娘动作都结束了,她才张张口,声音轻颤紧涩地问:“干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娘赶紧搂住她,抱紧她肩头安抚:“没事了没事了,过去了都过去了。妩丫头不怕了。”
“干娘,可他刚才差点掐死我!”蔡妩说话沙沙的,显然被那顿掐伤了嗓子。这会加上劫后余生的惊怒,委屈里竟已带出哭腔。
大娘赶紧掏出帕子边给蔡妩擦眼泪,边急火火解释:“你义兄那是气头上,气头上的做法不算数的。他不认识你才……你别怪他。他真是心里难受。你还不知道吧,昨天跑去客栈给你阿公送消息的大诚子,今天中午回来时路过集市,碰见了李永,不知怎么得罪他,竟被他在集市……活活打死。你大哥刚回家……就听到这信,人都气炸了,非要找那李永报仇呢。我正说劝,你就来了,好巧不巧听到他打算,他就把你……”
蔡妩整个人都傻了,愣愣地盯了大娘好一会儿才幽幽补充:“他原本……是要把我杀了灭口的吧?”
大娘脸色尴尬地点头。
蔡妩嘴角牵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低头轻声自嘲:“我何德何能啊?竟然……有被自己义兄灭口的资格?”
大娘拍着她继续安抚:“他已经知道错了。妩丫头,你大哥平日不这样的。也就是着急自己人,把你当外人了。现在明白过事了,你看,这些瓶瓶罐罐的药还有冷水布巾都是他弄的。他心里有愧,要讨好你,可是嘴巴又说不清。”
蔡妩回忆了下,刚才大汉的表情,心里悄悄打了个哆嗦:用一张凶悍的脸做出一副幽怨表情确实很不搭调。看来,她这义兄虽鲁莽了些,心眼倒不算坏。不知道为人怎么样。
“干娘,那个……大哥他……平时也这样吗?”
“你说狗子?他只待亲近人才这样。待陌生人虽然憨直了些,戒心和狠心还是有的。”
可不是有戒心狠心,刚才可差点儿掐死我呢。只是,这位顷刻就能断人性命的大哥,为什么有那么不协调的一个名字:狗子?这……听上去不是正经名字吧?
“干娘,大哥名讳是?”
“什么名讳?”大娘一摆手,“就叫他狗子哥就行。庄稼人哪来那么多讲究。他从小就被叫这个。对了,前阵子倒是有个游方的算命先生说他有悍将之风,非给赠了一个什么大名?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韦。就是单名一个韦。”
“韦?典……韦?典韦?”蔡妩嚼着这两字在脑子里来回过了两遍,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名字特别熟悉了:哎哟,我去。她当年编著的黑名单上就有这号人物啊。典韦,曹操麾下第一保镖。战死宛城的那个古之恶来。
我的老天爷,这位曾经的救命恩人,刚才的施暴凶手,现在的干娘亲子,竟然也是上了她黑名单的一位。是她原本该躲着都的一位!
蔡妩眼前发昏,觉得自己刚刚苏醒的神经又有晕倒的冲动。她转过头,几乎欲哭无泪地望向自己干娘,声音无力地求证:“干娘,大哥他……真的……叫……典韦啊?”
“可不是吗?这老先生想名字也想的那么文绉绉,典韦?哪有从小叫的狗子顺口?”
大娘完全没摸着重点的回答道,回答完她就发现自己眼前的人儿情形不对,立刻担忧问:“妩丫头,你没事儿吧?怎么脸色忽然又那么难看了?”
蔡妩强自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僵硬无力地回道:“干娘,我觉得……我还是晕过去比较好。”话落,蔡妩就真的合上眼睛,脑袋一歪昏睡在老太太肩头了。